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源源 > 游戏竞技 > 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 > 第8章 若我会见你,事隔经年(3)

第8章 若我会见你,事隔经年(3)(1 / 1)

他们的第一次考验发生在高考后的夏天。

阿远的高考分数可以报考北京,但他选了南方的一所学校。自知全国重点是没希望,小雪的志愿填了阿远同一城市的另一所学校,不过分数仍然差强人意,最后不得不去本市的一所二流学院。

也许是无知者无畏,那时候她有一种盲目的乐观,不过是异地几年,有什么了不得,重要的是,早恋晚恋,学校终于管不着了。

没想到现实立刻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傍晚时分,她又抡起菜篮子去菜场买菜,心里美滋滋地想这回终于不用夹带作业本。老远就看见王妈妈朝她笑:“这不是小雪吗?怎么这么久都没见你来啊?”

她想停下来和王妈妈聊天,不料一把被阿远拽到拐弯的小巷里。他的神色严肃得吓人:“赶紧回家去,别再来菜场。”

“为什么?”她不明所以,外面的街上已经响起一片喧哗,有几个人影从巷口走进来,她匆匆看了一眼,三四个穿着汗衫短裤的青年男子,为首的一个光头,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皱皱巴巴的西装,长相凶猛。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阿远在背后猛推她一吧,语音急促地在她耳边轻呼:“快跑!”

来不及多想,她顺势跑出去,绕过垃圾堆绕过大树,直跑出三四十米,小巷一个拐弯,眼前换了景物。背后却传来人声大作,有人大声笑:“菜摊子都不顾了,原来躲这儿呢。”接着一人一声断喝:“搜!”

她脚下一个急刹车僵在了原地,回过身贴着墙根偷偷看回来路。两个穿文化衫的拉着阿远的胳膊,另一个光膀子的把什么递给那个穿西装的:“大哥,只有三十几块。”

穿西装的默默剔牙,半晌才“噗”的一声把什么吐在地上:“我说小孟,不是说好了一个月五百的吗?这个月怎么啦?”

她看到阿远抬起头直视那人,冷冷说:“你们三天两头来骚扰我,做不成生意当然没钱还。”

“还嘴硬!”光膀子一声大喝,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

“彭!”的一声,拳头结结实实打在柔软**上的声音,她的心猛地一揪,紧紧闭上眼不敢看。

“停,停。”穿西装的喊,说罢似乎沉吟了一刻,最后踱到阿远面前,无可奈何的样子:“你看,小孟啊,看在你们孤儿寡母的份儿上,一个月五百块,我觉得已经很优惠了。到底什么时候还,倒是给我个准信儿啊。这样多不好,搞得我们象流氓似的。”

众人一阵低笑,阿远抬起头来说:“等我下个月大学一报到,就能拿到奖学金,到时候一次就能全部还清。”

“哟!要去上大学了!”穿西装的揶揄地笑,众流氓跟着一阵嬉笑。西装说:“你家还欠我们八千多块,到时候你拍屁股跑路了,我跟谁要钱去?要不你先还个三五千块,好让我们心里也有个底儿。”

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小雪这时候才看清阿远的脸,不知刚才那一拳打在哪里,眉骨破了,眼睛上肿起一块,隔得那么远,她也能看到他双眼愤怒的目光:“搜也搜了,钱会尽我所能及早还你。除此之外,要打可以,别的我无能为力。”

“啧,”穿西装的摇头,“连求个饶也不会,这叫我多难办。”

光膀子的磨拳擦掌地笑:“大哥,那就只好满足他的要求了。”

“彭!彭!”连续几声拳打脚踢的声音。她脑袋一热,已经不管不顾冲出去,以自己都没想到的声音高喊:“住手,你们这群流氓!再不住手我报警了!”

短暂的沉默,忽然爆发一阵哄笑,那个光膀子的领头大笑:“报啊,就说刚哥的兄弟在这里收账,等派出所的溜跶过来,黄花儿菜都凉了。”

身后传来阿远低沉的怒吼:“厉晓雪,你滚远点儿!”似乎后面最年轻的那个打手同时认出她来:“欸?这不是崇文中学的校花吗?”穿西装的肆无忌惮地朝她身上打量:“小美眉,你谁啊?”

她这才觉得害怕,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我是孟怀远的女朋友。”

西装笑了,一伸手捏住她的脸:“孟怀远走了狗屎运?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妞儿?”

她躲了躲,没躲开,五个汗津津的手指钳在她脸上。她个子不高,被人捏着脸仰视,那人的脸就在她头?”

