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李杭之摇了摇眼前高大的男人, 以平时来说，这个动作堪称“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但魁青此刻却一而再地移开目光, 不敢跟他直视。
那模样不像平时高高在上的煞剑，反倒是有点像做错事情的大男孩。
李杭之本来也没什么脾气，现在更是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连带着自己上辈子不是人是根木头的震惊都被冲淡不少。
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而且魁青可能对不起他？
但看看亖亦仙和千灵的表情，似乎又不是他想的那样。
李杭之下意识地揉揉他的脸, 刮下一层薄薄的粉，封印已经变得极淡，只剩下一点点痕迹。
“说吧, 以前瞒我也罢了，现在我都知道一点了, 为什么不干脆点告诉我？”李杭之加重语气, 听起来莫名觉得他在教训人。
“因为……”魁青垂下眼, “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什么意思？”
“因为无患木是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枯萎。”魁青闷声道, “我眼睁睁看着你的木心，失去神采……”
那一幕他永远忘不了, 漂亮的琉璃珠一点点灰白, 最终烟消云散。
李杭之愣了愣，心脏似乎有些疼，但不知为何有个念头很笃定：“然而不是你的错, 对吗？我是被神族杀的吧？”
魁青摇摇头，冷笑，“如果你是他们所杀，大概世间再无神族，正因他们没有直接动手，本座才让他们苟活至今。”
“难不成是你？”
魁青立即道：“本座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嗯，我就知道。”李杭之心里踏实下来，其实他无所谓真相，只要确定魁青没有害过他，那就足以。
想到徐长风说过是神界的人挖出无患木的心、割皮取浆，又联想到魁青一贯对神族的敌意，李杭之轻声问：“谁将无患木和神木之心送给你的？”
他本以为肯定是哪个神仙挖的，谁知魁青却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是你，自愿把自己送给了我。”
尽管是咬牙切齿，语气却透着心疼，在为他心疼。
李杭之瞪大了眼睛：“我自己……挖自己的心……送给你？”
“……是。”魁青沉重点头，突然紧紧抱住他，身体有些抖，“对不起。”
无患木之心来到他身边，他却没有守住，几千年来的自责从未间断，即便他已经把无患的碎片重新凝聚来……
李杭之呆呆的，被这个消息砸得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魁青抱着他抱得很紧，仿佛想给他点支撑。
“是我的错。”魁青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杭之勉强出声：“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了……”
他已经和那株神木没有共情，可是本能地有些还害怕和不解。
亖亦仙和千灵对视一眼，亖亦仙鼓起勇气打断他们，“前尘往事先放一边吧两位。老板的魂魄虽然无碍，但肉身至今不知在何处，也不知是谁攫取的，我们现在要做的要么是重塑肉身，要么是尽快找回来。”
李杭之突然被这一席话惊醒，是了，虽然他不知道过去自己什么样的，但是他得把握好现在啊！自己命数还没到呢，他可不想这么快做鬼。
“我能记得一点失去意识前的事，”李杭之推开魁青，不太确定道，“当时徐长风的匕首已经扎入我身体中，我能感觉到有一冷一热两种东西冲出去——啊，也不太准确，应该是一轻一重，把我整个人分裂了。”
亖亦仙：“重的是你的肉身，跟我追魂阵是一样的……”
魁青心里模糊有个猜测，但是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李杭之。
亖亦仙又道：“那毕竟是你的肉身，你跟它的关系远比我们都要紧密，你试试感受一下它在哪里？有无危险？”
这是个很玄的说法，起码李杭之生平从未试过用魂魄来跟肉身沟通，可眼下他不得不尝试着把自己的感知能力绵延出去。亖亦仙把法力加持在他天灵盖附近，给他助力。
说来也神奇，慢慢的，李杭之心里多了一股意识，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了！
“我……好像蜷缩在一个空间里。”
亖亦仙：“什么样的空间？”
“旁边都是黏糊糊的液体，不冷也不热。”而且似乎很舒适，仿佛他就应该呆在那里，因为有个心声传达，那似乎是他的诞生地。
魁青眼神越发深邃起来，握紧拳头。
“方位呢？”
