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能做到的切割是有限的。
机甲的确被他切割成了无数片, 可碎片的大小不足以消除下坠的危险性。
相反，无数锋利的碎片在惯性的作用下极速下坠，每一片都如同锋利的刃, 光是远远看着就令人一阵头皮发麻。
云迟知道自己来不及拉开陌柔了，所以只能把她扑倒在身下，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机甲的碎片接连贯穿他的身体，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疼痛, 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越来越剧烈。
好久没这么疼过了, 云迟的视线迅速模糊, 可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因为他知道, 一旦他躲开, 陌柔就会受伤的。
殷红的鲜血比眼泪先一步滴落在陌柔脸上，陌柔愣了一下后，立刻挣扎着想把云迟反压在身下，却被云迟禁锢在怀里怎么也动弹不得。
机甲从下坠到分解再到彻底落地, 只有短短一瞬间。
叶晟连同他的控制舱一起砸在地上弹到一边, 陷入昏迷。
陌柔放弃了挣扎，看着身上的云迟, 怎么也不敢置信：“你……”
“我……我会不会死啊？”云迟感受着身上的剧痛，一动都不敢动, 怕自己一动就会加重身上的伤，他几乎是边哭边说, “我好怕……我不想死……救救我……”
陌柔：“……”
第一次见到救人的人向被救的人求救的……
但是，不管怎样，不管是一瞬间做出的决定还是出于本能，他救了她。
陌柔抬起一只手，小心抹去云迟眼角的泪：“你别动，也别说话，更不要哭。慢慢放我出来，我帮你看下伤口——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云迟艰难地点了下头，稍稍安下心来，配合着陌柔的动作把她从自己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在云迟的保护下，陌柔只受了点轻伤。
离得不远的慕潇也受到了波及，但他注意到云迟的举动，意识到陌柔不会有事后，立刻专注于自己的安危进行了闪避，所以他的伤反而比陌柔还轻。
陌柔的腿上早已鲜血淋漓，但只是看上去比较可怕，其实伤得不重。
她没有在意，恢复自由后，立刻把云迟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他浑身插满碎片跟个刺猬似的，但没有伤到要害，只要能支撑到医疗队赶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陌柔松了口气，充分安抚过他后，帮他换了个更加安全放松的姿势。
医疗队早在来的路上就联系过了，预计十分钟内可以到达，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伤员，撑到医疗队赶来！
“慕潇你怎么样？”陌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因腿上的疼痛而微微发白。
慕潇抿了下唇，视线直勾勾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莫溪，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没事。你坐着别动，我会保护好你。”
话虽这么说，可他能感知到周围潜伏的危险。
——这里埋伏着很多人。
不过这些人对他而言不足为惧，真正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一种未知的力量。
就是这种力量导致了机甲的失控。
不，与其说是直接导致了机甲的失控，不如说是对叶晟产生了影响，操纵了他。
觉察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陌柔感知不到周围埋伏的敌人，但也能通过叶晟的反应做出判断：“小心点，附近存在能对精神造成干扰的敌人。”
精神干扰，通常只有精神力达到s级的人才能做到，并且只能对精神力比自己低的人产生影响。
这跟云迟的能力不一样，算是挺常见的。甚至比叶晟的精神力攻击还要简单得多。
问题在于——叶晟的精神力，是s级！
能对s级精神力造成干扰，甚至直接操纵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作为在场唯二精神力比叶晟低的人，奚楠把封亦扛上车后就不打算下来了。
原本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就在陌柔喊出那句话后不久，奚楠透过车窗，注意到莫溪微微皱了下眉。
他皱眉了？有表情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操纵他的人有了破绽？！
奚楠的心跳蓦地加快，觉得现在冲过去说服他可能有戏！
可同时，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冲过去太危险了，他被莫溪杀死的可能性绝对比说服他的可能性高得多。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奚楠一咬牙，开门下车——他豁出去了！
注意到他这边的响动，陌柔和慕潇几乎同时出声：“别下来！”
奚楠听而不闻，朝莫溪冲去：“什么精神干扰！我管你的精神力是s级还是sss级，任何能力都是有限制的吧！”
他绕开慕潇，冲到莫溪身前，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醒醒啊你个混蛋！”
这一拳，他打得很重，莫溪也完全没躲开——他被奚楠打得侧过头去，甚至后退了几步。
然后奚楠的视线无意间落进他的领口，看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瞳孔一缩。
莫溪回过头来，往地上吐了口血沫，抬眸和奚楠对视。
挨了一拳后，他非但没有变回奚楠认识的那个他，反而恢复了面瘫的样子。
在奚楠复杂的视线里，他毫不犹豫地抬手反击，却是一拳落了空——在他打到奚楠前，慕潇揪着奚楠的后领把他扔到了自己身后。
“滚回去！”慕潇现在可没什么心情跟他好好说话。
陌柔强忍着腿上的疼痛走到慕潇身边：“有埋伏吗？”
