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游泳池出来的下午, 宋词被一通电话急匆匆回了家。
进了家门，只沙发上坐着爸爸妈妈，家里打扫的阿姨全部不在。
宋词突然觉得移不动脚步, 从泳池到家好几公里的距离她都过来了, 现在的五步路和一句“爸妈”她却突然不知所措了。
“老宋，我们只能尽早把小词送出国了。”
听到妈妈的话, 宋词脚步一顿，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不要出国！”
“小词回来了啊！”
宋志站起身把她拉到沙发边坐下, 尽量稳住说话的气息却隐藏不住其中的倦意。
“爸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电话里妈妈只说让她赶紧回家, 但她却听出来妈妈声音中的哽咽，能让自己这样女强人的妈妈哭的事，宋词直觉很严重, 而且可能会完全打乱她现在的生活。
“你不用管，最近两天把东西整理一下，下周跟妈一起出国。”
“不要！我还在读高中啊！”
“反正你正早晚要出国，不过是提前了一年, 你爸会安排好国外的学校，你不用担心。”
宋词见妈妈那样便知意已决，只能跟宋志说：“爸！我不想出国。而且……我们刚刚不是和段家谈妥我们两的事吗？”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也带着哭腔。
宋志向来宠爱这个女儿, 平常对宋词有求必应。
可如今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办法。
“小词，我们家如今遇到了……很严重的事，你还没到嫁人的年纪，爸也是怕是受欺负才让你出国去, 国外爸爸都安顿好了，你不要怕，妈妈会陪你去。”
“爸，我已经18了，你到现在都不打算跟我说到底我们家发生了什么吗？我是你女儿啊！”
宋词难得严肃冷静，只是对面电视机中投射出她苍白的脸，紧紧抿着嘴唇，手指几乎掐进沙发中。
静谧的夜，黑暗一层一层如潮水向宋词袭来，像野兽的怒吼。
刚才宋志告诉她了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年来，爸爸虽然从未直接接受过别人的贿赂，但却借职位之便帮妈妈的公司拿下了许多项目，一些招标项目都是暗地里直接分配给她的。
如今这些事情已经有迹象将要败露，宋志知道自己逃不过，只能在最后这些时间里安顿好妻子和女儿。
宋词侧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看着前方某个点，一动不动。
包里的手机响了又响，但她却没有力气爬起来接。
更何况……
她想起妈妈说的话。
——这件事不要告诉段家，如今情份还没断，出国的有些事情如果有段家帮忙能更快一些。
她不知道现在要怎么面对段清念，明明几小时前他们还那样好。
宋词是个从小吃着甜食长大的女孩，如今突逢这样的变故，对她的打击也就格外大。
从小到大的保护伞不见了，要离开国内的朋友们，和妈妈去那么远的地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始一段已知的远不如从前的生活。
如果，段清念知道以后，会怎么办呢？会和她分手吗？
良久，宋词终于翻出包中的手机。
段清念肯定要骂她不接电话了。
她按了接听，把手机放在耳边，却没有听到想象中生气的声音。
段清念像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打通了电话，喂了两声，声音有些颤。
“宋词？你怎么了？”
这种时候，没有任何一句话比这样简单的问候更催人泪下。
宋词只听他叫了声自己的名字，就鼻子酸的要掉眼泪。
她从来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为什么却偏偏要让她面对这些事情。
“清念……我可能马上就要出国了……”
“为什么？”
“我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
宋词还是忍不住地都和段清念说了，却也是在心底相信也行他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难说。
“我不想出国，我英语成绩不好，我都不能跟别人沟通……”
宋词到下午才来了学校，神色怏怏的，耷拉着脑袋坐到位子上，放了书包就趴在桌上，什么话也不说。
陈若不知道她怎么了，就连俞粒也转过头奇怪地看宋词，看她一副不愿搭理人的闭着眼睛，悻悻地又转回去。
“宋词，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没事。”宋词偏了偏趴着的脑袋，整个头向下埋在手臂中。
她一个早上都和段清念在一起，出了那样的事，其他人都不想见，订了间附近的酒店，两人就在房间里待了大半天。
宋词最害怕看到段清念眼中的不忍和同情，索性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就这样待着。
良久，她听到段清念说：“宋词，如果你要出国，我陪你一起去。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
