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他后来当然知道她是在等他——因为慕容世家那一日是专程邀他入府,近乎“逼婚”地要把慕容执嫁给他。他没有坚拒,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她等待的神态——他突然非常希望,在自己回家的时候,也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守着窗户,全心全意地等着自己回来——这么样的——有人等待的感觉,是不是能让自己更多地感觉到,自己是活在这个世上的?

他娶了她,看着她由一个微微娇稚的少女,渐渐变得安静,变得淡然,变得达观知命,他说不上是悲是喜。他不敢爱护她,因为爱护或者怜惜,都太容易转变成不易控制的情感;他也不敢关心她,因为他的关心,着实不能出自于真心实意的体贴;他无法给她他的心——直至日后发觉了她的淡淡的苦涩,他才惊觉自己竟是如此自私,他为了一个虚无的“等待”,葬送了这个女子的一世。

难道就因为她善于等待,所以便要她等待一世?这是多么残酷的事,为何——自己竟能做得如此理所当然;难道,她这一生便是用来等待自己永远不可能给她的——爱的?他怎能如此自私?可是——他又能如何?他已经娶了她,她的快乐,她的幸福,已经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却是注定了要辜负她的。

这就是柳折眉永世无法赎清的罪孽,他不能爱她,却苦心孤诣——要她爱他。

他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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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他是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干扰了心神的,虽则他不愿承认,但是他的确错了。

她竟从家里追了出来,追到这即将遭受烧杀掳掠的地方,她一生出过几次家门?她一个人又是怎么跑了这么远的路的?

她还受了伤?老天,你何其忍心?让这样一个女子不仅流泪,而且流血?她一生和人动过几次手?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如此辛苦地来,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见自己一面?还是已不愿等待?

他不敢问,他怕她要离他而去,怕回家再也看不见那双等待的眼睛,那个已等了很久的——妻——

眼圈有点热,他不敢看她,不敢听她说话,生怕听见她已决定了要离开。

她还是说了,她要走,要离开他,她连是他的妻都不愿承认。

是自己狡猾,欺骗她走到门口,让她无法说出她要去哪里,然后推开了门。

是彻彻底底的自私,他不着痕迹地利用一切手段,把她——留在身边。

这样的情绪——是在乎吗?

是——他的心开始脱离了无心无情的境界,是他开始殒落了?

——或者——其实——他从来就不曾无情过,只是他太擅于自欺欺人?把自己骗得很好,骗得完美无缺、滴水不漏?

柳折眉推开了无益门的大门,堂内众人的目光一起凝注在他手中的上官无益身上。

何风清变色道:“上官谷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柳折眉还未回答,他惊见柳折眉的脸色,又骇然道,“柳居士,你受伤了吗?脸色怎么这么——”他“苍白”两字还没有说出口,柳折眉却平静地道:“上官谷主在谷外受了伤,还请谷中的大夫出来仔细诊治一番,如今大敌当前,上官谷主既然已不能主持局面,我们就更加要知晓自己的责任重大,要尽力保得上官谷主周全。无益三宝干系重大,柳某会尽力而为,不会让朴戾拿去的。”

一番大道理说出来,何风清倒也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神色一凛:“朴戾这老鬼,三年前招兵买马,差一点灭了千凰楼满门,若不是我家公子才智过人,蛮龙岭早巳称霸江湖了。不料三年之后,他竟然又找上无益门!真不知朴戾要多少人命、多少血才肯罢休!”说着,恨恨之意溢于言表,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年朴戾一行直闯千凰楼大殿,危及千余人命,秦倦逼于无奈以身相抵,才换得众人周全;后来虽然秦倦连番设计,让朴戾谋划成空,但也几乎送了秦倦一条命。何风清身为六院之一,教他如何不恨?

而其他人却正好奇地看着慕容执,并未听清二人的谈话。

慕容执也正淡淡地看着堂内众人,也未听清柳折眉说了什么。

柳折眉轻轻吁了口气,暗自调匀丹田逆转的真气,片刻之后,微微迟滞的真气转为通畅,他的脸色登时就好了很多。师姐没有骗他——不能爱,不能恨,不能在乎,不能激动,不能紧张——否则真力逆转,自攻心脉,经络寸断而死——他是看着师姐去的,为何不知警醒?只是,他温柔地叹息,爱与不爱,又岂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