慕潇抿了下唇，虽然很想说“没有”让她安心，但他知道那样只会影响她的判断害死所有人，所以他只能如实汇报：“有，很多。粗略估计有三十多个。”顿了顿，他轻声安慰道，“放心，就算来一百个我也能应付。”
“我相信。”陌柔是真的相信慕潇能应付，可问题是，“能确定那个对叶晟使用精神干扰的人在哪里吗？”
擒贼先擒王，那个人多半就是这群人的首领吧，也就是操纵莫溪的人——她和奚楠追查了整整四年的人！
慕潇叹了口气：“抱歉，做不到。”
“想也是。”陌柔微微皱眉，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突然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这还是她当上第四支队的队长后，第一次这么绝望。
哪怕是被逼入绝境，她也从未放弃过。对她而言，最难下的一步棋是弃子，这一世的她一直都在避免下这步棋，想要带领所有人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这一次，就连这步棋，她都无处可下——她甚至看不到棋盘。
未知的敌人，未知的力量。
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未知”这两个字更可怕。
奇怪的是……
明明埋伏了这么多人，明明有着如此强大的精神干扰，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几分钟过去，救护车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越来越近，如同天籁。
紧接着，警车的声音、直升机的声音——附近的护卫队和第四支队执行组的人从各个方向聚集而来。
慕潇的神情忽然一松，转身扶住陌柔。
陌柔疑惑地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询问便听到了他的解释：“他们走了。”
埋伏的人都撤了。
很快，莫溪也丢下一个烟wu弹，消失无踪。
奚楠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烟雾里的背影，想要追上去，最终没有这么做，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
“快快快！让一让，让一让！”
到达医院后，医疗队以最快的速度把云迟转移到了急诊室。
这次出外勤，他无疑是伤得最重的一个，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心跳也变得十分微弱。
陌柔坐在病床上，任由医生给她取出插在腿上的机甲碎片，视线有些涣散，明显发着呆。
慕潇本来就伤得不重，再加上恢复能力超强，所以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就跑到了陌柔的病床边陪着，不等她开口便告诉了她想知道的一切：“封亦断了几根肋骨，叶晟的肩膀粉碎性骨折，但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云迟伤得有点重，但他的恢复能力很强，也不会有事的，放心。”
“嗯。”陌柔低头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这一次，在不清楚敌人实力的情况下，带着这么少的人去救人，队友重伤的责任她要占一大半。
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她不会内疚——根本没那个时间。
当务之急，是要把握住这次任务中获得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这样想着，陌柔的视线迅速聚焦，和慕潇对视：“去查一下，联邦范围内，精神干扰能强到这个程度的人，应该不多吧？”
“嗯，已经让奚楠去查了。”慕潇边说边伸出一只手，在陌柔愕然的视线里，摸上她的脸，“现在，就让我陪着你，好么？”
陌柔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大脑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自己不内疚，可是，通过契约，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慕潇的内疚。
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却没能保护好她——他是在对这件事感到内疚。
一直都看不惯云迟，谁能想到，最后是云迟舍身救了陌柔呢？
陌柔本能地抬起一只手，覆在慕潇手上：“慕潇，你情商比我高，你知不知道，云迟到底是怎么想的？”
陌柔完全没料到云迟会来救她，虽然救完之后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可言……但他确实是救了。
她真的很意外。
她本以为云迟只是单纯地想黏着她，甚至想要她。她曾经还做过噩梦，梦见自己被他强上了……
可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人，不过是占有欲罢了，是不会在那个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拼上自己的性命去救的。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陌柔能隐隐感觉到，云迟是真的喜欢她。
当然，这种“喜欢”不一定是爱情，可能是友情，更可能——亲情。
“其实很正常。”慕潇不喜欢云迟缠着陌柔，可是，今天过后，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嫌弃他了，“对云迟而言，让他复活的是你父亲，可真正让他拥有第二段人生重新来过的，是你。”
陌柔想了想，或许是这样吧。
——他救了她的命，而她拯救了他的人生。
就在这时，她的光脑忽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是奚楠，她连忙接听：“说。”
奚楠抿了下唇，努力掩饰自己刚哭过一场的事实，平静地开口：“查到目标可能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