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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灭门(1 / 1)

易飞廉带着岳穆清暂别众人,到得屋外,心中却又暗暗发愁:这可去哪里寻才好?

岳穆清道:“可惜昨日那几个坏人都死了,不然只要抓到一个两个,咱们便可以问个清楚。”

易飞廉心中忽的灵光一闪:“活人会说话,死人却也不见得不会说话。”

岳穆清疑道:“死人怎么会说话?”

易飞廉微微一笑:“死人身上的痕迹,便会说话。”

岳穆清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了,要是冷师伯他们昨日下午与宫苑宗那几人交过手,那么那几个死人身上,或者有伤,或者有冷师伯他们的物件或痕迹,说不定就能找到冷师伯他们所在了?”

易飞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嗯,反正现下什么线索也没有,不如这样去碰碰运气。”

岳穆清本来颇有些害怕死尸,但有师父在此,心中便安定了一些;更不愿显得胆小,让易飞廉小觑了去,便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定下方向,便直奔会义坊修武馆。

只是修武馆一场激战死伤多人,死尸虽为广陵王以下诸人清理,但终究有血迹残留;再者当时刀剑相击,附近人众虽然闭门不敢干预,但事后定然禀告官府。

易飞廉到来之时,修武馆门上已被贴上封条,门口站着两个衙役。

易飞廉不愿引起官府注意,带岳穆清悄悄绕至侧面,挟着他翻墙而入。两人蹑手蹑脚来到馆内,确认四下无人,岳穆清轻声问:“师父,不知那些死人埋在什么地方?”

易飞廉凝思半晌,道:“我记得他们当时是把死尸往馆内抬,应是藏在馆中某处。高将军在此秘居多年,只怕必有暗室,官府一时也未必搜检得到。我们先来找找。”

两人就此翻箱倒柜,寻找暗门,只是馆门外隔墙有耳,却也不敢放肆做声。

找了足有半个时辰,馆内前前后后几乎翻遍,只是未找到暗室所在,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却听馆门外有人大声说话:“李兄、向兄!你们怎的在这里了?”

易飞廉吃了一惊,皱眉倾听。却听另一个声音苦笑着道:“周兄,这地方昨夜有人械斗,你不知道么?本县县太爷大光其火,说江阳县礼化之地,怎容得下这般横蛮之事?这可不是来封馆查案了么?”

原来那个声音更加响了,充满着卖弄的意味:“嘻!修武馆有人斗殴我怎会不知?昨夜打得乒乒乓乓响,我还出来看了一眼,要不是我家婆娘拉着,我定要来管上一管。”

便听有人“嗤”的一笑,自是在嘲笑他胡吹大气。

老周却又续说道:“我是在问哪,你二人是江都县的捕快,怎到了江阳县的地界来管事了?这不是奇哉怪也吗?”

先前那个苦笑的声音犹豫道:“这个,嘿嘿,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老周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噫!李兄你这话说的,咱二十年的交情要一笔勾销了!我是外人,前几日就不该借你一百文去嬉赌,你……”

那老李慌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行了行了!就你理多!向兄,这事儿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兄是自己人,说了也不打紧吧?”

另一个声音道:“咳,大家知根知底的,周兄也不是歹人,说便说了,不要四处宣扬就好。”

老李便压低声音道:“这事说来也奇,下午我和向兄在县衙当中当班,忽然来了个京里的宦人……”

他此时话音极低,如同耳语一般,岳穆清什么也听不到,易飞廉耳聪目明,却听到了大概。

待听到“宦人”二字,心中陡然一惊,立时示意岳穆清噤声,又运起内力,瞬间耳音灵敏,那老李细声细气的话音,均明明白白传入耳中。

“……那人态度横蛮,命我们曹县令将本县今日当值的捕快衙役全部调走。明府大人哪敢违抗?当下毕恭毕敬地应承了,给大伙儿放了大假,谁也不许留在衙中。咱哥们二人倒霉,明府大人说江阳县出了大案,调我二人来此帮忙。”

那老周低声道:“咦,还有这样的事?可不知这是为何?”

老李叹道:“说的是啊!我和向兄也纳闷得紧。我便故意拖沓一番,晚些出衙,便听到了只言片语。”

“原来那宦人说他们今晚在江都赵家有大事要办,命县府不得干涉,要是有人来报官,只推说衙中无人,能拖多久便拖多久。要是误了他们的大事,那……”却没有说下去,料是比了个什么凶恶的手势。

易飞廉心中剧震,一把将岳穆清牢牢抓住。岳穆清瞪大眼睛,不知他何以如此激动。易飞廉再凝神听去,这几人声音渐响,却是拉起了家常。

易飞廉轻声道:“穆清,咱们快走。”说罢托住岳穆清腋下,疾步从修武馆侧墙又翻了出去。

两人奔得远了,岳穆清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师、师父,怎么了?”

