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现实世界【完】(1 / 1)

望乡这话问得战战兢兢, 青篱却只看了她一眼。

望乡楞了一下, 便反应过来。

确实,从如今的情况来看, 青篱其实没有必要再就自己青家家主这个身份过分紧张。

他已经死过一次,肉身尽销,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寻常人类, 他的血肉自然不再有那些传说中的功效。

暮千崖此前一直对此片句不提可能是担心若青篱的身份流传出去,青篱会有危险,毕竟“助修士直接羽化登仙”这功效实在太惹人眼红了。

但对望乡却不必, 毕竟再没有人会比知道了一切的她更清楚青篱此时已不俱肉身, 青篱自然不会防着她。

不过当年的事情, 居然是因为如此吗?

望乡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青篱。

暮千崖将青篱从小世界带回, 对他细心教导。

他原本便知道青篱身份特殊,却没想到自己这徒儿身份竟有如此特殊。

青家家主,血肉助人成仙, 自身却天生身带魔气,走火入魔、坠入魔道只是早晚的事情。

人人垂涎,却也人人唾弃。

望乡不知道暮千崖当时刚知晓青篱身份时是种怎样的心态, 但很显然的是,暮千崖不可能舍得让青篱去死。

为此他翻遍了世间藏书, 不知于何处翻出了这唯一的一条解救之法。

移花接木, 将他人身上魔气移到自己身上, 这术法说来应是不复杂, 这么些年来却没有几人知道, 该是因为这术法实在是……太“无用”了吧。

移了他人的魔气,他人自是得救了,可施术者自己呢?

用自己的前途来换别人的前途,这种事情,世间怎会有傻子愿意做?

术法自然就偏门得很,流传不下来。

可偏偏,暮千崖就是这么个傻子。

青篱在持剑峰两百年。

两百年,这时间就修真界而言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足够让青篱从一介普通人、修炼成拥有元婴期修为的修士。

可暮千崖呢?

青篱刚进持剑峰时,他便已是大乘期;两百年后,青篱修为突飞猛进,他却仍是大乘期。

这本就是不正常的。

暮千崖的修行天赋并不比青篱差,以他的天资,无论如何也不该整整两百年修为丝毫未动。

除非,那两百年里,他将全部的时间、全部的精力、甚至全部的修为都用来做了件其他的事。

比如说……救了自己在小世界中便一见钟情的徒儿一命。

望乡看向青篱。

男人眼眸沉沉,他正看着眼前书籍上的文字,眼中波澜万千,却不知在想什么。

望乡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暮千崖和青篱两人之间的事,实在是不知让人该如何评价。

他们两人彼此仇视了整五百年。

他们之间自然是血海深仇。

对于暮千崖来说,他当年付出一切只为救青篱一命。

暮千崖本是天石转世,若不是为了救青篱,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生了心魔。天石转世之人修炼速度极快,若不是为了救青篱,此时暮千崖的修为怕是早已更上一层,便是已登得仙道也有可能。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便如定天宗上一任掌门说的,暮千崖从出生时便是得上天眷顾的。

暮千崖从一降世,便注定会成为那个修真界中最有可能得证天道的人,

可如今的暮千崖呢?

他心魔缠身、修为凝滞,莫说得道,便是连活也活不了多久。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青篱。

不过都是因为他实在太喜欢他,喜欢到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他的一条命。喜欢到整整两百年,朝夕相对、日夜相处,心中情意满溢,却仍不舍吐露一个字。

可对于青篱来讲,他又何其无辜?

五百年前持剑峰上辱身之仇、五百年间入魔之恨,此间仇恨确实也不是能轻易放下的。

青篱原本是定天宗的大弟子,天资出众、人缘极好,他原本该有大把的美好前程。

若不是因为五百年前的事,他何至于变成……现在这般?

望乡抬眼看向青篱。

黄泉谷谷主这身份地位自是不凡,可却也实在太寂寞了些。

所有人都畏惧他、仇恨他、怕他,哪怕便是黄泉谷中人,也是对他敬佩有余、亲热不足。

望乡记得那时青篱心情不好,坐在谷中喝了一整日的酒,谷中弟子众多、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曾上前来询问一二。

当年的定天宗大弟子也爱饮酒,可他只是品酒、从不酗酒。

每日都有无数人来寻他一起喝酒,与他结交的人能从持剑峰排到问剑峰,他从来不必感受何为无人作陪。

哪会像现在这样?

苍茫天地、芸生万千,却连一个能举杯对饮的人都没有。

可若真要怪,又能怪谁?

