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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终章(1 / 1)

昭化门外下着密密的雨珠, 自灵川护送宣王遗骨的人手在宫门下候了一会。

来的人不是裴贺,是跟在他身边的副统领孙宵, 瞧了那些个穿着蓑衣,面容寻常的兵士一眼, 说道昨日武定侯已经验过宣王遗骨, 放行便是了。

有多嘴的守卫问了一句, 今日怎么未见裴统领当值。

孙宵压低了眉眼, 斥了一句, 裴家二公子出了事,多嘴问这些干什么?

那守卫才懵懂地想到,镇南王府今日阖府举哀, 为裴世子送行,倒是没听得旁人再来消息, 裴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他想到今日一早武定侯便领了骁骑营弓手出了昭化门,莫非与此有关?

又想到这些个贵人的家族秘辛, 也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听得的,便也不再多事,闭嘴立在了一旁。

外头穿着蓑衣的人手低着头从昭化门过了宫禁, 到了平日里新帝与众大臣上朝的大殿外头,便听得孙宵说道, “武定侯昨日吩咐了,宣王棺椁便在此处停灵罢。”

护送宣王遗骨的人手大约有两三个小队,呈了两列围在一旁,领头的人向着副统领孙宵拱了拱手, 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报,说道,“此乃旭王殿下亲笔,我等官职卑微,劳烦孙统领稍后替我等将奏报上呈大殿。”

因了今日宣王遗骨要进宫,新帝召集了众大臣入宫上殿,一道迎上一迎,朝堂上下共同举哀,以慰功臣忠将之灵。

此刻殿里头已经是站满了官员,新帝却迟迟未到。

孙宵将信塞进了怀中,抬头瞧了瞧愈发阴沉的天色与依然不停的雨势,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抬步往殿那头走近了一些。

他心里头想着那武定侯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挑了这么个日子举哀,害得他轮值了整整两日不得歇息,又撞上这种阴雨天气,真是晦气。

杜义捧了盏热茶往承明殿里头送了一送,瞧见新帝负手立在那副大盛舆地图前发怔。

前朝已经召集了诸大臣,新帝此时却仍然着了一身黑色的常服,也不曾吩咐了内侍来更衣。

杜义将热茶放下了,微微弯下身子,恭声道,“陛下,宣王的遗骨,已经入宫了,李相等都已经在候着陛下了。”

赵缨闻言并没有回头,他淡淡吩咐道,“传孤的旨意,让承明殿的人都退下。”

“陛下?”

“你也退下。”

杜义愣了愣,半晌应了一声是,垂头退了出去。

新帝素来喜静,承明殿伺候的人手本来就不算多,如今便越发寂静了下来。

外头已经临近傍晚了,今日这雨,下了一个整日,平白便给了许多不好的兆头。

不多时承明殿的大门被缓缓推了开来,有人自外头踏了进来,步伐稳定又从容,与杜义的小心谨慎完全不同。

一直到那人立于阶下,衣衫拂动间的声响静了下来,赵缨方才平静开口,道了一声,“你来了。”

也不曾回过头。

那人开口语调也是平淡,道了一声,“别来无恙。”

赵缨回过身来,已入暮色的光线笼罩过他身上常服的黯淡花纹。

他想老七果然没有杀赵绪,他的这个三弟,放在了外头,凭谁也动不了他。

他瞧着阶下立着的赵绪,见到他比起从前去灵川时已经瘦了一些,笑了笑,“你今日来,是得了先帝遗诏,要来夺孤的承明殿吗?”

赵绪目光中有许多的淡漠,“前头大殿如今集结了所有的大盛朝官,用不了片刻,会有人送一封旭王的亲笔信上殿呈给丞相李镛,上头写了大盛新帝命旭王赵绎无故戕害征北将军,也就是大盛宣王的始末。”

他语调未变,目光投向了远处,“若是他们再打开停在外头的宣王棺椁,会见到里头没有遗骨,只放了一枚大盛开国时的传国玉玺。”

赵缨点了点头,“本该放在承明殿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笑了笑,开口已不再称天子,“皇兄可知道这些朝官们会如何说。”

赵缨拢袖瞧了一眼案头明黄的玺盒,平静地开口,“朝中那些谣言如在昨日,这些迂腐的老骨头,见了传国玉玺,会认定孤是谋朝篡位,乱臣贼子。”