易飞廉缓下脚步,严峻地道:“只怕你义兄家要出大事!”

岳穆清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口吃道:“什、什么大事?”

易飞廉脸色沉凝,低头思索道:“我现下还不知道。听方才那几名衙役所言,只怕宫苑宗在扬州另有其人,他们今晚似乎要去赵家办什么事。”

“宫苑宗心狠手辣,被他们盯上,那当真是凶多吉少。哎,真没料到他们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咱们处处落在人后,实在被动得紧。”

沉思片刻,易飞廉又道:“穆清,我先去赵家看看情形,你速回张记铁铺,约齐众人,大家在赵府碰面。”

岳穆清却心急如焚,扬脸大声道:“师父,我同你一起去!”

易飞廉摇了摇头:“不行,穆清,那宫苑宗中人武功高强,而且此去不识敌人底细,师父心中也无半分把握。”

“你若随我一起,我还要分心照顾,万一不敌,把你也失陷在内,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

“你去将张、申、米众位师侄请来,大家人多,也好互相照应。”

岳穆清素来懂事,当下也不再执拗,含泪道:“师父,你要小心。”

易飞廉见他情意真挚,心下感动,点了点头。

岳穆清一步三回首,易飞廉知他心意,大声道:“穆清,你放心,我定会尽力护你姨娘一家平安!”

岳穆清这才决绝回头,奔跑离去。

易飞廉深吸口气,运轻功向赵府疾奔,离府门尚有数十丈,便手搭凉亭向前观望。一望之下,不由在心中连珠价叫苦。

几盏孤零零的灯笼映照之下,赵府府门豁然大开,门口已横七竖八躺了几人,一望便知是府内杂役,地上满是鲜血。

易飞廉自知来迟,只不知宫苑宗中人是否还在府中,赵献琛、江瑶枝、赵云旗一干人又下落如何。当下掣剑在手,几个起落便到了府门之前,侧耳倾听门内动静。

空中微风阵阵,万籁俱寂,只身边一名躺在血泊中的杂役,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呼吸若有若无。

易飞廉上前掐住那人人中,轻声道:“喂!谁将你们伤成这样?里面的人怎样了?”

那人微微睁眼,有气无力地道:“不……不知……道,是几、几个穿夜行衣的人……”

他眼睛吃力地一转,见易飞廉手持利剑,不禁颤声道:“你,你也是,是来杀……”张口便要呼唤,伤处鲜血狂涌,一时气息转不过来,两腿一蹬,就此死去了。

易飞廉行走江湖时日不短,什么凶恶狠毒的行径不曾见过?可在王化之地、私宅家中,如此肆无忌惮地残杀无辜百姓的事,却当真是第一次遇到。他一时惊怒交加,咬牙站起身来,自大门轻轻跃入。

方入赵府大门,眼前便是一座照壁,壁上浆血淋漓。易飞廉定睛看去,见壁下一名仆役头骨碎裂,脑浆迸流,料是被人以重手法掷在壁上,死状极为惨烈。

易飞廉心中惕然,更加不敢大意,运起轻功自旁绕过,直奔内堂,一路之上俱是尸首,惨状不忍卒睹。

奔至内堂正门,门内漆黑一团,门前卧着两人,均是手持刀剑刺入对方身体,已经双双气绝。

其中一人身穿黑衣,自是前来偷袭的宫苑宗杀手,另一人面目朝下,看服色却不是府中下人。

易飞廉上前将那具尸首翻将过来,险些惊呼出声,原来这尸首高高瘦瘦,不是他人,竟是醉仙楼的林舸!

一刹那间,易飞廉口中发苦,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只觉身周已非人间。

他努力平复心境,侧耳听去,只觉内堂有几个粗重沉浊的呼吸声,听来却是全无武功。只是屋中人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气氛颇为诡异。

易飞廉悄立片刻,堂中仍然毫无动静,他心下一横,轻轻跨入内堂,向那呼吸之声慢慢走去。

忽的侧面有喘息之声响起,暗杂兵刃递出之声。本来此时距离颇近,暗藏之人可以不动声色地痛下杀手,但不知是他心情激动还是身上不适,出手时竟发出了细微的呻吟之声。

易飞廉应变奇速,手中长剑蓦地圈转,横拨出去,正是地部六剑中的“惊涛拍岸”。他手上劲力迭发,如狂涛怒潮般涌向对面,对面那人拿捏不定,兵刃脱手落地。

但只这么一招间,两人心中忽的雪亮,不约而同地喊道:“易师弟!”“冷师兄!”