青篱原本整五百年,满心怨恨的对象只暮千崖一人。

可此时这真相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不该怨恨他,他当初从没想过害你,不仅如此,他在做的事情,一直是拼尽全力地在救你。

可若是不该怪,那青篱当初受的那些苦难,又算是什么?

也许真正应该怪的……只有当时血洗持剑峰的那二十一位修士。

若不是因为他们见宝兴起,妄想趁暮千崖闭关时捉住青篱,以暮千崖当初的布置,怎会发生后来的事?

若不是急着出关救人,暮千崖毕竟是天石转世,以他的心性,哪怕再如何求而不得,也不该会走火入魔到那种境地。

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暮千崖和青篱两人何至于会弄到如今这种局面?

望乡看着青篱在心中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外人根本不好插手。

料想到青篱现在必定是心中思绪万千,望乡也知自己不好继续打搅,便很快站起身与青篱道了别,回了自己屋休息。

屋里便只剩下了青篱一人。

也不知这夜青篱究竟想了些什么,屋里的烛火却是实实在在地燃了一夜。

*****

几日后。

定天宗。

持剑峰上风雪仍旧喧嚣。

沈千雪将之前暮千崖与她说的话一一复述,说完后转头,看着身旁衣衫被风吹得在空中飞扬的青篱,沉默片刻,道:“近来风雪愈发猛烈,我们看着心中实在是担忧。师兄也不愿意见我们,我们近来连山门都进不去。也不知他如今……”

沈千雪说着叹了口气。

她看向身旁的青篱,男人一身血色衣衫、发间玉冠同样红得浓烈,这般打扮完全是一副修魔者的模样,与定天宗这修道门派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只是青篱虽衣着狷狂,眉眼倒是不再若之前冰冷带刺。

他转头看了沈千雪一眼,笑了笑:“无妨,我与他修为相近,我能进得去。”

他笑时甚至是眉眼柔和的,那眼眸温柔如水、语气轻柔。

他那样站在那里笑着看来,眉眼中终于不再满含刀光剑影、血色浓稠,那模样甚至有些让人恍惚间似是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他。

当年青篱还在定天宗时,沈千雪与青篱的关系是几个师叔师伯中最好的。

定天宗下一辈那么多弟子,沈千雪最喜欢的后辈便是青篱。

此时一见到青篱这模样,沈千雪便有些受不了。

女人的手指瞬间蜷缩了一下,她低下头,努力抑制住自己眼眶发酸想哭的感觉。

青篱仿佛看出了沈千雪此刻心绪的激动。

“师叔,”青篱笑着道,“方才忘了说,五百年不见,师叔翩然仙姿、不减当年。”

青篱这话语气说得实在温柔,让沈千雪仿佛瞬间置身于五百年前。

那时的青篱最是温柔嘴甜,其他弟子见到她这个师叔只知夸她修为高深,只有青篱会知道该夸她容貌气度。

就好像也只有青篱知道在每年她生辰的时候该为她准备礼物一样。

时隔五百年之后,再听到这夸奖,让沈千雪实在是心绪万千。

她几乎瞬间就控制不住落下了泪,嘴里却笑着道:“……油嘴滑舌。”

青篱便也跟着笑。

“当年师尊说过,几个师叔师伯里,唯有沈师叔是需要哄着的。”青篱说着转身看向持剑峰内的皑皑白雪,唇边带笑,“沈师叔是几位师叔师伯里年纪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师妹,自然该是哄着的,就像定天宗五峰种唯一景色最好、四季如春的洗剑峰,也须得给师叔一样。”

“小师妹啊,是该所有人宠着。”青篱说着转身看了一眼沈千雪,眉眼柔和,“我一直记得呢。”

沈千雪听了眼泪掉得更厉害。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心中压了整五百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是松了点。

“我还以为……你会再不愿意理我。”沈千雪道。

自从当年在持剑峰,她面对青篱的求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之后……这五百年来,每次回忆起那时的事,沈千雪都只觉心如刀割,对青篱的愧疚之情简直满溢了胸口。

“当年的仇人我都已一一手刃,其他的……过去了便过去了吧。”青篱看着沈千雪笑了笑,“师叔不必再放在心上。”

沈千雪看着青篱,终是笑了起来。

她明白青篱的意思,也许不是原谅,只是既然主要的怨恨已烟消云散,其他附带的仇恨便更不必再挂在心上。

毕竟青篱对定天宗的感情从一开始便是因为暮千崖。

昔年他对暮千崖感情深,自然连带着就喜爱定天宗。

与其说昔年青篱是拜入定天宗,不如说他只是拜暮千崖为师。

后来他对暮千崖恨之入骨,自然连带着也不待见定天宗。

现在他放下了对暮千崖的恨意,那么自然……定天宗便也就不再值得他恨了。

其实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青篱这人的性格确实与暮千崖极度相似。

他对暮千崖的感情也从来不比暮千崖对他的感情浅。

沈千雪抬起眼,见青篱已经抬脚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她笑了笑,终是垂下眼,转身离去了。

