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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1 / 1)

东宫密殿不大,只有一内殿为正殿,外设单独两间偏室,当中一片宽阔空地是为殿庭。三间殿室及殿庭俱被围墙环住,只有正面一道大门可供出入。

在这小小密殿内,要进行整整七个时辰的祈穰,从星夜开始,至曙光初现时候为止。

此刻东方未白,距离法事结束还有一个时辰。三名心腹近卫佩刀持槊,留一人在墙外把卫宫殿大门,另两人在殿庭把守着法事进行。

坤位上的铜炉内,皇后的头发指甲早已焚化为青烟升向上苍。李承乾挺直着疲惫的身躯仍在阵中乾位打坐,身前命灯火焰无风而舞动,在某一瞬间竟飘忽起来……

他兴奋地目视着袁天罡在阵前做法,念念有词的吟诵声里,那盏象征着皇后生命的本命灯经历一夜的燃烧,火焰竟愈见明亮炽烈,仿佛命灯的主人正被天地间的神力所护佑,她体内病入膏肓的微弱生机正在复苏,吸纳着阵中之人奉献而出的生命——

阿娘,我的生命本就源自于你,如今还借予你,怎不合乎天理?

太子兴奋地望着那缕骤然簇旺得有些诡异的火焰,恍惚间似能瞧见火光间有一华袍高髻的妇人,正带着熟悉之至的慈爱微笑朝他缓缓走来,面色红润,神采飞动,一如旧时散发着母仪天下的气宇,唤着他婴孩时代的奶名,似乎又可陪伴他至少十年之久……

心中砰砰,他正暗自激动时,忽然听闻殿门外似乎有嘈杂之声,沉声下令:“你们出去看看,但有闲杂人等搅扰法事,就地格杀!”

“遵命!”

两名卫士气势汹汹提槊而去,然而片刻之后,两道背影竟双双僵在门口,旋即僵硬地缓步倒退,似是看见了什么极震惊畏惧的景象。

下一刻,素白袍服的皇帝步行而入,身后竟跟着国舅长孙无忌与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

李承乾大惊失色,脑中千头万绪闪过,不知如何是好。

袁天罡也顿时冷汗津津,却不敢放松了手中持符护法的架势。

“卑将万死,冲撞圣驾,请陛下降罪……”两名卫士相继掷槊跪倒,颤声俯首。

然而皇帝却无心理会他们,全部的注意都已集中到了那不远处正在进行的法事之上——天色尚暗,一丝阳光也无,只有反常得犹如鬼神在煽动的命灯火苗充当光源,摇曳照出一副惊悚图画。早春时节,天寒尤甚,眼前那道巨大的法阵因之显得更为阴森诡异,令人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直冲天灵——他的太子竟真的在东宫密行左道!非但如此,猝然见驾,竟露出惶恐惊骇之色,慌乱笨拙地弯了腰伸长手臂徒劳地去遮挡那盏旺盛而诡异的命灯火苗……你在怕什么?你怕我瞧见什么呢?

“好……好得很……”

皇帝听见自己嘶哑地说出这句话,猛地挣脱了内兄的搀扶,一股血液似乎已自极速跳动的心脏泵入大脑,脑中轰鸣不止,冰冷颤抖的手不知为何竟又有了力气,‘锵’然一声,拔出跪伏卫士腰佩的仪刀,寒芒一闪——眼见似要劈向距离他最近的那根高悬着道门宝幡的木竿,似乎要连同其后站立的袁天罡一齐劈作两节!

坤位上本来炽烈旺盛的本命灯忽地颤抖飘忽了起来!

李承乾大惊,却也不敢离开乾位,更不顾自己那盏命灯也似乎即将熄灭,只是俯身用身躯护住了阿娘那盏命灯,小心笼罩着那缕火苗。

你……竟怀疑我会行巫蛊术害你吗?

非但如此,你还要毁掉我的希望!

心头一阵大痛,又是冤屈、又是心寒、又是惊恐、又是愤怒,情急嘶吼道:“陛下不若先杀了我!”