他顿了顿,亦是笑了笑,“李镛那老狐狸见到李氏有机可趁,会毫不犹豫地倒戈讨伐,而你,本该死在灵川的宣王殿下,此时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些老骨头见到你的死而复生,自然会觉得你宣王赵绪,才是真正承天授命的天子。”

“是裴贞罢。”

赵缨瞧着透过窗缘漏进来的一点暮色,如同最后一场哀歌,“今日镇南王府为裴世子举哀,从宫中调开了裴贺,他要手刃裴二,调了骁骑营一部分人手出宫,傍晚时分才回营,而此时,你的人手却已经进宫了。”

他叹息一声,笑道,“此时再召裴贺进宫,已经来不及了。”

赵绪立在暮色中,玄色衣衫中掺杂的金线映出一些粼粼的光芒,将他的面色衬得显贵又清隽。

他平静道,“皇兄,你输了。”

他的人既然已经进宫,开昭化门,以里应外合之势击破骁骑营,已经是定局。

赵缨自台阶之上缓缓向下走了一些,他今日着的黑色常服没有绣上龙纹,走来如同一个年轻的皇子,令人瞧不出他已经是在位三年的天子。

他面目同样平静,瞧着赵绪说道,“这许多年,孤坐在承明殿,想过很多种你我二人兵戎相见的模样。”

“却没有想过,这一日来临的时候,会这样平静。”

传国玉玺,承天授命,他想他赵缨宵衣旰食,勤政不怠,在那些迂腐的老骨头眼中却比不上区区死物。

赵绪眼底有些淡淡的情绪,他说道,“玉州离京千余里,山高水远,皇兄却还是要我前来一见。”

赵缨便问道,“孤不出手,你可会来。”

赵绪瞧着他,静默了片刻,平淡地说道,“我会来。”

阶上的人无声的笑了笑。

承明殿里头忽然安静了下来,赵缨立在阶上,赵绪站在下头,他二人离得不算很近,却在这座大殿中看着这样遥远,仿佛有什么旁人瞧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明灭的烛火映在他们的眼中,赵缨微微叹息了一声,“你说父皇,在遗诏里头,写的是谁的名字呢?”

三年前,先帝驾崩,五皇子叛乱,帝京乱做一团,镇南王来得这样及时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都起于他母亲裴贵妃的一场谋逆把戏。

他这样了解他的母亲,却从来都不能了解到他的父皇。

他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登上了天下间最高绝的位子,那个时候脚底下的群臣山呼万岁,他坐在龙椅之上,想的却是,真是可惜啊,他的一生都将在这样艰难的名不正言不顺之中继续往下走去。

若是没有这场谋逆,他的父皇,会在他和赵绪之间选择哪一个儿子呢?

真是可惜,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可是又如何呢?

人生如棋局,好与不好,都是要走完的。

他笑了笑,想到从前沈羡讲得那句话,如今坐在承明殿之上的,已经是他赵缨了。

他勤勉,他克制,他有雄才抱负,他有治世韬略,凭什么不能是他呢,这个帝位,他赵缨比谁都配得上。

他眼底忽然生出锐利的刀锋,一路掠向赵绪的面庞,“孤登位以后,便觉得,先帝遗诏算什么,传国玉玺又算得了什么!”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离得赵绪更近了一些,方才说道,“孤坐在这个皇位上,就是天子!天底下再有人反孤,都是谋逆!”

赵绪不退,同样向前踏了一步,瞧着赵缨倨傲的面容,问道,“崇武十四年,父皇曾经召了你我与皇姐三人问政于承明殿,不知皇兄还记得吗。”

赵缨眯了眯眼,应道,“北戎如何平。”

赵绪的目光穿过他掠向远处,淡淡笑道,“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赵缨冷笑一声,“孤登位三年,未有一日曾懈怠,未有一刻思骄奢,即便父皇在此,也说不得孤一句不是!”

“灵川乃北方要地,老七苦守多日,仍退百余里,失城之日不远矣。”

“你为了权术之争,一年内两易征北主帅,北方将士百姓数万人,寸土之失,亦是黄沙染血,皇兄便是这样,一日不曾懈怠吗?”

“孤用裴贞,北戎之乱,三年内可平之!”