那人正是扬州分舵舵主冷知遥。

冷知遥道:“赵家小子,来的是自己人,你点起灯烛来。”声音疲惫不堪。

其后却是一阵沉默。

易飞廉听说赵云旗也在此处,心中先是一宽,但随后毫无动静,不由地又有些担心。

只听冷知遥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便听火镰敲击火石的声音,亮起了一支蜡烛。

烛光之下,易飞廉见冷知遥的面孔苍白憔悴,不禁为之一呆,问道:“冷师兄,你……”尚未问完,后面的话却哽在喉中,说不出来了。

原来借着蜡烛的微光,他见到冷知遥身侧横七竖八躺着数人,其中有身穿黑衣的宫苑宗杀手,有醉仙楼的师侄,更有赵府的一家之长赵献琛和他的妾女。赵云旗和江瑶枝在一众尸首中紧紧相拥,赵云旗脸色惨白,脸上布满泪痕;江瑶枝却是神情呆滞。

此情此景,在昏暗的烛光映衬下,显得尤为诡异恐怖,易飞廉虽历经风浪,亦不禁寒毛直竖,魂为之夺。

冷知遥极为吃力地挪动身子,缓缓地取过几支蜡烛,一一点上,屋中亮了许多。易飞廉这才发现他左腿上吃了一剑,伤口极深,鲜血已染红了整条裤腿,好在他早已撕了些布条包扎伤处,血行减缓,这才不致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易飞廉道:“冷师兄,你怎会在此?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知遥苦笑摆手道:“一言难尽。易师弟,你能来此,那真是好极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为上计。我……我倦得很。”身子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下。

易飞廉慌忙上前将他搀住,又转头对赵云旗道:“赵云旗,跟我们走!我们去城东张记铁铺。”声音低沉,却自有一种威严。

赵云旗呆呆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娘,我们走啦。”但一晃眼又看到满地尸首,自己平日里亲近熟悉之人,一个个都变作了死尸,连自己的父亲也没能幸免,不由嘴一扁,失声痛哭起来。

冷知遥咳了一声,怒道:“赵云旗!你是男人不是?你母亲已然神智失常,你若还担不起赵家这副担子,赵家就真给人灭门了!”他一时心情激荡,顿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易飞廉只觉冷知遥身子一重,要瘫倒下去,急忙试他鼻息,还好气息尚在。当下将冷知遥负在背上,回头对赵云旗道:“吹熄蜡烛,扶着你母亲一起走!”

赵云旗这才收了悲声,抽噎着将江瑶枝扶起,吹熄了蜡烛,一步一摇地向外挪去。

易飞廉大踏步走到门口,只听门口脚步杂沓,又有人到来。赵云旗吓得一哆嗦,脸孔又变得煞白。

易飞廉侧耳听去,却知道张闵之等人到了,当下迎出门去,道:“诸位,此间已成险地,我们回铁铺去。”

来的正是张闵之、申志远、米正庭、岳穆清四人。

岳穆清见赵府门口血流满地,早已惊得面如土色,见赵云旗牵着江瑶枝出来,上去一叠声地问:“阿兄!姨娘!你们怎么了?”

赵云旗嘴唇抽动,又要大哭,只是强自忍住,哪里说得出话来。

张闵之察言观色,已知不便多问,速离为上。见江瑶枝、赵云旗二人都是浑浑噩噩行走极慢,便对申、米二人道:“你们背上两个小子,我们快走。”又自去背负江瑶枝。

他老于世故,猝然做出安排之际,仍顾到申、米二人热血方刚,与这少妇肌肤相亲极为不宜,而自己已然老迈,则可免瓜田李下之议。

众人急忙忙赶回东郊,一起隐入张记铁铺,这才略感安心。

冷知遥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张口道:“水,水……”

易飞廉知他失血颇多,忙端过一碗温水,喂他喝下;又命张闵之等人找出伤药,给他敷涂伤处,以防创口感染。

待照料好冷知遥,使他昏昏睡去,又见赵、岳二少年呆在一处,相对抱头痛哭;江瑶枝却双目发直,鬓云散乱,瘫坐在地下。易飞廉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无比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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