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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围城(1 / 1)

众人计议一番,各自休息。过了两日,营外忽然大哗,易飞廉、方氏兄弟一干人等出了营帐,询问究竟,却也无人分说得清。

过了一阵,便听军鼓擂响,先是“咚、咚、咚、咚”节奏分明,随后渐渐密集。众人知是在召集军队,各自披盔挂甲,骑上坐骑,驰到营中校场。

这十数人除易飞廉之外,都是常年活在马背上的人物,是以虽是新领的军马,不到一日便驾轻就熟了。

校场之中已是人喊马嘶,一片沸腾。不一会儿,右神策军将军郦定进领着一人来到台前,鼓声骤缓,最后“咚、咚、咚”三声,停了下来。

营中诸人知是集结完毕,将军将要发话,场中一片安静。

郦定进咳了一声,大声道:“这位乃是第五中尉麾下闵特使,前来我军驻地,传达中尉钧令,众兵将给我听仔细了!”说罢策马退在一边。

奉天县驻军除右飞鹰骑五千之外,还有偏军七八千人,都隶属于右神策军,由第五守亮统辖。

闵特使见郦定进十分听话,满意地点点头,一扯缰绳,尖声道:“众兵将听令!先皇故去,传下遗诏,将皇位传于舒王,不料朝中杜佑、高崇文等奸佞小人作乱,囚禁舒王,胁迫病太子登位。”

“我等身受先皇大恩,不可坐视贼人窃取神器,着令全军拔营,移镇长安勤王,剪灭凶徒,拥立新君!”

他舔了舔嘴唇,等待士兵们发出山呼海啸般“得令”的呼声。

不料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发喊。

勤王?真是活见鬼了,只要军队一开拔,在如今长安城的那个皇帝眼里,这些人就都是反逆。要是事情不成,那大家伙的脑袋,统统要从脖子上搬家的。

闵特使见士兵们没有反应,忽然面露凶光,提气喊道:“第五中尉有令,勤王之事,只有拼命向前,不得畏惧退缩!”

“第一个登上长安城的,赏钱五十贯!第一个进入宫城的,赏钱百贯!杀杜佑者,赏三百贯!杀高崇文者,赏三百贯!凡有中途脱逃、临阵退缩者,立斩无赦!”

有赏有罚,下面兵士一阵骚动,有零星的声音喊道:“去长安,去长安!”大多数人则依然沉默地望向主帅。

特使脸色铁青,转头瞥了一眼郦定进。

郦定进向特使赔了个笑脸,转头面向众人,厉声喝道:“众军听令!右飞鹰骑随我为先锋,每人携带三日干粮,即刻拔营前往长安!”

“偏军由判官王令光率领,向麟游驻军靠拢,合军后受廖原将军指挥!”

“此次出战,众兵将务须听从号令,击鼓则进,鸣金则退,但有不听号令者,军法从事!”

众兵将凛然喝道:“得令!”声震寰宇。

郦定进朝特使拱手道:“请特使下令出兵!”

闵特使见状脸色转和,一扬马鞭,叫道:“出兵!”

校场之中重又沸腾起来,片刻之后,营门大开,轻甲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倾泻而出,向东南方向的长安城奔腾而去。

易飞廉与飞龙帮诸人策马不急不慢地跑在队尾,与前面骑兵拉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见方氏兄弟在自己左右驱驰,易飞廉轻声道:“好教贤昆仲得知,昨日东宫又有消息传来,说太子去过了内侍省,见了那俱氏阉贼。”

方伯弘皱眉道:“太子见这厮作甚?”

易飞廉道:“方帮主有所不知,虽然神策军号称雄兵十五万,声势浩大,但想要一举攻入长安,并非易事。”

“一则宦官多年来羁縻神策军,疏于练兵,除少数部队之外,战力并不十分强大;”

“二则军中多甘陇籍兵,或有眷属居于长安,此来攻城,必然有所忌惮;”

“三则长安城高池深、粮秣充足、易守难攻,金吾卫带甲两万,如今又由高将军统领防务。”

“因此俱氏想要得手,非得里应外合不可。”

“如今宫中禁军千牛卫、龙武军中,颇有些俱氏死党,如若神策军扣关于外,禁军作乱于内,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这就叫做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方伯弘听得悚然心惊,问道:“那可怎么办才好?”