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也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不能这么自私。
其实她之所以这样告诉段清念家里发生的所有事，还有一个潜藏在自己心底里的自私的想法。
就是她希望段清念可以陪她一起去，不顾家人反对，不顾前程抱负，不顾他几乎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和她一起去一个异国他乡。
替她，背负她将要遭受的种种艰难险阻。
然后她听见自己说：“不要，段清念，你别让我做那个坏人。”
宋词一直趴在桌子上到了晚上，期间陈若给她端来了晚饭，她也只是推说没胃口不想吃。
第一节晚自习打铃。
宋词的背动了动，终于直起身子。
“若若，陪我聊会儿天吧……我心里好堵。”
两人一起走到教学楼的天台，陈若上一次来这里是来检查纪律，却在这遇到了苏瑞。
宋词大致地告诉了陈若最近这两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现实世界光怪陆离，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在发生，不涉及自身利益人们大多冷眼旁观。
可看着最好的朋友遭遇这种事，陈若心中忍不住泛酸，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她的痛。
“你知道吗，我昨天真的很难过，甚至绝望，我昨天就这样站在卧室的窗口，我突然想，要是，我跳下去了会怎么样？”
陈若和宋词的手在天台周围的栏杆下紧紧相握，她能感觉到宋词手心的潮湿和轻微的颤抖。
而听到她那句话后，陈若的手却猛然一震。
宋词转过头对她淡淡一笑。
“你别担心，我不会那么傻，其实啊我发现我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也比你们眼中的我坚强。”
“可能我前18年过的真的太一帆风顺了吧，不然怎么能说上天是公平的呢，你看，这下属于我的灾难来了，虽然是大了些……”
陈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宋词会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了解她。
但其实，宋词也觉得曾经的自己并不怎么了解真正的自己。
“宋词，我一直觉得，你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你有很多人都没有的灵魂，很宝贵的灵魂。”
……
“只有在满满的爱中长大的人才能这样把自己完全暴露出来，喜欢就笑，难过就哭，委屈就说。”
“所以啊宋词，不管未来怎么样，你都要相信你身上有让人羡慕的光芒，不要怕，总会过去的。”
天台的风冷得刺骨，陈若的话伴着这样的风拂过宋词的身，却渐渐捂热了她冰冷太久的身体。
陈若是失去过爸爸的，跟她如今的处境倒有些相似，她知道爸爸的行踪如今已经被控制了，他出不了国，等调查确定下来爸爸必定免不了牢狱之灾。
所以陈若口中的“总会过去的”比任何人说的都更让人信服。
因为那不是随口说出的安慰。
而是，经验之谈。
第二天早上陈若醒的比往常早，就想着自己做顿早饭给宋词吃，除此之外她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宋词。
煮了两小碗的面，又磨了豆浆，那黄豆还是她昨天晚上泡着的。
去敲宋词的门时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陈若一使力就看到床上空无一人，被子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睡过的痕迹。
她分明早就不在房中了！
昨晚下了晚自习两人还一起回的家，怎么现在就不在了呢？
电光火石间，陈若想起昨天晚上宋词说的话。
——要是，我跳下去了会怎么样？
陈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向卧室开着的窗户，膝盖狠狠撞在床脚也来不及揉。
还好，窗下的花坛没有任何痕迹，只有几个人在附近晨练。
陈若又掏出手机给宋词打电话。
一个，关机。再一个，还是关机。
“宋词……你快接电话呀……”
陈若急的几乎要哭出来，连打了五个都是关机才反应过来给苏瑞打电话。
那边传来苏瑞被吵醒地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啦？一大早就想我了？”
“苏瑞……宋词她……房间里也没有，半夜出去了……”
陈若说的断断续续，苏瑞也听得迷糊，迅速从床上爬起。
宋家的事他也听段清念说了，只是这样子已成定局的事苏家也没办法帮忙。
苏瑞拿了件衣服边走边穿。一边安抚陈若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担心，昨天宋词也说了她不会做傻事了。我现在去你那，可能她只是心情不好待在小区什么地方了。”
苏瑞迅速收拾好自己，挂了电话，一脚油门踩到底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