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还是……你想要别的?”江琮轻轻问了一句,尾音如同细石投入湖中,泛开阵阵涟漪,“只要你想,天地我都可以给你。”

江鶦却在这时发现自己竟浑然不知心里渴望的是什么,只能懵懵地看着江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对我百依百顺了?”

“我就是喜欢这样。”江琮哂然一笑,有几分孩子的固执和天真。

江鶦开始诧异,对一份他不能得到的感情无休无止地付出,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江鶦懒性上来,沉吟片刻随意笑笑,“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替我决定吧。”

江琮思忖一下,忽然拿掉了锦盒的盖子。重见天日的蝴蝶爬上边缘,有的振翅飞去,有的还在徘徊。飞翔的过程像一条斑斓的彩带,江琮的手穿过它们,停在江鶦脸颊,轻轻一拂。

江鶦下意识跟着抬手触摸脸颊,摸到紧抿的意味着忧愁的唇角,忽然明白江琮只是要她开怀。

江鶦在那些腾空而起的绚烂中慢慢微笑起来,哪怕只是一时半刻。蝴蝶用双翅铺就的云彩迅速蒸发,当最后一只飞出了亭子,江鶦一下脱口而出:“我想知道它会飞去哪里。”

“跟我来。”江琮突地拉起江鶦的手,冲出亭子。在蝴蝶经过的路上奔跑,双眼只一味地紧盯着上空,不在乎旁人诧异的目光。理智渐渐模糊,世俗抛诸脑后。不顾一切追逐的已不再是翻飞在墙头与墙头之间那抹斑斓的身影。目之所及,只有天际尽头的云舒云卷,风起风灭,和岁月一同催开宫城里无数寂寞的春花。

转眼奔到宫门附近,蝴蝶早已不见,门前十二队卫兵让江鶦猛然醒过神来,挣脱了江琮的手。

“好了,回去吧。”

跑在前面的江琮回过头,静静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懿德殿附近的园子,空了的锦盒还放在桌上,盖子开着,里面散落着几片失去光泽的断翅。

第68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1)

第三章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皇后生辰翌日,圣皇亲征的诏书颁出,那时锦军已经冲破四堂关最后一道防线,战事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披甲当天,皇后随军送出百里。众将士面前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宛若神明一样操纵生死的皇族,仅仅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执子之手,临别在即,江鶦最后一次扶正熙瑞的发冠,他们久久凝望着彼此,脸上虽无血色,却难以掩去再度团聚的希望。

“我一定回来。”

江鶦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的双肩,落在皇辇下那些将士身上。

熙瑞忽然把她紧紧拥在怀中,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低说:“答应我,你要和玉书好好活着。”

“我会。”

和这句誓言一起回到朝央殿,江鶦只觉得身心俱疲,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依靠着床柱发怔,这一刻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左右,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身边。

门外内侍低低地交谈着,然后就有帘子撩起的声音传入,江鶦回头看一眼,又意兴阑珊地垂下头去。

江琮来到她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

“你想不想看小玉书?我带你去。我们回清晏的家。”

江鶦心中霎时燃气些微的希望,可又有些迟疑,“朝中……”

“朝中有父王,怕什么,这种时候父王才会乏术,没工夫管我们。”江琮固执起来,似乎自己正在做的只是一件溜出去看花那样的小事。

江鶦明知这样风险极大,却抗拒不了重见儿子的诱惑,换了件轻便易于行动的衣服,带上令牌信物就匆匆动身。

马车驶入清晏时,不知是哪一条街巷传来了敲更的梆梆声,已经过了四更,天色转为暗蓝。江鶦毫无睡意,困倦代替了所有知觉将她包围,然而又有一丝隐隐的兴奋在支撑着她,在门口她看到了披着斗篷等在那里的王妃,快要消逝的月色在她身上镀上银光,江鶦跳下马车扑过去,母女抱在一起,很快就泣不成声。

“你父王还在朝中,他并不知情,我们要赶快。”母亲擦去泪水。

她的话让江鶦提心吊胆,此番相见毕竟是瞒着容王成行,万一败露,后果可大可小。

江鶦跟着他们穿过熟悉的路径来到微云斋,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江鶦疾步,将襁褓中的幼婴抱起,脸上半喜半忧,只有泪水滚滚而下。

江琮轻轻在床榻另一边坐下,突然觉得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屋子空到令人恐惧,恍惚中听见江鶦说:“你这孩子,为什么不转世去平凡人家?为什么偏生要投来皇族?还说麟吐玉书是祥瑞之兆,你软弱的爹娘,大难临头了只懂自顾,竟没有一丝能力保护你。”

江鶦语气平静淡和,江琮却听得不是滋味,正想安慰两句,又觉得喉头梗塞。迟疑间江鶦站起来走到窗下,静静望着昏淡的夜色,“快天亮了……不知道熙瑞他到了哪里。”

江琮忍不住抬头去看她站在菱花窗前的背影。纤瘦挺拔,隐隐透出不合时局的孤高。他没有多想就过去轻轻抱住,然后等着她把自己推开。然而出乎意料,江鶦只是半侧过脸来看了看他们在地上纠缠的投影。

“回去吧,被父亲发现就不好了。”

江琮哼笑一声,“被他发现又如何,杀了我吗?”

