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发生的种种实在太惊奇。
陈若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沈晗恺在远处叫她名字才猛然清醒过来。
“你怎么了？”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妆已经花了，张着唇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他。
沈晗恺心颤了颤。
她一只手环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目光落在那, 金色丝带上有苏瑞的名字。
沈晗恺瞬间了然她不在时发生了些什么。
“我去找他！”
“不要！”陈若两只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下巴埋进衣领里, 看上去弱不禁风。
宴会刚刚开始。
他一抖刚取来的大一披在陈若的肩上，手臂揽在她肩上拥着她, 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我们走。”
快走出门时沈晗恺像是感觉到有人看他似的往身后看了眼。
正好对上苏瑞那往深潭似的漆黑双眼。
搭在陈若肩膀上的手指不受控地稍稍用力。
陈若上了车才彻底崩溃。
那根丝带不知道是怎么系的, 她怎么也解不开, 偏偏那材质还软的很，挣不破。她扯得整个手腕都红了也没能摘下来。
“好了好了。”沈晗恺心疼地抓住她另一只手，“回去拿剪刀剪开就好了, 别扯了。”
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就看她整个人都弓起来，手心盖在脸上，发出呜咽的声音, 那声音太过凄凉，整个人都在颤抖。
沈晗恺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即使是那天夜晚也没见过她这样痛苦。
听到她模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屏住呼吸仔细一听才听清。
——“你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
高中时也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却从来不问她愿不愿意
沈晗恺沉默着坐了会儿，然后从车里翻出一包烟, 深深吸了口。他平常很少抽烟。
在外国这几年，他每天都陪在陈若身边，也是眼看着她一点一点改变。
看着她从不敢大声表达自己看法到自信上台讲解自己的设计灵感；
看着她从原先的爱哭鬼变成一个算得上勇敢的人；
看着她交了很多不错的朋友；
看着她的头发从肩膀到了背，看着她的妆容变得精致；
看着她越发的自信、开朗、优秀。
沈晗恺心中窃喜着，有时甚至在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陈若了，不再是那个为苏瑞伤心难过的她了。
是不是，有一天，可以为他敞开心扉。
可在这个夜晚，他才明白。
只要一遇到苏瑞，她就还是那个陈若。
这些年好不容易筑起的坚硬铠甲，一遇到他就身不由己地丢盔弃甲。
上一次见她哭已经是几年前了吧。
“沈晗恺。”
因为哭得久了陈若说话间还有些抽噎，听起来甚至有些狼狈。
“我一遇到他就做不了我自己。”
“所以我想，我这一生，可能只能这样了吧……”
“……”沈晗恺手上的烟因为这句话没有拿稳，掉在汽车脚垫上，迅速被踩灭，“你是遇到他才能做你自己……”
是啊。
变成精明能干的样子固然好，可谁又不怀念那不谙世事的年少时光。
陈若因为他这句话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很多过去的画面。
“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但是当年他对你做的那些事终究不能原谅，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呢，陈若？”
她这次终于没有避开这个问题。
这些年来，沈晗恺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这样问她，却都被她绕开。
只不过听了回答后，他宁愿自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又或者陈若再次像从前那样绕开话题。
她说。
“我一直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也尝试过慢慢去接受你，可是我先遇到了他……我有时候想啊，明明我们两才是同班同学啊，为什么偏偏先喜欢上的，却是他呢？”
陈若的声音有些飘渺，眼睛没了焦点，就像回到高中时候。
“大概命运弄人吧……所以沈晗恺，我不能再这样态度模糊地吊着你了，你也该找属于你的幸福了。”
要是平时，他肯定会笑陈若怎么说得这么文艺。
只是现在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沈晗恺无措地抓着陈若的手：“你别这样，别这样，陈若……我们，可以慢慢来的，你不是说你试过接受我吗，那你再试一次，再……”
“你不要这样。”陈若掰开他捏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喜欢过那样一个人。
明亮到照亮她原本的平淡岁月，却也让她一度陷入黯淡无光之中。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照亮她的心。
沈晗恺失了神，喉咙里有一团火在烧。
被这样直面的拒绝实在不好受。
“如果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但也只是这样而已…我自己回去吧，你开车小心。”
陈若拉开车门，最后叮嘱了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那辆银色轿车没追上来。
汉爵门口停着很多出租车，陈若原地站了会儿，决定慢慢走回去。
圣诞节快到了，路边的树上挂起了彩灯。那彩灯质量不是很好，有几串亮着有几串却暗了。
陈若脑袋还在发烫，迷迷糊糊地不大舒服，这会儿被冷风吹着才觉得温度降下来了些。
刚才对沈晗恺说的话让她心里隐隐的不安，那些话的确太过伤人。
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她现在算是充分理解这句话的，这些年沈晗恺真的对她很好，可他越好她心里就越生出些愧疚来。
就像一个朋友在你穷困潦倒时帮助你，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可你最后功成名就时却对他说“对不起，我什么都还不了你”。
