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有弱点……”
偌大的草场上掀起绿浪,只有轩辕一个人,他的额上淌出汗渍,融进伤口,混入血里,走几步,他蹲下来,一段段的捡起断了的箭。
悠悠凤眸,波光宛转,祀宗道,“他知道了。”
昭帝本想过去,却停下了。敛下的神情叫人猜不透他的喜怒,转身道,“戏看完了,该走了吧。”
祀宗狭长的眼,释出一道笑,光艳璀璨。哪个是文昭帝最宠爱的儿子,他心中已有答案。他说道,“江山美人,对你来说,哪个重要?”
昭帝径自往前,“我倒知道你的心思。不用猜,我也知道,你选美人。”他听身后一片沉寂,昭帝回头时,祀宗站在那头,背着光,他一半的侧脸略过光弧,“我?我不选美人,我选她的女儿。”
“延曦公主?”
祀宗忽然笑了,半似认真的说,“你这边,我不知哪个儿子你最喜欢。我这边,延曦就是我最宠爱的女儿,绝无仅有的西朝公主。他日,娶她的男子,必定要是人中之龙。”
昭帝也开起玩笑,“哦?我那几个儿子,你中意哪个?”
祀宗道,“我不选最美的那个,也不选最强的那个。”负手走几步,他对昭帝笑道,“你看我们两个,聊着都忘了,我们只是皇帝,不是天。”
昭帝却极认真的答,“你不敢,我敢。我偏要逆天,来个一举两得。”
“谁说我不敢?”祀宗神秘道,“你一生肖想宏图霸业,这一步棋恐怕是险棋。我劝你一句,江山美人哪,只能存一样。”
昭帝只是笑,“谁做皇帝还不一定。”
祀宗勾唇,“我女儿的夫君还是由她自己选。得一物,失一物,她若是配了人中之龙,也未必是好事。”
“……但愿我们宇家的男人永见不到她。”
桃树绿荫,挡去大片的午阳,只漏下斑驳的几点。宇轩辕坐在树下。
粉袖扎起,桃嫣跪在轩辕的脚边,旁边摆的是一排瓷瓶,她伸手为他上药,轻声说,“怎么又打架了?不是告诉你,要忍着吗?”
他咬牙震震,不敢哼出声,低头,只见桃嫣乌色的云髻。
桃嫣说,“知道疼了?比箭的时候,还使那么大的劲。”
宇轩辕笑道,“可惜还是输了。箭风不够,力道不够。”那人是故意横空射来的吧,否则,他的箭是中不了靶心的。
桃嫣瞥见断箭。
轩辕说,“捡回来看看,幸而父皇刚才不在,不然,还真是麻烦。”他还是怕被罚的。轩辕挠挠头,看她青葱的指尖犹豫着,于是,从她手里接过伤药,“我自己来吧。”
他弯肘,专注上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勉强笑笑,轩辕说,“他们呀,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怎么忍得住?就想教训教训他们。前几天,王师傅教我的功夫,正好试试好不好用。”
“桃嫣……”
“嗯?”她眨眼,收起瓷瓶,小心替轩辕拍着沾在蓝衫上的黄沙。
轩辕可惜的说,“衣裳破了呢。回去又有新的吗?”
桃嫣笑着点头。
轩辕弯眸,浮冰渐散,只留清明的春色,不停旋转。
风里,她弯腰,一点点替他擦去额上的污痕,“轩辕今天学了什么?”
“老师说,百善孝为先。”
“哦?”桃嫣温柔的微笑,“轩辕也会孝顺吗?”
他只低头,此刻,他只是个孩子,不安的踢踏地上的突起的石块,一下又一下,直到脚指发酸。
桃嫣坐到他身边,侧身,她缓缓伸手,环上他幼小的肩。轩辕抬眸,阳光正好流在她的侧脸上,最后落在她的唇畔,有一抹动人的笑,像蝴蝶一样,忽起忽落。
他就这样任由她抱着,转头时,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桃香,他想,她一定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他并没有看见,桃嫣眼里隐约的湿意,涌出后,又点点消逝。
“轩辕,我们回宫吧。”
他并不想回去。
桃嫣牵起他的手,温柔的说,“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他欢喜的说,“真的吗?”
桃嫣点头,“奖励轩辕,今天很勇敢。”
他满足的笑。
圆阳渐落,他们背光行走,
“桃嫣,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嗯。会。”
他握紧她的手,仿佛世上只有这点温暖能令他心安。
“桃嫣永远都会陪着轩辕。”
他忽然停下,神情哀伤,“像娘一样吗?”
她蹲下,抚上他的脸,“娘娘……对你不好吗?”