到这份儿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反而镇定下来,抬眼说:“钱您先拿着,就先算这个月的。我跟您担保,下个月一定全数还清。那位大哥不是认得我嘛,阿远不还您找我。”

西装大哥摸着下巴继续似笑非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就此答应。她干脆过去一把把钱全部塞进他皱巴巴的西装口袋。他笑了一声,顺势拉住她的胳膊,在她脸上摸了两把,嬉皮笑脸地说:“那说好了,他不还钱的话,我来找你,你可得等着大哥。”大家一阵窃笑,西装大哥才朝身后挥手:“走。”

天渐渐暗下来。阿远一语不发从地上站起来。她冲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心疼地看他的额头:“怎么办?流血了,咱们去医院。”

他低着头不说话,不顾她拉着他的手,回身往大路走。王妈妈正收拾鱼摊,小心翼翼地朝他们看,好奇却又不敢问。阿远低头沉默地把成箱的蔬菜装回他的三轮车上,一句话也不讲。

小雪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忙,一边偷眼觑他。阿远一定是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才会阴沉着脸不理她。

等他们装完了车,天已经是灰濛濛的颜色。阿远在前面推着三轮车走,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穿过市场,走到小路的尽头,大街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再一个拐弯,就是阿远回家的小道。

他头也不回走在前面,眼看要隐没在黑漆漆的小道上,她忍不住在后面拉住他:“阿远,怎么不说话?”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头上流血的地方已经止了血,暗红色的血块和头发纠结在一起,眉骨高高肿起,一只眼睛也是肿的,眼里布满血丝,闪着冰冷的怒火。他冷冷问:“叫你跑你怎么不跑?”

她觉得委屈:“我怎么能管自己跑,看着你被人打?”

他甩开她的手,凶巴巴地朝她吼:“所以叫你跑,你跑了自然就看不见了。被追债是常事,挨打也不是第一回,没什么大不了,忍一忍就会过去。让你看着我被人打,叫我怎么忍?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是真的不明白,简直要哭出来:“你那么凶干什么?我也不过是想帮忙。”

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对面的阿远却安静下来。天暗下来,背后的街道人声嘈杂。他眼里的怒火随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最后他忽然说:“小雪,我们还是分开吧。”

她一下子懵了,怔怔站在原地:“为什么?”

昏黄的路灯下,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知道为什么。”

刚才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不顾一切扑过去抱住他,连话都讲得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是都解决了吗?等你发了奖学金就把钱还上,不就没事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大不了等你发了钱,欠我的钱也还我。这些都是暂时的,对不对?我们又不会穷一辈子……还说什么将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只好把他抱得更紧,仿佛稍一松手他就会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他像是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双臂,轻轻环住她。她立刻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鼻涕眼泪全部擦在他的汗衫上,在他胸口呜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后你叫我跑我就跑,叫我滚远点我就滚远点。”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她脸颊上被人捏过的地方,眼神闪烁,仔细看了许久,低声问:“痛不痛?”

她赶紧摇头。路灯下,他的目光深邃,停了良久才问:“厉晓雪,你最后的机会,要不要和我分手?”

她干脆地回答:“不要!”

夜风徐徐。她感到他的手臂忽然收紧,把她紧紧贴在他胸前,星光下他闪亮的黑眼睛熠熠生辉,直视她说:“那好,你说的不要,那就不许变。”

当然不会变,无论贫穷或病痛,至死不渝。她枕在他的胸前,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强劲而勇敢,仿佛这世上最坚定的声音。她死死攥着他的衣服。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死死抓住他。

多年之后,小雪还见过一面那位西装大哥。

那时候小雪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故地重游到那条菜市场的小街。菜市场还和以前一样脏乱差,空气里弥漫着肉腥和烂菜混合的气味,可是阿远当然不在那里了,连卖鱼的王妈妈也不见了,真真的物是人非。她在街头的小吃店点了一碗牛肉粉丝,一抬头正好看见西装大哥从外面走进来。

那颗耀眼的光头,想让人不认出来也很难,只是这一回他没穿西装,而是套了一件脏兮兮的黑外套,眉梢还多了条颇显眼的刀疤,倒是比以前更像个流氓。

西装大哥看见她,只愣了一愣,显然也马上认出她来,朝她呲牙一笑,挥手说:“老板,来一碗菜肉馄饨。”

她赶紧低下头。西装大哥则大大咧咧地坐到她对面,兴奋地说:“瞧瞧这是谁?孟怀远的妞儿!”