可她欠沈晗恺的还是最还不了的感情。
不过说出口之后陈若也算是松了口气，有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
她没有直接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拐了个弯到了一中前的那条街。
校门重新修整过，上面“风川一中”四个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金光。
她在心里想，等下次有空了一定要再回趟学校看看。
没有多停留，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木一冷饮店。
陈若一眼就看到了当时他们坐的那几个窗前的位子，她坐在最角落，苏瑞坐在她旁边，再旁边是钟昊、沈越、李林杰、段清念和宋词。
她停下来透过玻璃看向里面，却不知怎么模糊一片，看不真切。
玻璃倒影中，恍恍惚惚像是看到了苏瑞。
还是穿着那天宽大的黑色篮球服。
门被拉开。
“你好，需要什么吗？”
陈若紧了紧大衣，搓了搓被冻红的双手。
“一份草莓沙冰。”
“啊？这么冷的天吃冰吗？”
“我以前是一中的学生，到现在还记得草莓沙冰的味道，很好吃。”
晚上吹了寒风又吃冰饮的后果就是陈若第二天起来就感冒了，鼻子塞住，脑袋很沉。
从药箱里翻了两颗感冒药就着温水喝下。
今天的第一天上班，她不想状态太差。
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穿上大衣，想了想，最后换了件厚实的羽绒服。
她的位置在林中瑶旁边，在陌生的环境还能有个认识的人在旁边，这让陈若觉得很安心。
设计部人员不多，典型的物尽其用。
陈若刚来还没熟悉环境就被安排了设计工作。
圣诞节马上就到了，他们部门临时收到紧急通知说这期杂志需要在圣诞专栏上刊登几份设计图稿。
陈若看着眼前的设计生产图，脑海中一遍一遍过这次的选题。
传统圣诞的红白两色太普遍，以宗教为主题又不适合杂志受众。
“那个谁，新来的，圣诞系列的设计图你多交两张。”
副经理开了办公室门，隔老远喊她。
那是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头发不多却有严重的自然卷，还挺有艺术家的气息。
陈若站起来，说了声“好”。
林中瑶在一旁扁嘴：“爆炸头又来刁难新人了，我刚来那几个月可被他折磨死。”
“没事，我熬个夜多赶两张就可以了。”
林中瑶椅子转了90度，面对陈若，抬抬下巴，带这笑意问。
“你知道我高中为什么讨厌你吗？”
陈若一愣，迟疑两秒，轻轻摇了摇头。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不争不抢、好像与世隔绝的样，可偏偏什么奖都是你的，算是嫉妒吧。”林中瑶突然凑上前看了她一会儿。
“不过，我现在是羡慕你，这样轻松多了。”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她有些困惑。
“你不知道，就你和苏瑞那关系就足够学校大半女生羡慕了。”付思思边说边找到空调遥控器调温度，“不过我还真没给他告过白。”
两人像从来没有过不愉快一样聊天。
设计部的工作氛围还是很轻松的，只要能按时完成任务，平常没什么约束。
“对不起啊，他那时候那样说……”
林中瑶摆摆手，整个人靠在柔软椅背上，懒懒的。
“对了，你们还在一起吗？”
陈若摇头。
林中瑶显然有些吃惊，看她的眼神停顿了会儿。
“我看他那时候的架势……”
林中瑶回想起陈若走后，苏瑞在他们班引起的轩然大波。
“算了，不提这些，你快画图吧，要是通过不了不知道要弄多久呢。”
“嗯。”
陈若应了声。
虽然没明白她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再问。
今天太阳很好，窗外树上的雪融化得差不多，只剩下一小块一小块地白色。
早上吃过感冒药，有些困。
陈若以积雪的圣诞树为主题，在纸上随意地画。
墨绿色衬衫样式的连衣裙，裙摆和袖子上一层纱，使整体看起来是a字型，再外面配米色毛绒短毛衣。
陈若扫了扫桌面的屑，细细看图。
样式不错，也符合圣诞系列主题，只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头昏昏沉沉，也没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灵感。
她有些后悔昨天点了那份草莓沙冰。
下班后，陈若没有回自己住的那所公寓，而是回了江家。
中午时妈妈打电话来说外公找她有些事要谈。
她推开门时江老正端坐在沙发上，带着老花镜看报。
带着镜子的样子比平常时候看起来和蔼几分。
陈若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走到他旁边：“外公，你有事找我？”
“是，来，你先坐。”
陈若在他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你现在有没有正在交往的人？”
“……没有，怎么了？”
“是这样。”江老取下老花镜，“今天早上沈家来和我说，想让他儿子和你相处看看，他知道我是个传统的人，这一大早拿了好些东西来说是聘礼，若是两人不适合再退。”
“沈家？”
陈若想着就算要相处看看，也该是付思思，怎么就落在她身上了。
“他说他儿子跟你是同学，你妈前段时间还念叨着说那男孩子不错的。”
沈晗恺？
“我看他家很有诚意，你要是愿意这周末见一面？”
“不用了外公，你帮我拒绝吧，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陈若拢了拢头发，拨到脑后。
江老不知道其中内由，到底她也才大学刚毕业，这种事的确不急。
喝了口茶，岔开话题：“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陈若笑笑，指了指搁在腿上的文件夹，“第一天就有任务，很充实。”
两人闲聊了没几句就有保姆来喊吃饭。
陈若翻出手机，打开和沈晗恺的聊天界面。
手指在屏幕上流连了会儿，最后敲下四个字。
“你还好吗？”
这些年的相处下来，沈晗恺是她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她不想因为这些事让两个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在江家吃了晚饭就坐出租车回去。
江老几次提起给她买辆车，都被她婉拒了。
在法国读书四年，除了学费是江老替她交的之外，生活费都是平时接些设计工作赚来的，没向江家多要一分钱。
陈若和江老虽然算得上相处不错，只是因为付思思的关系，她又多多少少不愿多花江家的钱。陈若虽然性子软，但在很多事情上还是很倔强的。
她对设计很有天赋，几次获奖也拿了不少奖金，一回国就把这四年的学费给了江彤，让她转交给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