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派人来接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大约是怕再次敲定了的婚事又毁, 也怕我小家出身不够资格, 晋王妃借着教养的幌子, 想将我接过京去,放在身边好好的调教一段日子再完婚。
我平生最妙的计策之一, 便是那当口敲定的。
晋王府派来的是副管家赵庆平, 同来的还有宫里的郑公公, 后者是晋王母亲, 太妃孙氏的人。随二者而来的还有晋王府送来的一批彩礼。
我向郑公公和赵庆平都问好, 仪态尽力地端庄,态度也算得上是彬彬有礼了。
鉴于我丧母不久,郑公公还嗟虚了一阵子,说了会人生无常的话,劝我要节哀, 又恭喜我,说是晋王世子是个聪敏孝顺的好孩子,和我很般配之类的好话。我半垂着头,半看着他,甚至还挤出零星的一点点笑意, 一一的都听了。
父亲大约颇为诧异我如此的温顺乖觉, 曾几次皱着眉头打量我,又曾几次去打量彩秀那有些憋屈的面容。
但我实在表现得太乖了, 最后当郑公公笑眯眯地恭喜我父亲, 称赞他养了一个好女儿的时候, 父亲的面上终于浮出真切的笑来,竟破天荒地将我也夸了一顿,夸我善读诗书,是崔家,便拉着她到窗边,逼她弯了腰让我踩着,破了窗户跳进去。
一下看见四婶悬在梁上,脚下的凳子滚在一旁。
我唬得两腿发软,面色惨白,双手都在哆嗦,却急忙扶了凳子站上去,抱住四婶把她从白绫上抱了下来。漆黑的屋子里,一切难辨,我的手越抖越厉害,根本没法去探四婶娘的气息。
同一时,又听得一声巨响。
“阿秀!”
我讶然抬起头,就看见智心和尚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抢过四婶娘,抱住了,张着嘴就嚎起来。
他满脸糊的都是鼻涕眼泪,那样子实在是又搞笑,又叫人心疼。
我顾不得他,连连地问:“你看看婶子,看看婶子!”
智心这才撒了手,去查看四婶。
也不知是不是他抱着婶子颠了那一阵的缘故,婶子竟慢慢地醒转了,喜得智心嚷道:“阿秀!你可醒了!可吓死我了!”
四婶看了看智心,缓缓把脸扭到一旁。
我亦喜极落泪,泣道:“婶子,怎么如此想不开呢?”
她拉了我的手,启唇拼命挤出话来:“你c你都知道了?他们c他们都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见她欲哭,连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四婶却长叹了一口气,闭了眼不再说话。
智心仍是放声的哭,眼神飘忽着,似不敢看我。
我叹道:“你出去吧,我守着四婶呢!”
他不肯出去,我便压低了声在他耳边说道:“这当口,婶子看见你烦,再说,你死活不顾地喊四婶的小名儿,叫外人听到c看到了,岂不是更叫婶子添堵?”
说完,拉起他,连推带搡地往门外送。
那两个年轻媳妇掌了灯守在门口不敢进去,看见智心和尚,都连忙往两旁一躲。
我看不惯她们那假清高的模样,劈手从她们手上夺过灯来,说道:“你们去厨房,叫她们烧点热水c煮点粥来!”
两个媳妇对觑了一眼,赔笑问我:“姑娘饿了?想吃什么粥?”
我忍无可忍,往她面上呸了一口:“放屁!里头四太太病了,你们不进去伺候便罢了。使唤一句还敢问?快去!别到处给我乱嚼舌根!”
她俩见我恼怒,连忙提起裙摆跑了。
我又急又恼,只得先压了火气再进屋。
屋里四婶娘已经坐到了桌边,正借着月光对着铜镜发愣。
我把灯往婶子面前放了,叹道:“婶子,不是我说僭越的话,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这样的想不开?”
四婶默了半晌,长叹一声:“你不该救我的。”
我心里仍是纳罕的,为的那是我四婶,为的我从来也没见过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宽慰她,便说道:“婶子,你累了,该睡了,别胡思乱想了。”
我扶了她往床边走,摁着她坐下,给她宽了外衣脱了鞋,扶着她躺下,说道:“无论如何,我是向着婶子的。婶子睡吧,我就在这儿陪您。”
她仍是叹气,到底慢慢地睡着了。
我守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就看见敏儿悄悄走进来,扯一扯我的衣角,用口型唤我:“姑娘?”
我怔了怔:“是你?容易她们呢?”
敏儿凑到我耳边,说道:“容易和盈盈叫老爷唤走了。老爷怕姑娘身边没人伺候,所以叫我先过来。这边是怎么了?”
我便简略同她说了。
敏儿也是吃惊:“怪道老爷和二老爷嘀咕了好一阵,说了好些四房房头鸡毛蒜皮的林林总总!”
我皱眉:“父亲和二叔,到底想要怎样?”
敏儿摇摇头:“不知道。只是姑娘该去看看,也不知老爷喊容易和盈盈做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对。”
我亦是不安,只是放不下这边:“可婶子她”
敏儿笑道:“有我呢!姑娘只管去!”
我犹豫半晌,终是点了点头,起身往门外走去。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压抑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