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梦境(1 / 1)

紫英阁内草木皆是绿色, 青翠欲滴,旬长清站在树下望了很久,一阵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随着风走近了门旁,她伸手想打开门, 可是指尖穿过了门,她碰不到实物。

这是梦境, 她穿过了门,站在了书房里,屋内起争执的是卫凌词与徐恪。

一个已死之人, 为何出现在她的梦里,而那棵早已不存在的梅花树为何还存在, 莫非这是前世的凌云山。

她走近了卫凌词,感受到了她极力压制的怒意,拧眉不语,压迫的锐意与今生有着微微相似, 她听着徐恪发话:“为师说过,不许你插手旬长清的事情,她是叛逆之后, 人人得而诛之。”

“她是否是叛逆之后, 徒儿管不得,但是她是我的徒弟, 我便管, 师父放心, 我不会牵连凌云山。”

旬长清望着清冷隐忍的人,莫名红了眼眶,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徐恪的叹息声:“既已如此,你将她逐出师门,待她出了凌云山的地界后,为师派人助你去劫囚,只要不牵连凌云弟子,随你怎么做。”

话中带了妥协与无奈之意,卫凌词紧蹙的眉头微微缓解,屈下双膝,行礼叩首,“徒儿明白了,保她一命即可,其他该丢的都可丢。”

徐恪望着倔强的小弟子,摇首离去。

而此时,卫凌词改跪为坐,旬长清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的眼角,那里似有明亮的东西滑过,原来卫凌词也会哭。

她蹲在了卫凌词的跟前,伸手想抚平她蹙起的眉痕,可还是落空了,她叹息道:“徐恪是骗你的,你怎么可以信他,真是傻子。”

卫凌词不是暗自伤心的个性,她起身理好衣裳,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忙打开门,看到了紫英阁里陡然出现的禁卫军,光袖中的双手死死捏紧,她看向不哭不闹的旬长清,身子靠在了墙壁上。

梦境里的事实是前世之事,旬长清感受到了曾经的自己那股淡淡的恨意,她也明白了卫凌词心里的挣扎,那个时候卫凌词不是无情,而是无奈,她想做的无非是保命。

厌恶的神色从不曾出现在卫凌词的眼中,旬长清看着梦里的自己被人带走,而卫凌词没有伸出一只手指头,连喝止的声音都没有。

而在那个人影消失后,卫凌词眼角的泪水继而滑下,旬长清没有见过她哭,不是撕心裂肺的哭,而是绵绵细雨的那种,她似是感到了那种想救无法救的痛苦。

她不懂,为何自己会做这种梦,曾经的恨意早已如流水,今日的梦境到底预示着什么?

梦里的凌云山依旧如此,表面看似清明,实则骨子里早已烂透了,她看着卫凌词去找人,可是没人愿意帮助她,而穆尘早已不知去向。

一切只有卫凌词自己,她在紫英阁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一夜未眠,天亮时她拿着自己的青锋剑下山了,在山脚下被人偷袭,一剑刺破了手臂。

那个人,旬长清很熟悉,是紫缙。

许是紫缙为她不平,作为师父,卫凌词不仅不相救,反而在此时做出了最卑鄙的举动,逐出师门。

旬长清站在树下,看着二人过招,此时的卫凌词武功应该远远胜过于紫缙,或许她心中有亏,并未出全力,反倒是紫缙,招招狠手,不留余地。

她默默叹息,紫缙死忠,可惜她两世都未陪自己走过完整的人生。

十数招过后,卫凌词的剑出其不意地指着紫缙的脖子,但她仅仅指着,眉眼不再是清冷之色,而是罕有的颓唐,她说:“你有多少人,平南王府的暗卫有多少,我想去劫囚。”

她的声音暗哑,眸中带着血丝,曾经傲气清高的卫凌词,已经不在了,旬长清觉得眼前一幕有些讽刺,卫凌词也会求人,周身的傲骨似被活活打散了。

紫缙对她的话很惊讶,但卫凌词的神色真挚让她不得不屈服,“我的人都是王妃留下来保护郡主的,与平南王府无关,人数不多,都是精锐。”

旬长清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这个梦境做延续到何时,接下来是否真的是劫囚,紫缙惨死,她捂上了自己的耳朵,耳边是刀剑的声音,她不忍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这个梦境太过残酷,却也是她前世不知道的事情。