这两人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己吧。

*****

暮千崖仍不愿意见任何人,哪怕是青篱。

男人面朝悬崖坐着,哪怕青篱正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也仍不愿意回头看一眼,仿佛在担心自己这一眼便会动摇了心中的决议一样。

青篱站在他身后看了他半晌,竟是没有出言。

他似是根本没有打扰他的意思,站了半晌见暮千崖没有要理睬自己的意思,竟是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了。

崖边风声鹤唳、霜雪漫天。

满目风雪里,暮千崖仍对崖而坐,纹丝不动,似乎对青篱的出现、离开毫无反应。

风雪仍旧肃啸。

只是慢慢的,暮千崖身周的风雪却是渐渐沉寂了下来。

那处的风雪以慢了不少的速度吹了一会,又短暂地停了一会。

半晌后那处风雪吹的风向竟变了方向,往回吹了吹,就好像是谁在故作不经意、却又忍不住地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风雪却是又一停,再次变回了原本的风速。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青篱回了曾经自己住的院子。

院子倒是仍旧的四季如春,看着也干净得很,青篱找了找,甚至在屋内找到了茶叶和新水,简直像是仍有人住着一样。

青篱便取了以前自己惯常喝的茶叶,坐在外面院子里煮了。

熟悉的茶香溢了满院,青篱坐在树下喝茶。

院中向来阳光晴好,青篱坐着坐着似是就渐渐困了。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桌上茶水还在冒着热气,他却似是渐渐睡着了。

不知何时,院中渐渐起了风,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片,周围温度却丝毫没有降下来的意思。

风雪风速极慢地在青篱身边吹过,风声极小,像是在担心把谁吵醒了似的。

四周一时安静得出奇。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青篱的身影竟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风雪倏得一停。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院中出现。

暮千崖站在院子中间,一脸迷茫、神色惊慌地看了一眼四周。

他此时模样略有些憔悴,眼中血丝密布。

暮千崖正站在原地,朝四周惊慌地看去,眼中血色愈漫愈浓。

下一秒,他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青篱的身影在他身旁出现。

男人背靠着身后的大树,看着他,唇角略微勾起:“师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都还能吓到你。”

红衣的男人眉眼柔和恍若梦境,他身后是参天巨木,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下来,洒了他一身。

那斑驳的阳光也洒进了青篱眼里,暮千崖看到青篱笑着看着自己,一双眼中光华璀璨,笑意盈盛。

那眼中的神色……简直温柔熟悉得让人只想落泪。

暮千崖愣愣地看着青篱,眼里波澜万千。

暮千崖一直不说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青篱。

那眼中血色密布,也不知是惊喜更多,还是绝望委屈更多。

青篱见他这样便又笑起来。

他看向暮千崖,叹了口气,突然道:“师尊,你可知黄泉谷中最出名的是什么?”

青篱这话题提的实在是突然,暮千崖完全反应不过来。

白衣男人愣愣地看着青篱。

“是三生石。黄泉谷中有一河流名黄泉,河边立着一块溪石,名三生石。修士们畏惧黄泉谷,黄泉谷仍日日宾客盈门,便是因着这三生石的缘故。”青篱笑,“红线牵凡尘姻缘,三生石书三界情缘。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三生石的作用都该比红线要来得大得多。”

“因为红线人人都有,但三生石就那么大,只能写几个名字,因此写在上面的名字,效用定比所谓七世姻缘要来得强得多。”青篱道,“所以要论姻缘天定,在修真界中,红线可没有三生石管用。”

暮千崖一开始还没有理解青篱的意思,听着听着就渐渐明了了青篱想说什么。

他抬起眼,眼中渐亮。

青篱却突然又转了话题。

“不过徒儿倒是很好奇,师尊,你与沈师叔说,我身上有红线?”青篱看着暮千崖,笑着道,“这红线的另一头牵着谁,徒儿可认识?”

红线另一头牵的是谁暮千崖自然是知道的。

毕竟他曾看了整整七世的姻缘。

只是他显然不想说。

暮千崖抿了抿唇,又沉默下来。

“小世界中的幻象亦被修为高的修士神识影响,师尊修为高深,是以我们之前入的小世界的背景设定都与原本的世界不同了,便是被师尊记忆里看过的那七世影响了吧?”青篱道,“师尊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甚至到了成为心魔的地步,那其中的影响力想必极大。我想我们经历的那几世,除了原主以及原主的执念是原本世界的设定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师尊的心魔所化吧,对不对?”