李杭之：“不……不知道……我感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跟你身上有点像！”
亖亦仙：“我？！”
魁青眯起眼，吓得鬼王连忙大叫：“我绝对没有私藏老板的**！”
这说法怪怪的，李杭之摇头道：“不是你，但真有股海鲜味儿，莫非我其实沉在海底了？”
亖亦仙：“你再好好闻一下。”
李杭之就着魂魄的状态用力嗅，又发现有点不寻常，“香的，异香，有点冰冷的感觉，还有新鲜的鱼的味道。”
千灵噗嗤笑起来：“有人在你旁边吃鱼香肉丝？！”
魁青一个瞪眼，他顿时不敢说话了。
亖亦仙听到“异香”又听到“鱼”，不知怎的，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出事的时候，他的那个好弟弟，也在瀚海。魔汐那么灵敏，说不定先行一步控制了李杭之的肉身也未可知……
还没等他把疑虑说出来，一段尖锐的、不合时宜的铃声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往常日月客栈电话响起，都代表着有客人要入住，而且响铃频率有细微差别，可是这一次的铃声频率有点古怪，有种奇妙的回音，这说明来电对象既然不是妖界也不是鬼界。
四双眼睛同时看了过去。
作为客栈最底层的员工，千灵抽抽鼻子，主动去接了电话，并按下免提。
“您好，这里是日月客栈，我是小千……”公式化的报备后，千灵住了嘴，侧耳倾听。
电话里的人似乎很有修养，等他说话才不疾不徐地笑笑。
“本尊来自魔界，需要定一间客房。”
李杭之：魔、魔界？！
魁青皱起眉，魔族一向行事不正常，早年神魔大战时，他也砍过不少，但总的来说他对魔族没有对神仙那么大仇恨，属于无所谓的态度，但这种时候他并不想节外生枝，便冷道：“不接。”
亖亦仙登时松口气，因为他认出了声音就是那该死的魔汐。
那边愣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魁青大人是吧？久仰。”
魁青冷哼，知道他名讳的都是老鸟，这下更不想理会。
对方啧啧两声：“真让本尊伤心呐，我本来是打算送一个惊喜给你们日月客栈的。”
亖亦仙忍不住了：“阴阳怪气，有话快说，我们忙着！”
“哥哥还是那么心急，那我便不卖关子了。”魔汐低笑，“本尊方才捡到一具离了魂的身体，样貌倒是好看，听说是贵客栈的老板？”
竟然是被魔族攫取的。
魁青想也不想：“接！”
“慢着，我要听哥哥亲口同意。”这魔族也够大胆，居然敢和魁青谈条件。
亖亦仙听到这带着调笑的语气快吐血，恨不得一口拒绝，可魔汐手上他们迫切需要的东西，只能咬牙切齿道：“接，麻利滚过来！”
魔汐仿佛恶作剧结束，发出心满意足的低笑，随手预约了订单。
亖亦仙露出跟踩到狗屎一样的表情，但又无可奈何，只能郑重保证：“等他来了，我来应付他，你的身体一定安全归还，老板不用怕。”
李杭之恍惚点头：“嗯……”
魁青不置可否，反正不归还也能打到他归还，根本无需操心。
只不过……那魔族手上可能还有其他的东西，毕竟之前隐约嗅到了无患木的气息。
在电话里不紧不慢的魔尊，却在五分钟后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日月客栈的传送阵上。
他一袭纯黑色的长袍，长相非常邪魅俊美，脸上各两道魔纹，额上却有一个小小的太极图，看起来似魔非魔，似道非道。
他只身前来，没有带其他魔族。
亖亦仙未等他眨眼，就指着鼻子骂道：“怎么只有你？老板的肉身呢？”
魁青神色凝重，因为之前嗅到的无患木气息，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李杭之也察觉到什么不对，那个男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自己靠近，这令他不自觉地拉住魁青的手。
魁青一愣，神思打断，有些狂喜地反握住。
魔汐轻笑，倒是很干脆地张开自己的手，只见他苍白无血色的手心躺着一枚青灰色的珠子，比神木之心要小，也就鹌鹑蛋大，隐隐有什么金色的颗粒在内里流动着。
“你们老板在里面。”魔汐晃了晃，那珠子在他手心里来回滚动。
李杭之死死盯着，不明白自己庞大的身躯怎么能塞得进去。
魁青的手一紧，低声道：“果然是无患……！”
他声音很轻很轻，透着极度的不可思议和震惊，除了他自己没人听见。
魔汐看向鬼魂状态的李杭之，勾唇一笑：“看来就是你的肉身了。”
“少废话，快还回来！”亖亦仙道。
“呵呵，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发现了一些小秘密，李老板似乎跟我的这枚小种子关系非比寻常，”魔汐苦恼道，“你们希望我怎么归还呢？是把肉身取出来，还是直接让他吞下这枚种子？进而真正灵肉合一？”
他说着灵肉合一四个字时，眼神往亖亦仙方向瞟，还意有所指地舔舔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