紫缙死后,她以为会结束,可是她再睁眼还是卫凌词,她一人坐在树林里治疗自己身上的剑伤,其他人大概都已经死了。梦里她的灵魂应该与卫凌词绑在一起,她去何处,自己便去何处。

她缓步走近,在卫凌词对面坐下,见她白色的衣裳染满了鲜血,拔箭而带出的温热鲜血没有让她呼痛,很想上前帮她,可这是梦里,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缥缈的幻影。

卫凌词累得靠在树上睡了很久,她们筹划了很久,还是失败,禁卫军好像知道她们的行动,将计就计,杀了所有人。

梦境很奇妙,前世她所经历的事情都没有再次看到,或者她现在是以卫凌词的角度看待发生的每一件事。

进入帝京后,卫凌词依旧是孤身一人,她去了天牢,可是无功而返。

旬长清知道那个地方,花了银子就可以进去,但狱卒收了卫凌词的银子,却没有让她进去,贪得无厌,欺负无权之人。

只有四个字来形容,四处碰壁。

夏中的时候,她看到了卫凌词带人冲进了刑场,又将前世的她带去了邙山,历史发生得一模一样,那个她跳江了。

卫凌词在江水边等了很久,禁卫军统领催着她回去,她听话地回去了,踏进郡主府的时候,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吓得卫晓忙去延请太医。

那一觉,卫凌词足足睡了七日,而旬长清在床前等了七日。她感觉出卫凌词没有求生的**,她的灵魂早在江水边就随那个自己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躯壳。

她问过卫凌词,前世她可做了皇后,每每都是含糊其辞地回答她,真当她看见了又很心疼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因为旬亦然拿卫府的安危威胁她,不嫁,便要卫府的人陪葬。

卫晓接过圣旨,将之付之一炬,朗然道:“不嫁,阿词不嫁,死了又怎样,阿词,你走吧,切勿留在帝京。”

卫凌词神色冷漠,看着火中的明黄色的圣旨,苍白的唇角微微抿起,笑道:“母亲,嫁罢,我出嫁那日,你就离开帝京,去西南找旬翼,那里很平安。”

旬长清看清她眼里的笑意,释然又美好,她不懂,为何卫凌词还要笑。

直到大婚那夜,她亲眼看到两人喝了合卺酒,心中愤愤不平,可在下一刻钟,卫凌词亲手杀了旬亦然,火烧长乐宫。

她为之惊愕,卫凌词竟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亦看到了帝京城兵临城下,旬翼登基为帝。

原来,皇帝竟是旬翼。

卫凌词曾说她在邙山脚下等了十几年,原来都是真的。

旬长清看着她小心生火,自己做饭,自己补衣,以前不会做的都在自己摸索里学会了,十几年很久,她竟不后悔,守着竹屋,守着江边的一缕幽魂。

这样,太过残忍了。

一日复一日,直到一个老妇人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寂静。

旬长清看着奇怪的老者,她与卫凌词不同,她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话,卫凌词竟听懂了。那个妇人说:“世间万物皆有根源,人畜轮回,亦是天道,只是一世轮回,万世相弃。”

何谓万世相弃?

旬长清不懂,她不明白,可是当天晚上卫凌词一把火烧了竹屋,火光通天,照亮了江边每一寸土地,江水翻涌,涨潮而起,可是水并没有熄灭竹屋里的火。

她在屋子里,亲眼看着卫凌词握着自己的剑,细细擦拭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没有选择跑出去。她害怕了,高高的火墙将她二人阻隔,浓烟布满了整座竹屋。

不知何故感受到了烈火焚心的感觉,明明她是不存在,可还是觉得火烧焦她的肌肤,而卫凌词早已被火舌吞噬,她大声呼叫,想喊醒那个痴人。

可是,无济于事,她的眼前也成了一片黑暗,烈火焚身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她在痛苦中醒来,是熟悉的顶帐,熟悉的摆设,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略过一只白玉的手腕,“长清,你醒了?”