赵绪面容漠然,“朝堂之乱,起于南疆使节之死,你为了权术之争,放纵皇姐颠覆大盛,皇兄便是这样,一日不曾思骄奢吗?”

“南疆狼子野心,犯我大盛多年,停战不过是个笑话,若非裴贽,本是万无一失!”

赵绪亦是冷笑一声,“如今朝堂风波四起,人心浮动,裴世子一死,南疆胜局已失,镇南王如今病倒,试问皇兄,要去哪里再寻一个裴贞平南方呢?”

“皇兄这是要将大盛毁在自己的手中。”

赵缨全身都崩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瞧着面前的赵绪,一言都未再发。

“天子在朝堂,长于权术而不思大盛安危,这便是皇兄的为君之道?”

“为臣而思谋逆,若非你宣王,大盛江山又何须经历此一劫?”

傍晚最后一点光线也湮灭在雨声之中,外头的雨势似乎又重新大了起来,隔着一道深重的殿门,仍然能清晰地听闻到雨珠拍打窗缘的声响。

大殿里头最后一点龙涎香也快尽了,赵缨与赵绪,皆是负手而立,谁也不曾相让,谁也不曾后退一步。

这样一场争锋,远远瞧着,几乎要让人回到从前,诸皇子考校功课时的场景,然而叫人觉得可惜的是,如今再争锋,已经是生死相搏。

而人心向背,成王败寇,早已是无话可说。

“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信就会送到李镛手里,外头那些朝臣就会发现棺椁里头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说道,“皇兄到了如今,可还有何话要说。”

赵缨平静笑了笑,“孤,从来都未曾愧对这个皇位。”

外头雨声虽然喧嚣,仍然清晰地叫他们听见一声从容的叩门之声。

“沈羡求见。”

他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那道大门,就见到那道门后面温柔又素淡的身影,伸手轻轻一推,便走进了他们的眼中。

她手中执着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与她浅淡如水墨的眉眼相衬极了,带着外头的一点潮湿水汽,氤氲得如同一道温柔的月光。

赵绪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雨伞,眼底划过一些淡淡的惆怅,便听得赵缨亦是低声说道,

“那是皇姐的伞。”

崇武十四年,三皇子绪触怒天颜,被罚跪在承明殿外头,二皇子缨为之求情,帝共罚之,无敢出言求情者。

而他们的皇姐曾经执着这柄伞,想要为他们遮挡一些寒风。

还亲手端来了这样多的炭盆,想要为他们取上一些暖意来。

崇武十四年,那是他们还少年的时候,而如今,早已是从天各一方,到了如今的咫尺天涯。

以至于令人也不曾知晓,无情的,究竟是天家,还是岁月。

沈羡将伞放置在敞开的殿门前,从袖中取出了半缕明黄的布帛,即使隔得不算近,仍然可以瞧见上头鲜红的传国玺印。

先帝遗诏。

她将手伸了出去,纤瘦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不见了从前玄深赠她的那串佛珠。

她向着赵绪笑了笑,低声说道,“那是卫衡的护身佛珠。”

那条密道幽深而静谧,她持灯缓缓前行,穿过那些黑暗与无声处,一路到了重芳宫的无人后殿,穿过便可自侧门而出,通往宫中的四方道路。

而她去的是重芳宫的撷英殿,盛华依然如同从前,独自静坐于屏风之后,面目虽然艳丽,神情间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瞧见走进来的沈羡,似乎并不诧异于今日这样一场相见,淡淡道了一声,看来裴贽已死。

她想到她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盛华的语调这样冷漠,以至于沈羡都无法开口回答上任何一句话。

她原本想要告诉盛华,裴贽曾经这样想要告诉她,他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颜色。

然而她又想到,裴贽定然不想要瞧见盛华这样的冷漠模样,不如便将这样的遗憾藏起来罢,没有结果,也要比之不想要的结果,多少好上一些。

她向着盛华说道,她今日,想要来求一盏从前的宫灯。

隔着一道屏风并不能瞧清楚盛华眼底的所有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忽然间落过来的视线。

她说,那是阿衡的护身佛珠,如何会在你的手中。

又想到,大约是玄深给予沈羡的。

盛华平淡地笑了笑,玄深这是怕本宫伤了你。

却是不曾阻止沈羡去取那盏宫灯,只是瞧着那道背影问道,

“阿衡将遗诏藏在了宫灯之中,是不是?”