“但我这几日回想了那几位任务对象的相貌,我分明是不认识的。”青篱道,“也就是说,那红线另一头的人,我根本没有见过,对吗师尊?”

这些确实很好推测。

青篱原本在刚进那三个小世界的时候就察觉了,那几个小世界的世界脉络很奇怪,他们太过具体,却又次次与原主与他说的总有那么些差距。

再结合定天宗的行动,自然是不难推测,这些差距是因为暮千崖的心魔作祟。

简单来说就是,与其说那些小世界是原本的执念直接与暮千崖心魔的结合,不如说是入世界时就特意挑选了与暮千崖心魔世界近似的小世界,那几处差别,自然就是心魔世界与小世界的不同。

由此可以看出,暮千崖的心魔对小世界的影响有多么得大。

可是这样大的影响、这么多小世界,每个小世界中青篱的“心上人”对青篱来说都面目陌生,这若不能从影响力小的原因上解释,便只能从暮千崖记忆里他的那个所谓“心上人”,青篱确实是从未见过。

青篱叹气:“所以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师尊何至于因她而执念这许久、以至生了心魔?”

青篱抬眼看向暮千崖,终是笑了起来:“何况红线这东西,哪有那么有用的。”

青篱在小世界中做了这么多世界的任务,经历的多是些痴男怨女。

红线人人都有,可这世上真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能有几对?

再说了,这世上负心人、薄情人也不少,可他们身上难不成便没有红线了?

自然也是有的,可他们的红线,显然并不能保证他们会真的喜欢上红线另一头的人。

人人都能有的东西不够珍贵。

可爱情,却又偏偏是样珍惜物事。

用大众的东西来绝对珍惜的东西,怎可能有用?

所谓红线,从一开始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暮千崖显然是明白了青篱的意思,可他却显然仍不怎么相信。

或者说青篱告诉他的“红线并不怎么有用”的理论,对他的心境并不能产生什么实质的帮助。

也许在他的心里,便是青篱不与那个所谓红线另一头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是没有机会的吧。

长达七百年的无望,确实能让人丧生所有希望。

青篱看了暮千崖许久,突然道:“师尊,你还记不记得第二个世界里谢景同为什么跟顾止川去北方基地?”

暮千崖一愣。

青篱继续道:“因为他把他当朋友,对他感情深厚。”

“那师尊觉得,我当初……又为什么愿意跟你来修真界?”青篱笑,“我昔年与你非亲非故,师尊觉得我又是因何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愿意随你前来?”

那人哑声低笑,洋洋盈耳。

暮千崖完全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听到周边一时因他与青篱两人的沉默而只余下的簌簌风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暮千崖并不是不明白青篱话里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正是太明白,因此太过不敢置信。

“……”暮千崖完全楞在那里,他看着青篱含笑的一双眼,刹那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次张嘴呐呐不可言,最后却只愣愣地道:“可我明明记得那时……你被吓得厉害。”

暮千崖说得是五百年前持剑峰上的事情。

那时他走火入魔、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

那时的暮千崖没有自控力,可清醒后的他却有完整的记忆。

他分明记得那时自己将青篱按在地上时,青篱眼中的那份惊惧。

正是这份惊惧,也让暮千崖这五百年来每每回想起都愧疚心痛无法自抑,虽心中对青篱思念万千、却一直不敢去找他,更不敢与他说清当年的事情。

青篱那时的那份惊惧,几乎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暮千崖,他是真的从未对他有过这种心思和想法,也从不知道暮千崖竟对自己有这种心思。

这种认知让暮千崖愈发绝望,也愈发在不停地加重他心中对自己唾弃。

徒儿以满腔师徒之情对待自己,自己却对他抱有不可告人的念想,实在是……枉为人师。

青篱自然也是瞬间明白了暮千崖的意思。

他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笑。

玄衣男人的眼睫微微垂下,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眼睫上,又透过眼睫落进他眼里。

那看过来的眼里实在是光华璀璨、温柔动人。

这目光让暮千崖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许久前两人初遇的时候。

青篱那时受了伤,他们坐在郊外的荒地里喝酒。

那酒其实称不上好酒,只不过是普通的乡野之作,将酒递过来的人却实在是天公的精心之作。

青篱将酒递给他,暮千崖伸手去拿,一垂眼却完全陷入了对方的一双眼里。

那眼眸色泽墨黑、光华流转,见暮千崖眼眸定定,那墨色的眼底便有笑意渐渐翻涌上来,一点一点地将温柔缱绻染上眼眸。

便如新墨盖上万里河山图,一点一点地将眼中山河万里换做眼前人模样。

亦一如……青篱此时眼眸模样。

暮千崖看着青篱眼中满载的笑意,一时只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听到有风声吹过,带起颜色鲜嫩的绿叶在空中扬起。