是太后,她侧眸去望,太后守着她,面色略展笑颜,耳畔不是烈火焚烧的声音了,可一身血腥的卫凌词又在眼前出现,她微微侧过身子,恰巧避过了太后伸出的手。

太后有些尴尬,不知她是无意,眸子里闪过黯然的色彩,她依旧浅笑道:“你睡了一日,早朝都误了,太医说你是风寒入体,高热难退,不过眼下人醒了,热也该退了。”

旬长清揉了揉乱如麻的脑袋,直起身子爬坐起来,觉得自己额头的温度好似有些高,不过神思尚可清醒,她看向太后,抿紧了嘴角,歉疚道:“长清又累你担心了,是长清不好。”

眼前的孩子眼里漫上了羞愧,让太后有些吃惊,她觉得眼前的孩子有哪儿不对,脸颊被烧得泛红,青木告知她去卫府,回来就睡下,任谁也唤不醒,口中始终喊着卫凌词的名字。想来,她是认定卫凌词了。

“我并不累,卫凌词如今今非昔比,功成名就,一旦立后,她的名声,你的名声都会毁了,我不想阻拦你们,你想想可值得?”太后语重心长,看到旬长清这般凄楚的模样,她何尝不心疼。

“对于名声,我从未希望有好的名声,卫凌词也不会介意,我要的只是大齐太平,帝后一心,其余都不重要了。”旬长清接过日含递来的杯盏,温水入喉,滋润了干渴的肺腑,她弯唇又笑:“太后,我说过,长清会做好旬亦殊未做的事情,您永远是大齐尊贵的太后。”

通明的烛火下,柔弱纤细的人显得十分脆弱,但眼里包含着往昔不改的诚挚,太后凝视着她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此事,哀家不再管,兴儿那里会安然无忧的。”

“谢谢您。”旬长清慨然一笑,靠在了床沿上,看着太后一步步走出去。

日含此时过来禀道:“陛下,平南王在外等了很久了,要见吗?”

旬长清点头:“让他进来。”

旬翼进来后,日含将退热的汤药递于皇帝手中,带着所有的宫人退下,静静地守在了寝殿外。

殿内显得格外寂静,旬长清搅动着碗内的汤药,扭头看了旬翼一眼,如梦中一般自信,他曾是大齐的战神,如今也是朝堂上的肱骨之臣,亦是她的生父。

她先淡淡开口:“有人说柳王妃还活着,朕想去找,可是不知她长何模样,就放弃了。”

“陛下已是先帝之女,对于臣的妻子寻之无益,臣今日来想劝陛下卸下卫凌词的兵权。”旬翼的声音不大,但带了些不容置疑的口吻,一身蟒袍格外耀眼。

“理由呢?”旬长清并未恼怒,轻轻舀了一勺汤药送入自己口中,苦涩的味道溢满口腔,但未达心底,她抬首笑道:“王爷,您如果能将自己手里的兵权交于朕,朕便收回卫凌词手中的兵权,您觉得如何?”

这个看似一场交易,但很明显得益的只有皇帝,旬翼没有那么傻,如今他手里只有西南几十万大军的筹码,他不会傻到给皇帝。

“卫凌词与臣不同,臣是皇室宗亲,而她是何人,与昔日徐恪是师徒,如今凯旋回京,臣恐她有不臣之心。臣知陛下心中想法,想立后就必须卸下她手中的兵权。”

这番话看似是他的妥协,可旬长清明白旬翼的底线不会这么快被突破的,他想让卫凌词孤立无援,任他宰割,立后一事亦会不了了之。

她轻轻摇首,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笑道:“朕接手大齐的时候,可算是千疮百孔,内有朝堂不臣之人,外有边疆虎视眈眈,边疆甚至夺去了大齐一半的江山,是卫凌词力挽狂澜,收复大片的失地。”

旬长清顿了顿,将汤碗置于一旁的案几上,继而道:“如今此时,您让朕夺了她的兵权,岂非寒了将士的心,朕不做昏君。”

旬翼脸色变了变,没有丝毫退缩,亦或是他坚信眼前的小皇帝会先退缩,道:“大齐的将士出生入死不只她一人,将士为大齐守卫国家,亦是义不容辞的事,臣看是陛下有私心,不愿为之。”

“朕确实有私心,难不成王爷没有私心?”

“卫凌词魅惑君上,就该处死,女子成婚已是大忌,更何况她是帝师,不劝谏陛下行正事,竟自己先做起了魅惑的勾当,糟蹋了帝师二字。”

旬长清微微阖眸,眼前又是无尽的烈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吞灭,她紧紧攥住了身下的被帛,勉强笑道:“那是王爷所信,只是王爷臆想,朕喜爱她,这点即可,王爷是臣,朕是君,婚事容不得您插手。”

君君臣臣,确实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横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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