江鶦一愣,江琮性虽顽劣,总归还不至于在这些大事上忤逆父亲,而容王,杀他自然不可能,处罚却不见得从宽,“你这又是何必,为了我不值得。”

第69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2)

“我愿意。”江琮微笑,“江家欠你太多,这点补偿算得了什么。”

良久,江鶦轻轻叹息:“我累了,想休息。”

“嗯,中午我再来叫你。”江琮松开手臂,恋恋不舍地再看几眼,转身出去了。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千里之外的熙瑞,近在咫尺的玉书,还有江琮,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已看不透。

可是到底困倦了,江鶦和衣伏在床畔沉沉睡去,一只手下意识搭在玉书襁褓上,感受他细弱无力的呼吸,渐渐地,梦里簌簌下起灰色的雪。

熙瑞站在艨艟舷畔,望着江中的明月碎了又圆。

分开数日,心已像这水里的月亮,微微的波动都能出现裂痕。

“陛下,江上风大,请赶快入舱内歇息吧。”

熙瑞回头看了一眼随侍的武官,“爱卿觉得朕能活着回去吗?”

武官惊疑道:“陛下何出此言?”

熙瑞一笑,“那换个说法,爱卿觉得有多少人希望朕活着回去呢?”

这时忽而起了一阵疾风,把水里残影剪得更碎,熙瑞痴望江心,唇畔静静扬起,“这世上除了朕最爱的鶦儿,还有谁是殷殷切切盼着朕平安归朝的呢?”说罢兀自又笑,摇摇头回去舱里。

约莫三更时分,气温降到一天之中的低谷,士气也是最为萎靡之刻,前方频频传来的战败消息,已让不少人惶惶难安。

熙瑞执一卷古策,目光久久停留其间,思绪早不知飞去了哪里。烛豆忽然轻摇,风吹进来,等到他觉得不对抬起头时,穴道已被人重重点了一下。

“我不是来杀你的。”来人在他背后开口。嗓音微沉,语调平缓淡定,“我从锦营来,不过,只是为了私人之事找你。”

熙瑞慢慢点一下头,表示已经镇定,可以倾听来意。

“你是锦人,家住京城琴梗堂,父母双亡,你自小就被带入宫里,以圣国质子的身份抚养到七岁,这是你进宫之前,你父母留在你身上的东西,现在归还给你。”

一只手越过肩头,把一块折叠起来的丝帕放在案上,“信不信在你,我只是替锦帝告知。”

熙瑞直视着桌上物件,喉头一点点紧涩。

舱外响起脚步声,是值更的士兵,手指尚有余劲,若要弄翻油灯引人注意,相信并非难事。

可来人却不惊慌,更没有离去或躲藏的迹象,熙瑞正欲动手之际,忽然听身后的人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该来的,你若死了,她该有多伤心。”

熙瑞一怔,被这句话中的柔情惊住了。等到回过神来,脚步声已远去,顿失求救机会。

那人突然话锋一转:“我了解你的处境,现在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远离战事,平静度日,你若同意,就点一下头。”

熙瑞却只是沉寂。良久,轻缓摇头。

有人在等他回去,而且,他答应了的。

身后那人显然有几分意外,跟着静默片刻,突然抬手解了熙瑞穴道。手臂擦过身前时,青色衣袖轻拂脸颊,有清冷凛冽的气息。

行动已无障碍,熙瑞迟疑着,想要回头去看看那人的容貌。有着微沉嗓音的青衣男子,不知为何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回过头去,背后却是空空如也,让人怀疑刚才只是梦境一场。

熙瑞拈起丝帕打开,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在柔软的绸缎上留下脆硬的痕迹和触感,帕子一角用丝线工整绣了一句小诗。

第70节:生死茫茫,千里斜阳暮(3)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覆盖绣诗的血迹则写着“壬辰年四月廿三,诞幼子齐隐于寒山寺”的字样。

熙瑞反复看了数遍,慢慢合拢丝帕,望着跳动的烛豆懵懵发起怔来。

和王妃一起用罢午膳,江鶦回到微云斋,还没踏进门,就听到格格的笑声。江鶦一直挂念的心顿时松下来,放轻脚步过去,见江琮拿一支巨鹫的白色长翎正在逗孩子玩,玉书挥舞着胳膊抓来抓去,竟是从未有过的天伦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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