方仲毅沉吟道:“太子去见俱氏,难道是为了稳住此人,杜绝内乱根源?可是此人既然胆敢鼓动神策军攻城,又怎会自断股肱,坐视神策军受阻坚城,无功而退?”

易飞廉道:“方二侠猜得不错,据洛校尉来报,太子已经说动俱氏,到时宫内可保无虞。城防之事,一要仰赖高将军指挥若定,二则要我等依原计划行事,务必一举成功了。”

方仲毅又喜又惊,连连道:“太子到底说了什么,竟能将这权阉赚入彀中,当真神乎其神,不可思议!”思索半晌,终究猜不透个中奥秘。

大军驱驰两个时辰有余,到申初时分,已能遥遥望见长安高大的城墙巍峨耸立。

期间郦定进所遣斥候不绝来报,言长安城中已得信息,此刻十三门已然封闭,城楼上四处密布金吾卫的身影,个个箭上弦刀出鞘,做好了守城准备;更有轻骑兵开始出城,或是向京畿各路节度使求援。

郦定进闻报,抚颌道:“我飞鹰骑行军不可谓不快,时间如此迫蹙,高崇文竟能立刻整顿城防、遣使求援,果然是百战名将,不可小视。”

闵特使一直在高崇文身后督查,此刻皱眉道:“郦将军,第五中尉命你尽快到达长安,巡防四围,以防城中有片纸递出,高崇文所派轻骑若是放走一个,第五中尉怪罪下来,你可吃罪不起!”

郦定进面露惶然之色,告罪道:“特使责得有理,定进这便妥善安排。”

随即点起左右旅三千人,命其以三百骑为一大队,三十骑为一小队,抄小路拦截长安城向各方派出的求援使者,自领中旅二千骑,直驱长安城西北开远门。

将近长安城时,迎面数骑奔来,看其盔甲,都是城中金吾卫。当先一人喝道:“来将通名!神策军移镇此地,可有调防勘验文书?”

郦定进举起右手,制止军队前进,策马上前拱手道:“右神策军将军郦定进奉命至此,勤王护驾!”

对面喝道:“诏命在何处?尔等要护谁的驾?”

闵特使在郦定进身后喝骂道:“舒王当为天子,神策军今日集于长安,为天子护驾!汝是何人,胆敢螳臂当车,阻拦天军?”

来者勃然变色道:“尔等果然是反逆!”

闵特使哼了一声,身边亲随鼓噪连连,纷纷张弓搭箭,向来骑射去。来骑有数人中箭堕马,余者不敢与大军相抗,拍马遁去。

闵特使道:“郦将军何不乘势掩杀?这些探马必要退回城中,我军可趁城门大开之际,杀入城中,与敌混战。倘能守住一门,则大军可由此门入城,攻下长安,易如反掌。”

郦定进大吃一惊,忙道:“特使明鉴,飞鹰骑轻甲良马,所擅者乃奔袭野战,因此在城外开阔之地,方才利于我军驱驰。”

“城门之内,建有瓮城,我军不易展开,兼且仰攻不利,就算是侥幸突出瓮城,长安城中阡陌纵横,坊市连片,我军不能奔袭,反而易为步兵伏击。更何况如今我军兵力不足,不宜冒此大险。”

闵特使大怒骂道:“郦定进,你身为先锋将军,如此怠惰惧战,是何道理?第五中尉予我专断之权,你若不肯从命,小心我以军法治你!”身边侍从个个手握刀柄,面露威胁之色。

郦定进心中极为愤怒,但一时又无可奈何,只得咽了口唾沫道:“是,在下惟特使马首是瞻。”命军士击起战鼓,领兵直驱城门。

此时对方骑兵早已退入门内,城中守军关闭城门,城墙上站满了甲士,个个手执弓箭,严阵以待。

郦定进仰头望去,见开远门上显眼位置赫然立着一位皓首老将,忙运气高喊道:“城上这位老将可是高崇文将军么?”