轩辕不说话,他的手穿过她的发,将头靠在桃嫣的背上,她的身体软软的,很舒服,轩辕说,“可是,我比较喜欢你。”
肩上湿了,轩辕问,“你怎么哭了?”
他不懂安慰人,因为从来没有人安慰过他。他哭的时候,殿里总是空空的,他只记得,每次父皇看见他哭,都只静静站在一边。
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桃嫣哭,他定定看着她,发现她又在笑。
他伸出手,“刚才你说会永远陪我,我们现在拉勾。”这是昭然最常做的事,动不动就和灵潮拉勾,小儿的游戏,他是不喜欢玩的,可心里又怕桃嫣反悔。
桃嫣破涕的笑着。
指节扣在一起,轩辕说,“一百年不许变。”
桃嫣重复,“嗯。一百年,也不变。”
“轩辕的膝盖破了,我抱你吧。”
轩辕想想,说,“不如,你背我。”他已经高了。
桃嫣点头,站稳后,她笑道,“轩辕高了,衣裳,鞋都得换了吧。”
她的眼光,很柔弱,略带忧伤,穿过一株株桃树,腿下很沉,可是,却走得很稳。
“轩辕,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天真的笑着,“你也不可以吗?”
她不说话,而后,他把脸靠在她背上,抓住她肩膀的手纠得很紧。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像桃嫣一样,对他那么好。
师傅说,百善孝为先,这个世上,他最想孝顺的人,就是桃嫣。
那些日子,宫深万重,她是他唯一的依靠。
盖上玺印,装好和书,宇轩辕独自一个人又到了安慈宫,宫里的后园种满桃树,春天一到,落英缤纷。
他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石块上,踮起脚。
不知不觉,他伸手,轻易折下一支桃花,樱红的花朵没有牡丹艳丽,却似那人的容颜。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人对他说,“轩辕,生辰吃桃花酥,长大后,一定能遇上钟情,灵丽的女子。”
冰冷的面容上突释恬淡的笑,宇轩辕指尖微松,桃瓣残碎在地上,他踏过桃枝,空气里有一阵清脆,枝干断成两半,红粉被碾在尘土里,化作春泥。
他想,他再不会来安慈宫了。
斗风吹起,花瓣落入安慈宫后的井里,打着旋儿碰触井岩,最后,落入一潭墨色,飘飘浮浮,倒映惨白的悲伤,他不知道,那里的水曾融有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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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只是一个人,并不感到孤独,后来,她来了,毫无预兆的侵入,接着,又离开。岁月了无痕,走到最后,依旧是独歌。
帝王终孤独,万年无人伴,
足倾是天下,侧首空阶荒。
----------宇轩辕
===========完=======================
韦云情淑
八月下旬,东岳整军待发,皇帝亲征,欲越江堑,会北朝国主韦挚。
这夜,夏夜惊雷,冲敞轩窗,狂风,吹散佛前的金莲灯。
韦云淑捧着茶碗,轻吹几口气
往事如烟,缠绕余载,想不到短短几个时辰就说完了。
炎夕唇角挂着浅笑,额鬓湿痕累累,她也不拭去,任由水意润着眉眼。
韦云淑道,“你们啊,真是冤家。开始是李宙宇,然后,又是宇昭然,累了一个又一个。人家都说我们帝王家的人拥有最尊贵的血统,要我说,我们,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炎夕拿下春雷琴,爱不释手的抚摸,“姐姐说这话,是一时的感慨,还是后悔生在帝王家?”
“你这是堵我吗?”韦云淑狡笑问。
炎夕也笑,“我怎么敢?”
“妹妹这样说,未免矫作了些。”唇边依旧有笑,韦云淑放下茶碗,口中遗有馥香,随着呼吸,渐渐消散。
她走至窗侧,靠了半晌。
雨声渐歇,漆黑的夜空,有一点白光,越来越近,那是只白鸽,皎洁的羽上沾了水珠,它抖抖翅,栗眼转了转,血色的爪子巴着窗沿,最后,定在那里。
韦云淑从袖里抽出锦帕,包裹它小小的躯体,然后,拍拍它的脑袋,“小乖,怎么今天才到?我等你好些日子了。”
鸽子咕咕几声,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用嘴轻啄韦云淑的手背。
炎夕拨动琴弦几下,“皇宫果然困不住你。”
韦云淑低头逗着白鸽,答道,“我和安慈宫的贞妃哪个厉害?”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指尖一松,春雷颤颤而鸣,缩音噬骨,炎夕喘口气,忍不住咳嗽一声。
韦云淑轻声道,“你越病,脑子是越精明。”她手一滞,面上已无表情,从鸽子的脚边抽出细小的纸筒。
韦云淑开启,细看。
炎夕按住琴弦,一连弹了好几个音,单节的《别辞》,听来分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