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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智谋(1 / 1)

事发突然,除广陵王与雷狄外,余人均愣在当场。半晌,武元衡才叹气道:“这,这未免太惨……先前杀人出于自卫,此时稳占上风,似乎不必再造杀孽……”他知道虽是云关道人下的杀手,也必是出于广陵王的暗示,不好贸然出语责备。

广陵王转过头来,淡淡地瞥了武元衡一眼,然后揉着额角,微闭双眼,似乎有些倦意,这才开口道:“武中丞,大丈夫行事,万万不可怀妇人之仁。”

“此人今日得脱樊笼,来日便难制了,且不论他是否会向俱文珍告密,即便他果真践诺,俱文珍手下宫苑宗高手却仍有不少,有朝一日被他寻到此人……”

“哼,皇祖父的千牛卫、父亲的东宫六率、掌管京城的金吾卫,再加上广陵王府卫兵,也难抗神策军十余万刀戟。”

“到时俱文珍一道矫诏‘清君侧’,你我便想求一善终,只怕也难了。”

他所说的这俱文珍,时任知内侍省事,为宦官首领,也是宦官秘密组织“宫苑宗”的大当家,神策军左右护军中尉均由此人手下宦官充任。

神策军拥兵十余万,拱卫京畿,自贞元十二年起,兵权就落入护军中尉之手,因此这俱文珍虽是阉人,权势却足可一手遮天。

武元衡细细想来,觉得这年轻王爷虽然手段惨烈了些,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禁敬畏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想必这权阉探知皇上想要召回高将军重整神策军,害怕兵权旁落,故而派这些阉人前来行刺。”

说着,他心中已然雪亮:“微臣在淮西被劫,看来必是俱文珍暗地里向吴少诚透了讯息,内外勾连之故。”

高崇文感慨万分,向众人团团一揖道:“崇文何德何能,竟劳广陵王、武中丞等甘冒大险,万里迢迢前来相邀,实在让人既感且愧!”

“崇文壮年之时,行事不密,致使豹符遗失,皇上不以军法治我,已是大恩;而今已经年近花甲,可怎生承当这般大任?真是万万当不起!”

武元衡从怀中取出推思堂豹符,激动地道:“高将军!圣上正是怕你多有顾虑,故而重铸推思堂豹符,请高将军二次出山,执掌禁军,重拾昔日雄风!”他虽为人直率,却也知道不能与高崇文明说豹符的真正由来。

高崇文将豹符接在手里,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本是边城名将,因作战勇猛、军功卓著,一路超迁至推思堂执符使,在武将之中首屈一指。彼时正值壮年,立志做个汾阳、西平般的朝廷柱石,哪知一朝失符夺帅,隐入民间,期间夜夜思量,疑也愧也,悔也怒也,难以分解。

十余年过去,此事本已渐渐隐没心底,惯了做个寻常百姓,此时重见豹符,他一时百感交集,只哽咽着说了句:“圣上!”竟涕泗横流,难以自持。

广陵王见他如此激动,不禁也有些恻然,待他略微平复心情,方才张口道:“高老将军,请恕小王无礼直言,这豹符你不能接。”

众人闻言,均是一愣。

高崇文收泪愕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武元衡疑惑道:“这……此事是圣上亲下的密旨,难道又有反复?难道王爷亲赴扬州,不是为了请回高将军?”

广陵王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如刀:“武中丞,小王携了家将,暗地跑来此处,不是为了请高将军回朝,而是为了劝高将军不要回朝,此节不可不知。”

他背转手,在月光下缓缓踱步,理了理思绪,一字一顿地道:“皇祖父前半生历经战乱,心有隐疾,故假手宦官以握兵权,而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想要一举收回,千难万险。”

“皇祖父年事已高,忍不得了,因此托命武中丞召回高将军,欲行困兽之搏。”

“然而当今时势,神策军上下将领皆为宦官心腹,高将军纵有兵符,亦决不能染指兵权。”

“潜龙在渊,待时而飞,如今时候未到,贸然登堂入室,结局恐有不忍言之事。”

“这是小王一点私底见识,切切以告,还望两位好自为之。”

武元衡听罢已是心服口服。他本就不是笨人,此番东来,颇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意味,全是凭着一腔忠肝义胆,夜间细思,却也深知其中隐忧。

而今广陵王说得透彻,竟不留一丝余地,将自己仅存的一点幻想也砸得粉碎。

高崇文沉吟道:“以王爷的意思,崇文应以不奉旨为好?”