昔日高崇文虽威名远播,但彼时郦定进还不过是北方边境振武军中一无名小卒,是以二人并不相识。

高崇文立在城头,城下形势早已一目了然,听郦定进出声喝问,便道:“不错,老朽便是高崇文。来将当是右神策军郦定进郦将军罢?”

郦定进闻言便知城中守军早已刺探了不少情报,心中不由一凛。

又见高崇文虽然年逾花甲,依旧器宇轩昂,毫无衰弱之象,更是平添几分敬意,拱手道:“沙场攻战,壮士所为。高将军花甲之年,不去采菊东篱悠然度日,却顶盔被甲,与士卒同受这拼杀之苦,这是何苦来哉?”

高崇文放声大笑道:“郦将军,崇文世受国恩,苦无所报,而今国家有难,岂能以年老为念,置江山社稷、阖城百姓于不顾?”

“倒是郦将军你,年方盛壮,原是一片锦绣的前程,却又何苦与宵小之徒为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将军还是听我一言,速命麾下兵士放下兵器,归顺朝廷,则既往一切罪愆,朝廷概不追究。”

“郦将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崇文只言片语不能尽意,还望切切深思。”

郦定进一时无语,只得举起手来,轻轻一摆。

身后数名大汉纵马上前,各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卷,齐齐放声念道:

“夫人主,代天守牧,手握重器,操持乾坤,故天子之位,不可轻授。”

“先帝虑嗣子羸弱,而传九鼎于舒王,此诚慰万民而喜上天之举也。”

“岂料朝有奸徒,狡险顽恶,潜包阴谋,好乱乐祸,卑侮王室,败法乱纪,窃盗鼎司,倾覆神器。”

“今神策闻凶而怒,奋起天兵,愤慨之气,育为风雷。山峦之裂,横流之决,指日可待。”

“盼城内诸君,尊奉正朔,摒除凶顽,则城开之日,吾与汝共欢,不必徒然泣血,空耗性命矣!”

高崇文在城上听罢,只冷笑道:“强词夺理,胡言乱语!”接着大声下令:“放箭!”

城上弓箭手早已等得不耐,听见主帅下令,纷纷引弓去射,一时间箭如雨下。

郦定进见势不对,急急下令后撤,已有数人中箭落马,飞鹰骑一时气为之沮。

城墙之上,高崇文身后一名面目英朗的亲兵忽然出声道:“高将军,我听兵法中说,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如今神策军先锋自百里外骤然奔至,人疲马乏,被我坚城一阻,愈加失了锐气。”

“何不趁此良机,命我军出城掩杀,先赢他一阵,以挫敌方锐气,鼓舞我军士气。”

“否则待到大军合围,步卒盈野,咱们便欲寻找战机亦不可得了。”

高崇文身边距离较近的兵士听见此话,个个面面相觑,心想发号施令是将军们的事,岂容你一个小兵置喙?

却见高崇文丝毫不恼,只是微露尴尬之色,随即摇头道:“城外先锋军为右神策军将军郦定进所领飞鹰骑。”

“飞鹰骑轻甲良马,善奔袭,善野战,百里驱驰,其势方起。”

“城中金吾卫虽数倍于敌,然多是步兵,骑兵亦少经战阵,贸然击敌之锐,恐有覆亡之险。”

“长安城防坚固,我可依恃,不必以我之短,攻敌之长。”

那士兵听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高崇文转头望向城下,见郦定进已领兵退到弓箭手射程之外,按下阵脚不动。

这些飞鹰骑骑兵虽然平时嚣张跋扈来去如风,但此刻在郦定进指挥之下,进退有据,队形严整,确是一等一的精锐。

高崇文也不得不叹道:“我听说郦定进作战勇猛,统军有方,乃是神策军这几年来少见的良将,如今一观,名不虚传。”

接着又有兵士来报,说先前派遣出城求援的轻骑纷纷受到敌军围攻,不是被迫退回,就是失陷被俘,除东南方向出城的几路使者外,余者能突围的十中无一。

高崇文听罢,长叹道:“所谓兵贵神速,郦定进深谙此道,确是一位劲敌。”