她想起沈羡从前立于窗前悉心为那盏旧宫灯新上了一层桐油的模样,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些寂寞的感觉。

那盏宫灯置于案上时候,总是会向一侧偏过去许多,她从前觉得是岁月长久,阿衡不在了,那盏旧宫灯也一道坏了,这样容易便令人觉得,余下的半生也不会再好些了。

却原来,是因了里头藏了先帝遗诏。

这样一场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甚至是鲜血淋漓,竟然到了此刻才发现,从来都是在她的身边。

“你去取来,给本宫瞧一瞧罢。”

终归是要瞧一瞧这个结果的。

沈羡一路到了撷英殿的后头,从箱笼里取出了那盏放了许久的宫灯,摸索了片刻,果然从底部的一侧连接处,摸出了一层薄薄的明黄布帛,上头还盖着传国玉玺的印记。

她垂了垂眼睛,将遗诏递给外头的盛华瞧了一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华,那些艳丽的形容在她的面上一瞬间尽数枯萎了下去。

她听见盛华平静到沉寂的声音向她说道,你走罢。

“阿绪没有死,是不是。”

盛华极淡地笑了笑,说道,后头箱笼里还有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你一道带去罢,外头下雨了。

外头下了这样一整日的雨。

沈羡向她行过礼,撑起伞走了出去。

她将卫衡的佛珠留给了她,也没有再说话。

“遗诏上,写了些什么。”赵缨瞧着沈羡向着他们伸出的手,眼底虽动,却不曾去接。

赵绪平淡地自沈羡手中接过了那道遗诏,那不过是半副衣袖,寥草数字

封公主赵纯为镇国公主,封地岭州,赐丹书铁券,永世不得入京,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他不许她争。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三皇子绪领征北兵权,裴贵妃领六宫侍疾。

先帝召回长公主,从来都不是为了前朝昭惠公主皇太女旧例,而是要将盛华从这场争夺之中提前出局,去了她的兵权,将她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前朝昭惠公主乱政,前车可鉴。

以至于这个作为天子的父亲,亲手剥夺了他最心爱的女儿一争天下的全部可能。

她这一生,盛衰荣宠,都由她的父亲亲手给予,他予她一切的盛名与热烈,他予她最广阔的战场与自由,他予她所有的悉心与关怀,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要选择做一个天子。

赵绪面目间瞧不出什么神情,却是道了一声,“卫衡将它藏起来,是害怕皇姐伤心。”

光线晦暗,只听得赵缨低声说道,“他谁也没有选。”

沈羡低声应道,“遗诏中还裹了这封信。”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叠作了整齐的模样,上头的字迹清醒而从容,应当是先帝写于更久的从前。

孤有儿女者众,一子年少而有韬略,一子年少而破天下勇,得二子如此,何其有幸也!

“何其有幸也。”赵缨低声念道。

赵绪亦是淡淡念道,“何其有幸也。”

他与他皆是先帝的骄傲。

即便三年前身处那样一场谋逆,他也不曾怪过他,仍要卫衡带出这样一封绝笔。

惜哉,生为天家子。

“沈姑娘。”赵缨长身立在承明殿的光影之中,向着沈羡说道,“孤与与宣王还有些话要讲。”

沈羡瞧了一眼赵绪,见到他向她投来温和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应了一声,替他们重新阖上了承明殿的大门,穿过一道回廊去了小南阁。

她想那些纠缠了他们姐弟三人整整三年的往事与猜测,到了今日,终于一一被揭开在他们的眼前,都不过是一个身为天子,又身为父亲的先帝,所有的骄傲与遗憾。

承明殿重新了恢复先前的安静,赵缨的目光落在赵绪的身上,见到他始终从容又沉稳,仿佛风雨不摧,霜雪难袭的模样,微微笑了起来。

“一柱香的时间要到了。”

赵绪点了点头,便听得赵缨缓缓要从他的身边走过,向着承明殿的大门而去,“走罢,一道去见一见大盛的朝官们。”

“皇兄。”

赵绪开口叫住了他的脚步,平淡道,“外头的棺椁里头是一块天外奇石,上刻承天授命,还结了一道红缨。”