皇帝果因这一句嘶吼惊得停了手,浑身涌起的这股冲动经过打断,再难作气,登时浑身没了力气,仪刀跌落在地,身躯颤了几颤,给了身旁的长孙无忌上前扶持的机会。

长孙无忌一手扶持天子,一手把握天子脉腕,查探着脉细安危。

较之天子的七情易感,他天性冷静,此刻强自镇定,定睛朝法阵看去,旋即大喜道:“陛下你看,太子所居岂非正是乾位!”

李世民深受冲击,此刻惊痛恍惚,只觉得耳中嗡鸣,头晕目眩,一时竟没听清,更没反应过来,不住地发抖,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李淳风!”

李淳风似乎自进门之后就被骇呆了,方才皇帝暴怒,他惊惶跪伏,此刻被国舅暴喝回神,恍然惊醒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忙仔细看向那法阵,也是大喜,顾不得失礼猛地扯了扯皇帝衣摆,大声禀告:“陛下!此法事是为借寿而非损寿!乾位凶弱,正主东宫,坤位强旺,是主皇后!陛下快看那本命灯下朱砂所书岂非正是皇后八字!此法事应为太子为皇后借寿之阵!”

被臣子猛地拉扯,加之耳畔内兄的大声呼唤,李世民稍有回神,顺着奏禀内容仔细看去——

果真如此!

再定睛去看太子时,太子已然恢复了打坐姿势,满面泪痕,哀若心死地凝望着他……

连经情势反转,两次冲击,皇帝颤抖着想向太子伸出手去,却宛如千钧坠臂般难以做到,更忽觉头痛欲裂,视线模糊,整个身子竟直直向后倒去。

李承乾大惊,几乎就要踉跄起身去搀扶——旋即又想起此法事中断不得,否则母亲的生命更如何是好?一时惊痛欲绝左右为难,最终只能强压焦急继续打坐。

皇帝身旁那两名跪伏的卫士早就在等着戴罪立功,此刻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皇帝身躯不致跌向地面,眼见皇帝似将昏迷,大惊失措,一旁国舅的语声也终于带了颤抖——

“陛下旧疾发作!你!去传御医!不…东宫的医官近,先传来救急!不要声张陛下情状……尤其不要叫皇后得知!你!陪我搀扶陛下入殿歇息!”说罢同那名卫士搀扶着身子愈来愈沉重的天子入殿,心头万般懊悔——到底是他仗着天子正当盛年才出这主意,低估了这番冲击!陛下旧疾发作,万一……可怎么好!可……若非教陛下亲眼见证一切,假手他人调查,必会埋藏不知多少猜嫌……

走上台阶,长孙无忌不忘再次下令:“李淳风!在此地看护太子,不得有误!”

“臣遵命!”

李淳风说着遵命,仍原地不动——眼见法事还有半个时辰方才结束,天子既未明令中断,他自然也不敢坏了太子一片纯孝之心,更兼好友如今身涉其中……只能等着是好。

门外那卫士见此情状,忙卸下兵刃甲胄,快步跑至殿室前自请协助。

长孙无忌到底经见过李世民早年发病的情状,眼见症状其实算不得太重,迅速镇定下来,忙乱中命那卫士进来安顿卧榻,一面拿出熟知的常备之术,似昔年征战途中照顾秦王一般娴熟地照料安抚起陛下来……

一番急忙整顿,两名卫士将天子抬到柔软卧榻上,又遵国舅指令用略微垫高的枕头放置后脑,总算暂且安顿了,折腾下来已是满身大汗。

见天子脉搏渐有平复迹象,长孙无忌长出口气,不顾形象地跌坐脚踏上。

堪做太子心腹的卫士果真个个精明警醒,那名脱甲救驾的卫士见国舅神色逐渐镇定,立即询问道:“不知御驾随侍之人是否也在东宫内等候圣驾?”

