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视频电话联系不上,慕憬与保安颇费了些口舌才得以通行。然而私家路上出租车却不能驰骋。慕憬只得拖着半瘸的残腿,一步一跳挥汗如雨攀到东香山中腰。
推开木格栅,穿过游廊,透过未拉窗帘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室内奢华却了无生气。反倒是园子里紫藤红叶色正浓好。
她叹口气瘸着腿回身向后。未料一直举步向前竟没发觉此处正可俯瞰半座城池,坐拥一派自然美景中抽身笑红尘,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心里不由得豁然起来。
她想了想,又回头敲门。门却随手洞开,显然只是虚掩。
“!”她扬声喊。
“来找我。”成熟男人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房子里,带点戏谑的口吻。
心底突然柔软了一角。记得在林肯公园边那个爬满绿色藤植的seigle里,她总是缩在最小的一角工作,书房、工作室、视听室……房子太大,她太小,常常有一摞厚重的工具书将她轻松藏起来。窝于此间她觉得十分地安心和安全。
而,总会在需要她的时候满屋子地找啊找。终于从一堆书里拎出她的时候,他喜欢刮着她的鼻子说她“太顽皮”。她就孩子般地傻笑,然后拿出自己的工作成果向他要炫耀,讨糖吃。——那时,她十六岁,他二十六岁。
她是他眼里长不大的小孩子罢了,他却是催她长大的阳光、雨露和空气。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把那些美好的少女情怀永远埋藏在最深最柔软的心底呢。
从哪里开始找起?她凭着记忆去了书房——这里的书虽多,却一目了然;工作室——显然很久没有工作过的痕迹;卧室——一个枕头的床充分暗示着主人目前的状况。她继而转身打开衣柜,只得几件深的浅的灰色衬衣。
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们就弄丢了彼此。甚至,在还没能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在现实中找她,她却总是向梦想中去寻他。
她竟然,从来没有在他们“藏猫猫”的游戏里扮演过“找”的角色。旧时寻寻觅觅的不过是她理想中的那个他。
那时他是芝大里年轻而志得意满的华裔教授。良好的家世和教养,良好的学识和风度,使得他的世界里,永远充斥着数也数不清的女学生,女同事,名媛淑女。她只能也只敢在梦中与他接近。
哪里能——说找就找得到呢?他是否如愿拿到了终身教授荣誉,是否改变了半中半西的口味,是否仍在lily,k动容地盯着她的脸,但她始终不肯抬眼看他。他微转语气道:“你来找我,有事?”
慕憬深吸口气,拿出报纸。“,告诉我,这刘某是否是那个人的……”
“近亲。”
“是啊,我隐约记得那晚在你处看到一份材料,关于刘某的……”
“没错。那份——正是我用大量美元买回来的。不过事情却不如你所料,”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眉头拧到一团,最后狠心咬咬牙,“我手头的那份材料,用来交换了你的安全。”
“你的意思是……”慕憬努力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痕迹。
“简某与我翻脸,认定我不守信用……他大概对你下手了吧?”低头看她裹成粽子状的左脚。“当然,我一点也不用担心,你会平安无事……总有英雄会在适当的时候出来救你的……”
“你是……是……说……”慕憬抑制不住地发颤,如堕冰窖。
“我也是昨天刚知道。”冷笑,“那份材料卖给了两个买家,除了我,还有一个姓程的。”
慕憬再度吸气,失望到了极点又仿佛本来也没抱过什么希望。“好吧,多谢你提醒。”
“走吧,回美国。远离是非之地!”攥紧她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想透过那些细小的血管温暖到她的心头,不过显然也只能是徒劳。“事到如今难道你还对这座城市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僵立不动。
“这里不比芝加哥,我不敢保证护你周全。如果……”他迟疑几秒,说得很艰难,“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想和那个人斗。你至少,得亮出你的底牌……我才能更好地帮你。”
她蓦地甩开他的手,反笑,“很好。这——才是你,想说的重点是吧?. young。”
如一把锋利尖刃刺透心脏,瞳孔骤然收缩。他亦冷笑道:“很好。这就是我要遭受的报应。一步错,步步错。无论我为你付出多少,你永不再信我。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努力,你的逃避躲闪不信任都牢牢压制住我,让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很好……失效摆动,失效摆动……我能做的,大概只有不让它跌破前低了吧……”
如果我们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苦心经营又怎敌时光的风刀霜剑?道氏理论告诉我们,失效摆动的后果,无外乎——节节败退。
“,我想和那个人——通话。”她坚持地说。
对视,沉默。约莫过了十分钟,他终于开始拨电话:“只能是,他的助理。”
电话那头“喂”一声,她抢过来,“我是慕容憬。”那头噤声。“请替我录音,麻烦转给简先生。”
“慕容震先生临走前告诉我,一定要替母亲和他活得好好地。如果我发生了任何意外,可能都会让大洋另一端的简先生不好过。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我想我的存在价值之于父亲或者您,也就是好好地——生存罢。
我知道您有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之能,但我猜您大概控制不了海外的互联网络。我对你们的关系一无所知亦毫无兴趣。十年相安无事,我认为,我们大概是可以存在和平共处之道的。
另外,慕容先生来去匆匆,除了上述两句话,从未留给我片纸只言。您也不要对我太过费心了。保重!”慕憬按下挂机键。
“这些孩子气的话,能指望威胁到他?你想没想过后果?”他叹息一声。
“偷得半日闲罢了。”她终于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确实,什么都没有。我的底牌,大概就只有这两句连我自己都不置信的话了吧。”
慢慢转身欲离开。掠过她的黑发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下山?我送你一程吧。”
她摇摇头,“让我独自冷静一下。”
“如果想你的脚早点好,还是,开我的车吧。”他扶着她朝车库方向走。“右脚没事,可以开自动挡。这样子走下山,天都黑了。”
车库里并排着三辆车。黑色高级轿车是日常开的,另有一辆崭新白色tt跑车和一部半旧但显然经过精心保养的高头大马墨绿色全副武装huer。慕憬不由自主地上前抚摸了一下大马,充满感情。“你怎么把它也给带过来了?”
“它显然有点老了。”亦上前拍拍前盖,“不过还很皮实……”
“是啊,运费超过车价了。你还真是个怪人!”
眨眨眼,“谁让我在这里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呢。舍不下它,只好带过来了。”
慕憬哑然。
接着说:“以前我们玩‘终极越野’,你总做我的导航员……有一次输给lee那个老家伙,我骂你笨。结果你不服气,做赛手硬和他比了一回。我才发现,笨的那个人原来是我。一直都是自以为是的我!……你这么个东方小人儿竟然能将huer这样铁骨铮铮的庞然大物驾驭得如此之好,走单边的时候简直帅呆了,那时我们都被你迷住……要到后来才发现,你其实是我所有导航员里头脑最清晰思路最敏捷的一个,我们一直是最默契的。原来真的要到失去了才知道,不知何时,我早就……爱上你……”
有些关系牵涉的回忆太多。你不知道是回忆牵绊了人,还是人牵绊了回忆。有些关系,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掉……
慕憬沉重地吸吸鼻子,声音低了许多:“,让我先冷静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