广陵王脸上忽然现出了顽皮的笑容:“不是不奉旨。皇祖父命武中丞前来扬州查访,延请高将军回京掌兵。可是以扬州城之大,武中丞根本就寻访不到高将军,高将军自然也就不能回京。此事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尹凤梧接话道:“不错,高将军在扬州向来深居简出,从未留档于户籍手实之上,几日之后,扬州袁司户便会据此行文一篇,向朝廷呈报。”说罢,给了武元衡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武元衡内心五味杂陈,苦笑道:“尹贤弟,太子殿下将你指派给我,原来是另有谋划,武某真是昏聩,昏聩啊!”

广陵王道:“武中丞,栖予行事皆是奉我之命,只因太过机密,事先不能告知。有对不住你之处,小王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武元衡慌忙躬身道:“不敢。”

广陵王一笑即敛,目光如炬扫视众人,言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今日之事,是为绝密,倘有只言片语传出,后患无穷。”

“武中丞,你是皇祖父的股肱之臣,行事谨慎,绝不会有差池。”

“高将军,你与洛校尉虽不能就此还朝,但也不能仍留在扬州,以防宫苑宗再派高手来探。还请乔装随我入京,我自有处所安置你们。俱文珍虽然手眼通天,也想不到你会藏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又转头对易飞廉道:“易四侠侠肝义胆,本领高强,小王一路上耳闻目睹,颇为心折。不过易四侠是名门高徒,小王虽有心相邀,只怕四侠为难,也不便开口了。”

“琅琊剑派当年乃是四方盟东方砥柱,小王决不信易四侠会做出于我不利之举,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易四侠允诺,绝不将今日所见告知他人。”

易飞廉点头道:“易某虽是一介草莽,亦深受我师危崖先生教诲,以匡扶社稷为己任,绝不会不知轻重,胡言乱语。”

广陵王“嗯”了一声,又道:“谷老师在武林中素有威望,小王钦慕已久。他日倘有借重贵派之处,还望念及今日联手对敌之情。”言毕便转向赵云旗、岳穆清二人。

这两个小子自被李忠言麾下所掳,看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是打斗又是杀人,动辄血溅五步横尸当场,早已吓得呆了,哪敢发出半点声音!直到广陵王将目光转向他们,两人兀自懵懵懂懂,不知将会发生什么。

易飞廉见广陵王眼中波光一闪,已知此时生死攸关,竟不亚于宫苑宗高手踩向岳穆清头颅的那一刻。

广陵王虽非穷凶极恶之徒,却是个杀伐决断的政客,若他知晓这两个孩子与四方盟毫无关联,则或杀或掳,决不会放任他们留在此地。

易飞廉心中念头急转,指着两个少年道:“这两个小徒,自是由易某带回琅琊山中,严加管束,绝不至于坏了王爷的大事。”

广陵王深深地看了易飞廉一眼,应道:“哦,原来这两位童子是令高徒,那再好不过。今夜之事至为凶险,易四侠,请你收束好徒儿,免得童言无忌,引来弥天大祸。”

易飞廉只觉芒刺在背,只得叉手应道:“在下省得轻重。”

广陵王见吩咐妥当,终于舒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将这几具尸首清理掉,我们连夜赶回京去。”