“对…”长孙无忌这番属实是连忙带吓,早把那几十名内侍、宫婢、仪卫给忘了,“幸亏你提醒!你……”抬手欲指,瞧见这卫士为了避嫌更兼不违律,脱了外甲只穿中衣,如此形象出去必会引起骚乱,忙换指另一名甲胄齐全的卫士:“你快去传他们来,先在殿外候命,不可撞见太子。另外,你持我符令,另派其中一名内侍去传那四名专侍主上风疾的御医来……”说着自腰间取下黄铜鱼符递过去。

那卫士道声遵命,接过鱼符飞步离去。

“至于你……出去穿戴甲胄,不要佩刀,去见太子妃。”长孙无忌沉吟着,“方才命传东宫医官,且东宫内有御驾仪从停留,料必惊动内宫。你去安抚太子妃,就说是陛下探望太子时不慎受风发病而已,陛下太子皆无恙。就说是我说的,要她装扮整齐气定神闲去立政殿侍奉皇后,我已命御前内侍去传御医,届时千万不可叫皇后知情受惊。”

“卑将明白!”说罢也迅速出殿。

安排妥当,长孙无忌才长出口气,望向卧榻上面色苍白的天子,紧了紧相握的手——“陛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话音未落,殿门外马蹄轰响,又迅速停息,长孙无忌起身看去——竟是东宫医官已尽数奉召而至。

原来是那最早奉命而去的卫士急中生智,想着东宫太大,此殿又偏僻靠近宫外,跑到临近的九牧监调了七八匹快马,顶着触犯律令在东宫内驰马而去,又率数马而归,方能在如此远的距离内迅速请来医官。

众医官累得气喘,连登阶入殿都踉踉跄跄了,却不敢稍作歇息,立即分工,切脉的切脉、行针的行针、配药的配药……

殿庭内,袁天罡满头大汗——法事已到了最后关头。

念诵声里,李淳风默默掐算着天数,心知此事凶数更多于吉——天子忽来搅扰岂非就是证据?料必是他这好友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自负固执起来,即使算得如此结果,依然想要试着搏一个惊世骇俗的成就罢?

一念至此,他抬头望向袁天罡,心内暗叹——真个痴人!昔年为个什么异象,连天子破例特赐的太史局官阶都辞了,跑到荒山野岭开坛问天,险些没能活着出来,现下又不知死地做这等禁忌逆天之术法!倒苦了我现在给你想方设法谋身保命!

不多时,手持鱼符的东宫卫士同一名内侍领着四名御医入殿,不顾庭内做法的太子,径入内殿救治至尊。

半炷香后,果真如李淳风掐算,没风没扰的,乾坤二版位的本命灯都微弱了起来,摇摇将熄。袁天罡背对着法阵求天做法,正看不见,只有太子一阵惊恐。

李淳风早已对此心有成竹,立即安抚道:“太子勿忧,只需曙光一现,法事便可结束,到时本命灯灭亦不打紧……”

袁天罡听见此言,知是胡扯,无奈分神不得。

又半炷香后,殿内传来医官大喜语声:“陛下无恙!陛下无恙!”

李承乾听闻,不由松了口气,更加专注起眼前的法事来。

就在这时,一线曙光自东方出现,唤醒大地,幽暗的殿庭内立时明亮许多,无论人物皆染上一层温柔明媚的红色。

也就在这时,法咒尚余一句,坤位之本命灯却已摇闪熄灭,李淳风先于袁天罡开口,向太子伏拜道贺。

袁天罡做法已毕,回身见灯灭,心叹‘天终不佑’。

然‘法事成功’已被李淳风谎言定论,现下若是说出实情反口的话,只怕他二人立刻都活不了,根本不必等天子处置……没奈何,只得被李淳风使着眼色逼得钳口不言。

李承乾并未生疑,只因这一线曙光实在太像是上苍允准的答复,象征着生命的成功延续……

太子在此坐阵一夜,双腿早已麻木难支,此刻心道大功告成,开心得要起身——李淳风赶忙上前搀扶太子。

那边才去宣召了御驾仪从的卫士正闲着,便也上前帮忙,扶太子庭中坐下,一边活血按摩,试着活动,一边借口支开李淳风,将方才内殿情形低声禀告。

主仆二人说了好一阵话,直到内殿传来圣命——

“李淳风、袁天罡避入偏室,不得妄动。其余人等,除国舅、太子外,一律退出殿外候命——”

待众人奉旨各安其位,大门重新关闭,殿庭内便空剩太子一人。

内殿又传——

“传太子入内殿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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