“李镛会打开那封信,上头写了旭王赵绎发现这块天外奇石的经过。”

“不日裴贞将到北方,灵川可无虞。”

赵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赵绪目光中都是平静,他瞧着高位之上的那副舆地图,“我前些时日帮了镇南王一个忙,与他约定,这几日日递往帝京的奏报,写的都是老王爷病重,南方危矣。”

他笑了笑,“过了今日,从前的二皇子缨便是真正承天授命的天子,朝堂再无人会说你一句乱臣贼子。北方既无虞,南方便要靠皇兄你自己了。”

赵缨背对着赵绪,缓缓昂起了头,他听着承明殿外头渐渐收声的雨势,“明日,孤会传一道旨意到南方,大盛天子将会御驾亲征。”

“孤会放皇姐出宫。”

赵绪回过身,瞧了一眼外头渐收的雨势,平静地向赵缨点了点头,“保重。”

他向着外头徐徐而去,衣袖拂动间都是从容,那些金线晃动的微微光亮落在赵缨的眼中,令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已来帝京,为何不争?”

赵绪脚步未停,不过淡淡回了一句,皇兄不知道是为何吗?

他说,做一个好皇帝罢,陛下。

承明殿的大门应声而开,不算高大的内侍匆匆而来,瞧见宣王赵绪从里头走出来,似乎也不觉得惊讶,他向着承明殿里头的新帝禀道,“李相求请陛下。”

赵缨瞧着赵绪往小南阁而去的背影,平静吩咐道,“替孤更衣。”

“是。”

杜义取来了天子的龙袍,跪在地上问道,“承明殿后头偏殿的那些力士如何处置?”

赵缨沉默了片刻,“叫他们退下罢。”

宣王已经不会反了,赵绪送了他一程,送他上了真正的高绝无人处,无边寂寞岭。

崇武十四年,他与赵绪一道在承明殿考校功课,父皇问道,北戎如何平。

他的皇姐,骄傲的如同世间最璀璨的日月,说道,大盛用她,则可胜。

而他的三弟,因了他皇姐已经出口的这句话,余下的所有年月都情愿退在后头,成全他的皇姐与大盛。

赵绪方才说他输了。

他没有输,从他将销骨落在赵绪身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会输。

他笑了笑,伸开手臂任凭杜义替他重新整理过天子龙袍。

外头的雨势已经停了,天色快要入夜,宫里头的灯火已经全部都点上了,映照的这条通往外头大殿的道路,缓缓生出光亮来。

“陛下。”杜义低声说道,“沈姑娘没有收下那副卷轴。”

赵缨眼中的神色顿了顿,片刻后那些黯淡的光芒都重新被掩盖在天子深不见底的目色之下。

“走罢。”

他抬步向外头的些微灯火之中走去,一路行至那座他坐了三年的大殿,里头的群臣已是跪了满地,以李镛为首的朝臣见到他缓缓而来,皆是伏地叩首,山呼万岁。

他们跪在地上,只能瞧见龙袍前后膝盖处各两条的龙章纹样,气势凛凛,吞吐万世升平。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缨行至最高处的龙椅前,静了片刻,方才缓声道,“众卿平身。”

沈羡独自立于小南阁之中,听得外头远远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她握紧了手指,推门而出,就见到赵绪清隽又温和的面容立在一道回廊的尽头,向她微微一笑。

她快步走了出去,落进了那人带着熟悉木香的怀抱之中,这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比他的怀抱更温暖,可以令她觉得更安心。

“赵绪,你这次,又骗了我。”

“都是我的不是。”那人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发不出的氤氲缱绻,温柔情态。

画上微风轻动,吹过了她的裙摆,她回过头,心中正想到,那个曲子,弹得这样好听。

而那半回头的温柔模样,与那一日微微倾斜的天空,一道收进了那副画卷之中。

她想到,那时候赵绎还是个形容英朗的少年,着锦衣金冠,跨红鬃烈马,如同一轮璀璨的朝阳。

而裴嘉鱼,仍然是鲜衣映衬,明艳如同一颗举世明珠。

那时候裴贞还是帝京的混账公子,眉眼风流,未见有愁容。

那时候裴世子,还是个模样英气,脾性却温厚的好儿郎。

她叹息一声,握住赵绪的手掌踏上了离京的马车。

滚轴声渐渐响动了起来,她靠在赵绪的怀中,低声说道,“黑丸怎么会在老王爷手中。”

