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夜异闻(1 / 1)

临安冬日的风是阴冷和潮湿的,清泠轩中没有种冬季开的花,此时一片萧条,芸奴坐在池边,看着枯萎颓败的荷叶发呆。

自那之后,二公子再也没来找过她,她也没有出门的机会,只整日在这狭小的清泠轩中无所事事,像一只困在井底的青蛙,只能努力仰着头,从窄小的井口仰望蓝天。

每在这园子里多困一天,她就越想念白公子,那个唯一一个曾为她舞蹈的人,唯一一个将她当做朋友来对待的知己。

思念得久了,会让她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有时候她会想,或许她们在很早以前的某一世的确是认识的,或许还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纠缠,但那些过往都已经被她忘记,消散在漫长的轮回之路中。

那些记忆的碎片,或许永远都无法找回了。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枯萎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她的眼睛上,微微有些疼痛,她抬起头仰望那棵只剩下寥寥几片树叶的高大黄桷树,纵横交错的枝丫间有一些疤结和树洞,其中一只树洞特别大,里面黑黝黝的,忽然,有两颗珠子闪烁了一下,不,那不是珠子,那是——眼睛。

“既然你那么想她,为什么不跟她走呢?”树洞里的那双眼睛嘻嘻低笑,“这个园子困不住你,你想去哪里都行。”

走?芸奴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跟白公子走,白公子是个随性之人,带着她,可能是一种拖累吧。

“莫非你是喜欢上大公子了?”那双眼睛略带嘲讽,“嘿嘿,死心吧,他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小丫头的,除非你用点儿小小的幻术。”还没等他说完,芸奴就从袖中掏出一只糖卷子,朝它扔过去,树洞中伸出一只细小干枯的手,像一截枯败的树枝,敏捷地抓住卷子,树洞里立刻响起咀嚼的声响。

芸奴转身欲走,忽然听它用含混不清的嗓音说:“作为答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芸奴不为所动,它又说,“是关于大公子的。”

少女步子一顿,微微侧过脸颊,那双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低声说:“每个月月底,他都要离开三日,你知道他去了何处吗?”

阖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大公子的这个奇怪癖好,大夫人曾问起,他只说是和朋友出门游山玩水,据说大夫人不放心,曾派人暗中跟着保护,但不到半日那些人便回来复命,哭丧着脸说跟丢了。如此几次,家中人便也不再过问。

但它仍然是一个谜,一个令下人们胡乱猜测的怪异秘密。

“大公子每次出门,都是去见一个人。”

谁?芸奴在心中问。

“他见的那个人,与你有莫大渊源。嘿嘿,今夜便是他出门会友的日子,你何不自己跟去看看呢?”那双眼睛往洞里一缩,隐于黑暗之中,再无声息。

柳眉微蹙,芸奴心中矛盾挣扎,按说大公子出门会友,她万不该过问,但是那人若真与她有莫大渊源,是否会知道她身上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疑问纠缠了她整整十五年,像一个拴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结,如果解不开,她永远都只是一个茫然无措的可怜人。

这些年她努力不去理会它,但这次不同,没有什么比这个诱惑更大了,她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树中那恶徒的诡计,但她无法自拔,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

自从回到清泠轩,叶景淮便特别开恩让她住进了他的寝屋,霜落的床温暖柔软,金色的床幔上织着精美的缠枝莲,床头的青铜莲花香炉点着馥郁入骨的安息香,府里的丫鬟无不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躺上这张床,享受着官宦人家的女眷也享受不到的奢华生活。但芸奴每晚都睡不安稳,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霜落被巨蛇一口吞下的惨状。

屋角的更漏还在滴滴答答地响着,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叶景淮穿一袭黑衣,无声无息地推门出去,芸奴忙起身,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紧跟其后。

出了叶府大门,叶景淮骑上高头大马,那马全身黝黑,皮毛如缎子一般柔顺鲜亮。那是从金国重金买来的千里驹,据闻可以日行千里。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芸奴用了术法才能勉强跟上。

出城六百里,到了一处不知名的破庙,那庙宇颓败得俨然危房,仿佛下一场大雨便能将它摧毁。叶景淮推门进去,月光透过千疮百孔的屋想吃河里的新鲜鲈鱼,这孩子向来孝顺,二话不说便脱了衣服下水去捉。我本以为他水性极佳,不会有事,哪里知道竟然遇上了怪物。这可叫我怎么跟我那死去多年的大哥交待啊!”

“员外勿忧。”叶景淮说,“我曾在书中见过这种怪物,员外身边可带着盐?”

一听到“盐”字,温员外和几个下人的脸色立即都变了,其中一人沉不住气,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所佩带的短刀上。

叶景淮仿佛没看到一般,神情自若地说:“这怪物是取不下来的,除非在它身上撒上盐。”

温员外松了口气:“还不快去船上取一袋盐来。”

不多时,仆人便提了一小袋盐来,尽数洒在怪蛭的身上,怪蛭只闭上了一只眼睛,温员外急道:“壮士,这是为何?”

叶景淮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刀锋闪着骇人的冷光,温员外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叶景淮将匕首插进怪蛭的身体之中,划开一道口子,然后一挑,挑出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黑珠子,他将那黑珠子用芭蕉叶小心包好,冷笑着对温员外说:“贵船上有多少袋盐,全都取来,方能除去妖魔。”

他的话颇有深意,温员外一行脸色铁青,其中一个侍从终于沉不住气,拔出刀来,凶相毕露:“你到底是何人?究竟意欲何为?”

叶景淮不再答理他们,转身的霎那已在数十步之外,翻身上得高头大马,踏芦苇而去,众人这才明白遇到了高人,惊诧之余又有些恐惧,仆人小声问:“员外,您看……”

“去把盐都搬下来,这批货是身外之物,我侄儿的命要紧。”

仆人迟疑了片刻,躬身答应了一声,带着人回船搬盐去了,温员外低头望着自己的侄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本是贩私盐的盐商,朝廷管得严,他便将走私来的盐藏在船舱底下,只说是走亲访友掩人耳目。贩盐这么多年,谋财害命杀人灭口的事,他也是做过的,本以为逃过了王法的制裁,哪里知道今日侄儿竟被这吃盐的怪物缠身,险些丧命。

难道这朗朗乾坤,竟真是长了眼睛的吗?

沉默良久,他最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是来度我的吧。”

半个时辰的策马狂奔,又西行四百里,进了不知名的深山,临安城中还未下雪,但山中已是一片白雪皑皑,万里寒光。古柏林立,根如大石,黛色参天二千尺。小雪纷纷,叶景淮骑马踏雪,沿山林幽径而入。柏林深处,巨大的页岩之上立着一座茅屋,屋什么。芸奴本想去跟二公子道别,却实在鼓不起勇气见他,只得在他的见贤阁外磕了几个头,还请了半天假,去见白谨嘉,但白府人去楼空,听左邻右舍说,白公子一大早便出了门,骑着马带着行李,不知去了哪里。

一夜之间,她就失去了一切。

过去的数月,就宛如一场美梦,白公子和二公子是梦中最绚丽的光彩,而现在,这场梦如泡影般破灭,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地存在过。

离开临安城的时候,她挑起马车的青布窗帘,回过头去看高高的城墙,她心中有千百万个不舍,她问自己到底是舍不得什么,是临安城的繁华还是那些带给她繁华的人?想了很久她也没能找到答案,只是眼睛里有酸涩的东西在弥漫,生生地疼。

前路漫漫,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不可违抗的命运在等待着她,但她相信,她心底深处那些重要的人,一定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全文完》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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