她卯足了劲奋力解决碗里的粉丝。对面的人嘿嘿一笑:“怎么在这儿吃粉丝?孟怀远那小子呢?不是被他甩了吧?”

小雪自然不理他,那人倒不介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剔着牙:“啧啧,那小子当时多落魄,身上一百块钱也搜不出来。现在可发达了,听说炒股票发了财。”他忽然语带愤恨:“那时候要不是我网开一面,他哪有命去读什么大学,早被人砍死在街上了。不见我的情就算了,还来和我玩儿阴的。”

小雪不禁抬起头。西装大哥立刻像受到莫大的鼓励,说得同仇敌忾:“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那么阴,居然找个人来骗我投资,说什么安徽的山里卖树苗,一年翻一倍,五年翻五倍,还什么国家扶林政策,这个批文那个新闻,到头来都是个屁!骗了钱就跑,害得我借了高利贷整天被人追,还被人砍了一刀。”他指着自己的眉梢那道疤:“看看,就这儿,高利贷弄的。”

小雪大着胆子问:“骗子到处都是,你怎么就知道是他?”

西装大哥“嗤”了一声:“后来他把钱还我了。不过我可是好好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响头。他不过想叫我尝尝被人追债的滋味,那个叫什么以什么人……那个什么身……”

西装大哥一副词穷的样子。小雪说:“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啊,对!”他拍大腿,眼神在小雪身上猥琐地逡巡一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那时候他家又不是只欠我一个人钱。他就是不爽我调戏了他女人。哼!”他恨恨将牙签扔到桌角边,骂了一句:“小人!”

记得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春日。天气刚刚回暖,路旁的柳树抽了新枝,小花园里的桃树开得云蒸霞蔚。她回原来家里的旧房子看了一看。房子刚卖了不久,从小花园往上看,新主人已经换了窗帘,阳台上摆了几盆石榴和金桔。

沿着小区的水泥小路出来,路过她和阿远躲过雨的屋檐,从他骑车带过她的下坡路往外走,没几分钟就看见外面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记忆是个奇怪的动物,走了那么多年的这条路,因为那一次破自行车的冒险,深深刻在记忆里。本以为很长很陡的路,原来很短,也不惊险,不过是如此。

人生端的无常,原以为早已消失的人,会在你想像不到的拐角处忽然冒出来。

后来的某个下午,小雪在外面办事,本来办完了事打算直接下班坐地铁回家,刚走进地铁站就收到郑贺的短信:“公司聚会,来鱼米之乡吃饭。”

鱼米之乡是郑贺常宴请客户的上海餐厅。下班高峰时间堵车,她足足挤了一个小时公车才到。下车一看,餐厅门口摆着“上海本邦菜夏日风情”的主题广告。她向领座小姐报上公司的大名,小姐表示没有,她又报上郑贺的名字,小姐才恍然大悟:“郑先生啊,有,楼上山月阁四人小包厢。”

她正想说会不会搞错了,公司聚会,应该不是小包厢,郑贺本人从里面迎出来,看见她笑说:“我猜你这么晚,大概是找不着。”

她跟在郑贺后面上楼,边走边问:“只有四个人?”

郑贺答:“哦,就我们,小爽,和她的一个朋友。”

她不禁诧异:“不是公司聚会?”

他们已经走到包厢门口,郑贺握着包厢门的把手停下来,默然笑笑:“前两天你不是说天热胃口不好?这里刚好出了个夏季主题,看起来不错。”

她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郑贺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三十几岁,事业有成,模样也儒雅斯文,在现如今离婚男比凤凰男吃香的社会里,算得上是个不错的良人。不是她矫情,只是他们绝对没可能。

她正进退维谷,他无奈地笑了笑:“你看,叫你出来吃顿饭还要借公事的名头。”顿了顿又说:“你要想成公事也行。”

来不及让她退缩,门已经被打开,里面是她熟悉的陈设,实木餐桌,云卷纹餐椅,水墨屏风,餐边柜上置着大把芦苇,咋一看让人忘记现世时间。餐桌边坐着的人站起来,正对着她的是郑贺的妹妹郑爽,小雪见过不止一次,雪肤明眸,美得十分张扬。背对着她的是个瘦高个的青年男子,清爽的短发,挺拔的肩膀,顺着门口的声音回过头来,一对冷静锐利的眼睛。

郑贺忙把小雪让进屋,迎上那人笑着介绍:“总算来了,上次你来公司就她不在,这是我们的会计,叫……”

“我们认识。”那人打断郑贺的话,恍惚灯光下微微勾起嘴角一抹淡定的笑意,停了停说:“她叫厉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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