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水波不兴，江面上游荡着若有若无的微风。魏志平背对船头坐在首舷，借着月光打量着前后两排的四个乘客，脑中正在检索的数据犹如密密麻麻的蚁群，一股痒痒的疲惫感令他昏昏欲睡。他想起被授权启动了克隆程序，而在持续六个小时的克隆和学习过程中，他开始想起自己的姓名，想起尘封在记忆中的儿时时光和警校生活，想起警队工作中的高光时刻和至暗低谷，也想起破碎的婚姻和一塌糊涂的个人生活。伴随着历历在目的一个个人物、场景和事件，无数画面犹如浩瀚星空中的群星熠熠生辉，他在深度学习中获得了从未获得的个人记忆。他品尝着这些记忆，并在品尝中感受着与一份份记忆相伴的快乐和悲伤。
在完成深度学习之后，他看到魏志平站在眼前犹如镜子外站着另一个自己。魏志平的身旁站着两个人：男子微胖，女子清秀。脸部扫描、数据匹配与身份识别几乎同步完成，他认出微胖的中年男子是万锋，清秀的年轻女子是叶倩。随后，三个人和一台机器开始了持续近四个半小时的长谈。在此过程中，不断有新的影像资料输入他的大脑。他开始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了解所有的问题都始于一场实验，而当前所要做的就是以新的实验解决此前实验所产生的危机。他，就是这个旨在解决危机的实验；而所谓解决危机，就是进入量子记忆世界、找到李希明和韩山，然后将他们——准确地说是将他们的意识——带回到真实世界。他将这个目标锁定在任务栏，并将其优先级别标示为“最高”。在此项任务的下方，是检索系统搜索到的一个念头——查出韩山颗粒细胞切除案的凶手。他评估着这个念头，计算着这个念头的持续时间、出现频率以及与相关数据的关联度，随后询问了魏志平、万锋和叶倩。魏志平答道：“我在外面查，你在里面查，我们随时联系。”万锋笑道：“不是随时联系，而是同步上传。”
小船沿着一侧江岸顺流而下，左手一侧是由近及远渐渐隐入暗夜中的江水，右手一侧是黑压压一望无际的芦苇。芦苇丛中偶尔看到有模糊的人影游荡，甚至有一个人走到岸边向小船挥手似乎意在登船。见艄公并不理会，第二排座位上的老年男子忍不住扭头问道“老人家，您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想要乘船？”此番明知故问只是表示客气，不料艄公并不打算拐弯抹角，而是直白应对。艄公答道：“是啊，我知道。”长者见此人竟然明目张胆地耍无赖，不觉有些气恼，语气也随之严厉起来，冷冰冰地问道：“我们船上还有空位，你靠个边，大家搭一把手，也都是举手之劳。再说天也黑了，有人想乘船，能帮一点是一点嘛。”艄公愣了一会儿，随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叹道：“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呃……怎么说呢……还没有到时间，他们不应该搭乘这艘船。”这番话显然把长者气乐了，他“哼”了一声，嘲讽地说道：“船票上的时间与本船次不同，是吗？”“没有到时间……呃……不是这个意思，”艄公倒是不愠不火，语气依然平和，颇有耐心地解释道，“刚才你也看到了，有些人是到了岸边不知道到了岸边，不知道到了岸边，船就不会来，也就只好一直在岸边游荡。另外有一些人呢，是觉得自己到了岸边而是实际上还没有到岸边，不一会儿就会被人拉走，让他们上船反而……呃……不好。”
“哦？你都不用问，本事大到甚至不用看就知道哪些人应该上船，哪些人不应该上船？”显然，艄公的一番狡辩把长者气得不轻，语气中透着愤怒，语调也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颤抖。
“哎呀！虽然你地位比我高、学问比我大，但在年纪这一点上，我还是叫你一声‘老弟’吧。”艄公似乎哽咽了以下，停顿片刻说道，“老弟啊，不用看，也不用问，该上船时就会在船上，甚至你都不记得自己怎么上了船。是吧？你们都记得吗？”
自己何时以及为什么会上这艘小船？魏志平再次感到脑中的数据犹如蚁群涌动。不过，这一次蚁群不是如同行军，而是犹如洋葱一般层层分割。随着外层数据渐渐散去，搜索的结果渐渐集中于一个时间点：那是脑机连接设备将他与李希明和韩山的大脑连在一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