“武中丞,你不能与我一路,就请自便吧。不过中丞也还是早日还京为好,如今皇祖父身染沉疴,太子亦贵体欠安,前景难料,身边不能缺少得用的大臣。栖予,武中丞返程之路,也由你随行吧,善始善终,不惹怀疑。”尹凤梧点头称是。

众人领命,各行其是。片刻之后,修武馆门口寂静一片,只余武元衡、尹凤梧、易飞廉三人以及赵、岳二少年,方才那场骇人的大战竟似从未发生过。

三人彼此相视,心情复杂。还是尹凤梧率先开口道:“武中丞、易兄,先前我与两位朝夕相对,却有诸多隐瞒,不能实言相告,一想起来,真是无地自容。”

“但无论两位如何看待小弟,在小弟心中,两位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好朋友。在此,请受小弟一拜。”说罢叉手为礼,深深一揖。

武、易二人听闻,忙都还了一礼。易飞廉爽朗地道:“尹贤弟,你有职责在身,并非存心欺骗,况且大伙儿都是为了保护高将军,结局也算圆满,你就不必内疚了。我易飞廉,还是认你这个朋友。”

说到此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道:“不过,既是好朋友,此刻不能再隐瞒了吧?那日我在汇流斋门前,看见的那个背影,到底是不是你?”

尹凤梧微笑道:“没想到易兄还记得此事。没错,你看到的那个背影,正是小弟。”

“这番来龙去脉,说来话长。”

“当日广陵王得知武中丞接下敕令之后,想办法说服太子,将小弟派到武中丞身边随侍。这既是为了保护武中丞,也是为了摸清武中丞的动向,以免武中丞先行接走高将军。”

“而这信息传递的渠道,便是汇流斋。”

“汇流斋……听说这汇流斋的生意做得不小,难道行商只是他们的障眼法?”易飞廉问。

“做生意也是真,传消息也是真。”尹凤梧依然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据我所知,汇流斋主人与广陵王私交甚好,加上汇流斋的生意遍及大唐,如长河般日夜奔腾不绝,实是官驿之外传递消息的最好通道。”

易飞廉恍然道:“我在汇流斋见那掌柜的账本簿子上,都是些曲里拐弯的符号,与你在临溪村田地上所画的,差相仿佛。想必那便是你们传递消息的法子吧?”

尹凤梧闻言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那些数字?”

“易四侠有所不知,多年以前,小弟曾穿越丝绸之路,远走西域诸国。”

“途径黑衣大食之时,小弟在那里学到了一套极为简便的数字记录方式,能令记账、算账的速度提升五倍以上。”

“返回中土之后,我将此法教给了汇流斋的朋友,他们也便沿用开来了。”

易飞廉听得目瞪口呆,不由摇头感叹道:“尹贤弟,你年纪轻轻,经历怎能如此丰富?我真是越发看不透你了!”

尹凤梧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这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咱们还是说回当下。”

“话说武中丞前脚刚从长安出发,广陵王就带着侍从后脚跟上,只不过他们抄了近道且沿路不停,所以早武中丞半个多月就先到了扬州。”

“不过,他们虽然先动手查探,却没有摸到高将军的所在,只是意外发现宫苑宗也跟来了扬州。非到万不得已,广陵王也不想招惹宫苑宗,因此只是暗自隐伏监视。”

“我们这边,武中丞坚持走淮西,我则绕颖水而下进入寿州,却迟迟等不来武中丞。”

“我在寿州逗留了几日,才从汇流斋的暗探口中得知武中丞在淮西遇袭,又为易四侠所救、安置在佛隐寺的消息。”

“我本想去佛隐寺探望中丞,但若果真如此,便又难以解释在下的情报来源。于是只好作罢,按照原计划沿驿路向东慢行,等待两位兄长追赶上来。”

易飞廉叹道:“原来我等举动,都早在贤弟算中。这么说,贤弟在临溪村的那局弈棋,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是愚兄当日的行程只是随性而起,难道你还能未卜先知?”