眼见此时双方已成对峙局势,对方固然暂时无力攻城,己方却也不必冒险出城挑战,便带着亲随回到中军帐内。

进了帐内,那青年近卫忽然“嘻”的一笑,将头盔摘下扔在地上,自己大模大样地坐到了上首位置。

高崇文见状,慌忙将头盔拾起,拂拭了一下上面沾染的灰尘,恭恭敬敬放到那亲卫身边,口中道:“殿下方才何必突发议论?真叫老臣赞也不是,驳也不是。”

“太子万金之躯,倘叫人知道竟然混迹军中,只恐有奸邪小人做些下三滥的勾当,对太子大大不利。”

“依老臣之见,殿下还是早日回到东宫为好。长安城防之上,殿下尽管放心,老臣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叛军踏进长安一步。”

这青年近卫果然便是当今太子、先前的广陵王李纯。

只见他端起几上茶杯,“咕咚咕咚”连饮几口,这才抹了抹嘴,毫不在意地道:“都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依孤王看来,这都是妇孺之见。”

“先祖一刀一枪地拼杀,不知趟过多少尸山血海,这才创下一世基业。”

“后代子孙若不知个中艰辛,不明白危而后安的道理,只求平安快活,便欲守成亦不可得,更遑论发扬光大了。”

高崇文还要再谏,李纯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续问道:“当日我曾与高将军对坐深谈,言及倘若神策军果然起兵叛乱,高将军能否领兵守住长安。”

“高将军那时答道:‘时势万变,兵形如水,岂能一言以蔽之。崇文惟肝脑涂地,以死报国。’孤王当时对那个答案不甚满意。”

“如今此事竟然成真,此时此刻,高将军又有几分把握呢?”

高崇文沉吟道:“城中可用之兵只有金吾卫两万余、宫中禁卫万余,便是将后备军全部算上,也超不过六万之数。”

“长安虽说城高池深,然而城墙绵延七十里,我军难以尽守。神策军拥兵十五万,兵员数倍于我。”

“两相比较,太子以为我军胜算几何?”

李纯听罢皱眉道:“难道高将军心中也已怕了?”

高崇文哈哈大笑,摇头道:“非也,非也。孙子云兵者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当今继位,天下归心,神策军妄议天子废立,乃以无道伐有道,此其一也;”

“天时寒冷,野宿不利,此其二也;”

“长安城高池深、粮秣富足,此其三也;”

“神策军左右大将军俱依附护军中尉,以贪贿纳贡为能事,有能者屈居人下,此其四也;”

“神策军兵士多骄横凶悍,行止随意,不服将令,此其五也。”

“此五事俱不如我,其军虽众,有何惧哉?”

李纯击节赞叹道:“好个高将军,原来早已成竹在胸,却偏来吓唬孤王。”

高崇文道:“崇文不过略尽绵力,不知殿下手中锦囊,是否管用?”

李纯神秘一笑:“高将军只管据守城池,胜负之数,自有天定。”

两人闲谈一阵,用过晚膳之后,城外人马之声,愈来愈烈,城墙内兵丁频频换防巡逻,脸上也不见一丝笑容。

高崇文见李纯面色凝重,便道:“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不妨早些回宫歇息。”

李纯镇定自若,举杯饮了一口,这才答道:“怎么,高将军是觉得本王未经历过如许阵仗,信不及本王胆识?”

高崇文拱手叹气道:“那倒不是。莫说太子,以老臣百战之身,像如今这般率朝廷之师,对敌朝廷之兵,亦实为生平之所未遇。”言下颇有戚戚之感。

李纯一拍几案,起身道:“高将军,我们去城上看看。”随手拿起那顶头盔,装束完毕,半笑不笑地盯着高崇文。

高崇文见他目光坚决,只得站起身来,率先跨出房门。

两人一前一后,在无言中径直走上城楼。

城外,火把如龙,军营如丘,在距城墙数里之地,绵延不断。视野可见之内,仿佛整座长安城北、西、南三面都被火龙所围,金鼓交鸣、人喊马嘶的喧嚣之声,不绝传来。

饶以高崇文见多识广,竟也从没有见过这般巨大的阵势。

李纯更是被震慑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至此方知自己从前那些谋划,实在是将军争之事,看得太过轻易了。

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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