看着她——他是真的不能爱她,爱她,他若死去,她岂非又多了十二分的哀伤与幽怨?他宁可不爱,至少,他会活着,而她——也可以不必承受更重的痛。

只是,不爱,是比爱来得更痛苦和绝望的,尤其,对不能动情的他。

这是他的苦衷,他的死结。

无法可解,除非绳断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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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执看着柳折眉,他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好似她的到来,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只听他温和地向众人介绍:“她是我的夫人。”

众人惊异不已的目光登时转移到她身上,何风清尤其惊疑不定,她是柳夫人?可是——为什么?她在茶馆之中竟然向他打听自己丈夫的事情?为什么?她不说她是谁?为什么她不说自己是来寻夫的?而只问“柳居土”?他们夫妻之间——

“柳夫人受了伤,还请赶快坐下,大夫?大夫呢?快请焦大夫来为柳夫人治伤。”无益门第二把手甘邯沉声道,登时有手下搬了凳子来让慕容执坐下。

她在心中轻叹,为什么?她终是要人保护的吗?终是要人尽心尽力地看护着的,因为她是慕容家的小姐,是枊折眉的妻子?而——始终不是因为她是她自己?她淡淡地微笑,算了吧,这些都是小事,为了他,只为了希望他顺心如意,她早就不是她自己了。她——可以是路边一片淡淡的树叶,可以是一卷清静的佛经,如果他可以觉得幸福——这样的爱,太懦弱,太傻太虚无,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甘愿——

这样的爱是不被祝福的,她知道,只是——身不由己——看着他、想着他,她竟也可以觉得幸福,有时候,她知道自己像个玩泥娃娃的孩子,自欺欺人,却也好像拥有了幸福似的——

她为什么笑得那么苦涩?他本可以不去看她的,三年来,他早已习惯把她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用“不关心”来保护自己的心,但现在他却不自觉地想去看她的眼,不自觉地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是他的妻啊——他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知道她是他的妻。可是现在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他却都瞧得清清楚楚,他甚至——想知道,为什么,她可以为一个如此无情的男人,如此地付出,还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焦大夫过来了,刚刚收拾好上官无益的伤,又急急过来看慕容执的,他满头大汗,下手重了一点,慕容执微微蹙眉。

他心里竟为之一跳,竟有着微微的惶恐与不安,他的心已经乱了,在这大战之前,他竟然罔顾无益门满门的安危,而为一个女子乱了心神。

他知道,这会影响到片刻之后的大战,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他的武功会因为他的心思纷乱而受影响,然后严重影响到战局,影响到胜负的关键。

但——那女子并非别人,而是——他的妻啊——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并非神,终究是会因为人的知觉,而无法继续呆在他非人间的神殿里的,终究——要开始经历苦难。

他知道的,只是无法选择,无论结果有多苦,他都必需承受——这一刻,他已从柳居士,沦落成了柳折眉。

他——其实只是柳折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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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居士,蛮龙岭的人开始点火把了,他们已经开始向谷中攻进来了。”甘邯接到了消息,纵是他久历江湖也不禁为之色变,蛮龙岭金龙朴戾之威人尽皆知世上罕有,不必说还要加上他的多少手下,单是朴戾一人,无益谷就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柳折眉会全力相助,千凰楼也派了何风清前来,但柳折眉终究只是一人之力,而千凰楼终究并非江湖帮派,即使相助,那也只是数人之力。这胜负的关键,在他们几人能不能拦住朴戾,如果朴戾被拦,无益谷此战就有胜机。甘邯在心中默默估计形势,心头沉重。

柳折眉点了点头,他没说什么,却站着不走。

甘邯一怔,突然醒悟:“来人啊,把柳夫人请人后堂,无论蛮龙岭的攻势如何难挡,都要护得柳夫人周全。”

柳折眉没有回身,他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微微一顿:“甘兄,多谢了。”

甘邯先是点头,而后摇头,他也在叹息——这男子为朋友两肋插刀,出生入死,却依旧放不下心中的妻,是谁说他佛性深重胸怀乾坤,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一介平常男子,在出征的时候,依旧牵挂着他的妻,她的安危。

这看起来像一笔交易,他助他杀敌,他帮他护妻,可其实——这何尝不是人世间最值得珍视的两种感情——朋友之义和夫妻之情呢?没有人是被迫的,都是心甘情愿的,为朋友去流血,去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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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见,朴戾依旧是那幅温文尔雅的样子,依旧一身金袍,依旧有一双嗜血的眸子,他并不见老,反而变得年轻了一些,显然是功力更深,愈加精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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