尹凤梧摇头一笑:“此事倒只是凑巧而已,小弟也曾与易兄提过,因年轻时做过两年里正,对租税杂务略有兴趣。在扬子县这几日,我便四处闲逛,摸了摸本地税收的底。”易飞廉听了,只有连连感慨。

尹凤梧又道:“与二位兄长汇合之后,咱们进了扬州,我便又与广陵王接上了头。广陵王的临时驻跸之地,便在汇流斋扬州分号的后院。”

“那日易兄见我背影,确实是在下前去向广陵王禀报,告知高将军行踪未得,但已说通袁司户,到时候以高将军未入户籍、遍寻扬州不得为由,呈文一封,以了结此事。”

“此事若如此了结,于大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但巧就巧在,就在汇流斋门外,易兄竟从两个扬州少年口中,问出了高将军的所在。”

易飞廉恍然道:“所以当我回来报信之后,武兄急着出发去修武馆,你却托辞不去,想必是直接去找了广陵王。”

尹凤梧点了点头,眉头却微微皱起:“不错,我立刻去报知广陵王,请他来拦阻高将军接印。但这中间有个关窍,我到此刻仍然摸不清头脑。”

“此前,宫苑宗与我等一样,也未能找到高将军的所在,缘何我等一发现高将军行踪,他们便也发现了,还抢在我们前头,险些使高将军和易兄遭了毒手?”

易飞廉听罢沉吟良久,道:“只怕这宫苑宗,也有他们的情报网络所在。对了,这宫苑宗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下虽偏居东南,但江湖朋友不少,自负尚算有些见识,怎的从来没听说过这一门派?”

尹凤梧道:“易四侠不识宫苑宗,毫不奇怪。我若不是托身广陵王麾下,也不会与这伙人打交道。”

“宫苑宗中人都是皇城里的宦官。阉宦自古为人不齿,又身有残缺,心性多怨毒易妒,而数百年来,当中不免出现一些才具超人之士,渐渐地创出一套适合阉人演练的功夫。”

“阉人气力弱于常人,因此宫苑宗武功处处以奇、以小、以毒取胜。与他们打交道,不可以常理论,须得多长几个心眼。”

易飞廉恍然良久,默默点头道:“原来如此。”

武元衡面沉似水,一直未曾说话,易飞廉转头笑道:“武兄,此间大事已了,你怎么仿佛仍旧心事重重?是怕皇帝老儿责怪于你?还是仍对尹贤弟心怀芥蒂?”

武元衡摇了摇头,怔怔地道:“不是,我在想广陵王。”

“广陵王?他怎的了?”

“当真不简单。”武元衡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目光在黑暗中煜煜生辉,仿佛想要看穿这无边的夜幕。

“广陵王是当今太子长子,现今不过二十七岁,可你看他行事,哪有一丝一毫的幼稚急躁?”

“身在局中却又深谋远虑,处事果决利落,遍观我朝历代天子,似乎除了太宗玄宗之外,竟无一人能及得上他。”

“我早年听说广陵王未及总角之时,圣人逗之膝上,问:‘汝谁子,在吾怀?’广陵王当即答道:‘吾乃第三天子!’”

“当时只做笑话听,现在想来,广陵王之聪慧实在得自于天,难以限量!”

“第三天子。”易飞廉喃喃道,“皇帝、太子以后便是他了,小小年纪有这等见识,倒也难得。”

“只是现今兵权操之于宦官之手,帝位更迭恐怕难以太平。广陵王方才务求斩草除根,不能透出一点消息,也是忌惮与俱文珍翻脸,最终落个没下场。”武元衡双手紧握,叹息道,“人臣之愿,无非得遇明主,呕心辅之,以成大治。若广陵王有朝一日登上大宝,不定天下可以重现贞观、开元之盛,也未可知呢!”

易飞廉笑道:“朝廷上的事,小弟着实一窍不通,不过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乐业,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听广陵王和兄长的口气,那俱文珍不是善辈,武兄此次回京,也要小心为上。但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只管遣人来琅琊山传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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