风雪渐消。

青篱看着暮千崖,道:“师尊,闭眼。”

暮千崖却仍只顾愣愣地看着他。

青篱便笑了笑,他抬眼看了暮千崖一眼,似是又笑着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他的身影却又再次消失在原地。

只是这次青篱没让暮千崖等太久。

很快青篱的身影便再次显现了出来,这次却是就在暮千崖眼前。

暮千崖眼前是青篱含笑的眉眼。

对方伸手牵过他的手,慢慢地凑上前去。

“师尊,现在除了定天宗,可是整个修真界都在讨伐您。”青篱说着笑着凑上前去,暮千崖只看到他一对明亮浓黑的凤眼,眼中温柔万千,“那不如师尊跟徒儿回黄泉谷吧。”

“黄泉谷谷主还缺位道侣,师尊可有意愿?”青篱笑着道,尾音消失在两人相接的唇角。

定天宗,黄泉谷。

碧落黄泉,兜兜转转五百年,我所求不过一句,你不曾负我。

*****

七百年前。

小世界。

暮千崖将信物递给青篱,极认真地再三与他叮嘱,嘱咐他在此地稍等片刻,自己回宗门汇报一下便下界来接他回去,让他千万要相信自己、不要走开。

青篱手里提着酒,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暮千崖离开后,一旁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男人身形瘦小、尖嘴猴腮,看着倒是个聪明伶俐的,穿着倒是华贵。

男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再三确认暮千崖确实是走了,才终于凑到青篱面前。

“老大!刚才那个男人看着真厉害!难不成真是传说中的仙人?!”男人一脸激动向往,语气里满是惊叹,“我们布置了这么久,本还想今晚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网打尽,没想到仙人一出手,竟然就全部解决了!”

青篱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有人帮我们办事,你还不高兴?”

“高兴高兴,有人替老大除去了那些个坏人,我自然高兴。”男人听了忙赔笑道,他语气亲昵,跟青篱显然是交情极深,只是可能是性子使然,让他对青篱总有种天生的想要拜服的冲动,是以说话的语气里总是带着些谄媚。

“不过老大,你正要跟他走?别呀,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老大你就不管了吗?”男人一脸悲痛的哀嚎。

“……我们哪来的什么辛苦打下的基业。”青篱用一副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道,“那都是你自己的家族产业。”

“我的就是老大的!”男人一脸坚定。

“好了别贫了。”青篱终于笑起来,“你啊,还是好好地回去当你的银号大公子吧,你爹娘最近又催你了接管银号了吧?他们年纪大了,你也别总和他们对着干,你都这个年纪了,是该收收心了。”

男人沉默下来,许久后他才终于一声叹息:“我知道,我今晚出来前还看到娘在一边咳嗽一边喝药,她从前身子硬朗,从来不曾喝药的。”

爹娘都劝他说让他好好沉下心来接管银号,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可他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若是跟着青篱,他定能做出一番比接管银号要大上不少的大事业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他一见到青篱便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这个男人此时看着落迫,内里却显然是一条将要一飞冲天的龙,总有一日会翱翔九霄,让人心甘情愿地想要去跟从。

不过青篱说得也是,爹娘年纪确实都大了,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唯一的依靠,确实该收心了。

“我知道了老大,我会回去好好跟着老爹学的。”男人道,他这话说得有些失落,随即却是又情绪激动起来,“但老大我还是相信你有朝一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就、就好像那京城里的皇帝老儿一样,君、君临天下!”

男人不爱看书,文化水平不高,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知道的成语了。

青篱被他说得笑起来。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手中方才暮千崖塞给自己的玉牌一阵颤动,料想是暮千崖回来了,便站起身,随手将手中的酒坛塞到男人怀里:“那这坛酒,就提前赏你了。”

男人怀抱着酒坛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猛得转身。

“老大!你要去哪里?!你不会真要跟那仙人去什么修真界吧?老大你对那里毫不熟悉,老大你再想想啊老大!”

青篱没有理睬他。

身后其他声响越传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青篱抬眼,眼里只见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白衣仙人。

男子背着月光而立,一身白衣上是皎洁月光。

白衣男子抬眼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

青篱看了他片刻,一笑,快走几步上前,伸手握住暮千崖递过来的手。

再想想?

不想,我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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