赵绪的面庞贴着她的鬓边,低声道,“从前未曾离京的时候,误入承明殿书房,偶然听见父皇与老王爷的密谈。”

“那时候父皇已经开始老了,他将黑丸给了老王爷,说道,待他驾鹤以后,若有时机,便予裴贞一条活路。”

那时候先帝已经开始老了,他生而不能面对的一些往事,便在死后要给彼此一个解脱。

“阿绪。”

“嗯。”

“我们回陵州罢,我带你回家。”

赵绪眼底有许多温暖的笑意,他以面庞摩挲过沈羡的鬓角,应道,“好。”

新帝三年春日最盛的那一日,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当日雨停时分,律判司张敬之漏夜进宫,献上了一枚玉印,称道不知是何人相送。

第二日,新帝赵缨颁旨,拟国号为定乾,又奉先帝遗诏,封长公主盛华为镇国公主,封地岭州,赐丹书铁券,无旨不得入京。

然而这道旨意还未来得及发到重芳宫,便有消息传来,长公主薨了。

她纵火烧尽了重芳宫,将她的一生荣宠与一生牢笼,连同她自己,一道付诸了一场焚天大火。

定乾帝沉默了半晌,一言未发。

倒是消息传到陵州宣王府邸时,赵绪轻声说了一句,皇姐从前,极喜岭州荔枝。

定乾元年,帝缨御驾亲征南方,持战数月,击退南疆,重定大盛。

老镇南王以年老故,乞骸骨回京,又因痛失长子,上书请求不再另封世子,镇南王府的封爵,将随着老王爷的来日故去,而土崩瓦解。

老镇南王解甲,裴府以余下二子皆有官职故,分府另居,裴贺仍为骁骑营统领,裴赞仍任编修一职。

明珠郡主向定乾帝请求往南方边境从军,被定乾帝发了一道旨意,赐婚武定侯周贞,当日便由自北方回来的武定侯亲自带去了北境灵川。

裴家虽元气大伤,根基未断,仍有一朝明朗来日。

倒是对于大盛朝的百姓来说,多了许多的奇闻轶事,前头方说道那场春日里战死北方的宣王赵绪一朝死而复生,被定乾帝重封陵州,赐丹书铁券,仍领宣王之号。

后头还未曾感慨完大盛战神不死之身,又说道定乾帝击退南方半年以后,从前身死的裴世子同样一朝死而复生,重新回到了帝京,惊起了满朝的文官武将。

听闻裴贤回来那一日,曾经去了帝京城外一些距离的无名处,那儿有一座墓碑,上刻了一行无名氏。

裴家阖府坚辞重封世子,定乾帝便另封了裴贤威远侯,仍然去了南方。

时有人称定乾帝乃真龙天子,上天因而赐下大盛一南一北两战神不死之身,将佑大盛千秋万代,治世永昌。

定乾五年的一场春日,大盛南方一个无名的小镇,有一须发皆白的老叟捧了个棋盘出了小院木门,寻着了街头卖饼的老翁,席地而坐,在和煦的春风中下起了一场百无聊赖的棋局。

“老卫头,你听说过天兵吗?”

“何事?”

“听说元年的时候,南方打仗,老将军本来要输了,突然出现了一群和尚模样的人,神出鬼没的就把仗给打赢了。”

“有这等事?”

“哎,老卫头你不要趁机偷我的子啊。你没听说么,贵人住的帝京里头,原本有座什么寺,可大了,一夜间人去楼空,连只耗子都摸不着了呢!”

那须发皆白的老叟笑了笑,面目间的沟壑都蜷曲成苍老的模样,他淡淡摇了摇头,“不曾听过。”

那卖饼的老翁正说道,“老卫头你瞧着像个文人,这一手棋可太臭了!”

那须发皆白的老叟登时面色大变,怒道,“你骂谁臭棋呢?”

春日里光线明亮处,徐徐送来一道微风,拂过人心头的所有往事前尘。

即使曾经行走在最黑暗的茫茫大雪中,亦会有人从容前来,为你点上一豆亮光。

那是一条最温柔的前路,有人愿作春风,为你拂开所有冰雪消融。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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