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下午16点40分。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铃声准时响起。
政治这种试题, 感觉不太出来难易。
蓝烟把透明笔袋和一瓶连标签都撕的干干净净的矿泉水放进书包,从考点教室往外走时, 楼道和操场里一丝想象中的欢呼声, 都听不到。
不同于全国卷和许多省份, 8号就已经考完全部科目解.放,被戏称为炼狱难度高考的江省, 连考试日程都比别人多一天。
除了试题难度居高不下,优生云集, 录取比例低,这里的高考连文综理综缓冲都没有。
总分480分, 只计语文数学外语三门。很惨烈的是, 这三门中只要有一门兵败折戟,除非其余两门全部超水平发挥,基本……结局就已经注定。
至于历史政治之类的选修科目, 自选两门, 其余在高二时学业测试考完。
而这两门会按照全省成绩排名定等次, 从a+到c不等,各所高校有不同的硬性要求。
似明大之流的:“但是吧,我后来就把时间全放到会做的题上了。交卷之前我算了下,假如那些题都做对,卷面应该有……126分。”
“那!”蓝乔眼神都一亮,喜出望外:“那不就够了吗?!”
“……可前提是,我要能都做对啊。”
蓝乔沉默了。
虽然这几天,蓝烟表现的比谁都淡定,还时不时调.戏一下自家哥哥,但实际上,最紧张的当然还是她。
那是她的高考,决定的是她未来要去哪过四年。
现在关键就在于,那些她花时间琢磨的基础题,分数到底抓没抓住。
罢了罢了,光想也想不出个答案。
蓝烟在人群里穿梭,好不容易挤到祝玥面前,还没说什么,蓝恪就变魔术似的,抱了一大束花到她面前。
“朵朵,恭喜你考完了!好好去疯,去玩一阵。不管成绩怎么样——”
他的声音一顿,中国式的家长付出再多,也不擅于宣之于口。蓝恪面上一红,嗓音也哑:“……爸爸永远为你骄傲。”
“谢谢爸,谢谢妈,还有哥哥!”
蓝烟双手捧着那束花,眼底淌着盈盈笑意,娇俏轻软说着,显然喜欢的要命。
谁也不缺一束花,珍贵的是心意。
冯端云提出要在考点前拍张照,留作纪念,班主任许朔在旁听见了,主动请缨要当摄影师。
“谁不说我拍照技术好啊。”
“可您一个教英语的。”
“来来,快过去,后面还有排队等我拍的呢,”许朔阳光灿烂,带点不羁的笑:“……还不都是你们师娘磨练出来的。”
“您这是公然秀恩爱。”
“怎么了?你们现在都毕业了,也是大人了,我这是在和你们探讨感情问题。”
许朔振振有词,一挥手:“祝玥,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
祝玥淡淡垂下眼:“……我不去了吧。等她们一家拍完,我单独和蓝烟拍一张就行。”
“来呀玥玥,”冯端云笑容热情,把她半推半带到女儿身边:“你还和我们客气什么。”
蓝烟睁大了眼看着蓝乔,被蓝乔瞪了回去。
于是祝玥呢,就莫名其妙,被定格在了这张合照里。
因为高考,周围都在交通管制,车停在一千米开外的地方,要步行过去。蓝烟挽着祝玥,走在最前面,碰见同学就笑着点头招呼,约定好晚上聚餐见。
明明彻底放松开心的事情,每个人却都嗅到了离别的气息。
都搬空了。
高三楼那间教室里的某个座位,应该冥冥之中,已经属于某位学妹,不再是她们的了。
一起学习玩闹三年的人,都要接受这场考试的评价,踏上不同的旅程。
第一个要走的就是祝玥。
她申请到了英国的南安普顿大学,机票都已经订好,九月开学,因为要到异国安置,八月中旬便出发。
每个女孩子生命中都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一个关系好到,用闺蜜这个词也形容不来的“女朋友”。
于蓝烟来说,大概就是祝玥。
小时候她不会系鞋带,是冷淡少语的祝玥,总不厌其烦蹲下身替她系。
就连高考,祝玥不用参加,却也每天清晨等在楼下送她去考试,再在校门前等她出来。
“亲爱的,”蓝烟心里发堵,树袋熊似的抱着好友的臂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圣诞假期吧。”
“那过年呢?”
“过年我应该要照常上课吧。没事蓝烟,你可以寒假来找我玩,南安去伦敦很方便的。”
蓝烟点点头答应了,一路上牵着祝玥不肯放,直到蓝恪把她丢在晚上聚餐的饭点,她满脑袋还在想着这件事。
她一直有个很孩子气的愿望。
要是能一辈子都和好朋友们生活在一座城市,住的很近,同个小区最好。随时可以像以前那样,心情好或是不好,一条信息就能约出来吃顿夜宵谈天说地,该有多好。
可在十八岁的年纪,夏天傍晚的风吹在脸上,蓝烟忽然明白过来,这个愿望……真的很不切合实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不能干预谁的。
……
当晚的聚餐定在附中附近的一家饭店,大家都是去的惯的,很熟悉。
三层楼的小饭馆,蓝烟一进去,就被服务员领着往楼梯走,“高三致远班对吧,小姑娘你上二楼就对啦。”
“今天我们这儿都快被你们附中学生包场了。”
“——哟,蓝烟来啦。”
“靳骞,别算了,你还不快看看谁来了?”
蓝烟上楼一看,不禁失笑。
整个二楼一共六张圆桌,每个班三张,正好是菁英班和致远班。
物理化学班对历史政治班,男女比例均衡,熟人也不少。
但是吧,这群人,这这这。
因为不少同学要先回家一趟,人还到没齐,反正等着也是闲着,不知是谁带的头,居然各个神色认真,热火朝天开始……对起了答案。
尤其是数学和英语,试卷都被神通广大搞到了,沦陷成对答案的重灾区。
这时候,身为尖子生的靳骞同学,周围人多到蓝烟都快找不到他了。
别这样嘛,我也想对答案,蓝烟只好一边放下包,一边竖起耳朵听。
“靳骞,你说,这题到底到底0能不能取得到?”
“取不到。”
“啊完了完了,”谈舒雅一捂脸,哀嚎了声:“王行云和靳骞都这么说,这题肯定黄了。”
“就是啊。”
“不是,容我插句话——”
蓝烟忽然出声了,弱弱问:“你们说的哪题呀?填空和大题都有讨论0的情况。”
“填空那题!”
“呼。”
蓝烟肩膀瞬间一松,劫后余生安心道:“……还好还好,我没取0。”
“什么,你也没取?!蓝烟你被靳骞带坏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行云接过话,笑的贼兮兮:“真男人怎么能做0。”
“哦。”
一帮学生听的笑眯眯连连点头,意味深长。
靳骞目色淡淡,一副高岭之花,不动如山的样子。
“这话你可就搞错了。”
蓝烟托着腮,好整以暇望向对面那桌,眼波流转:“真男人怎么可能知道0是什么东西?”
“卧槽,好像很有道理啊!”
“……谁说不是呢。”
陈炫大力猛拍着王行云的肩,笑的快呛死了。
蓝烟收回视线,笑的狡黠,心里舒服多了。
她承认,靳骞有时被她逗到哑口无言,偏偏又不敢和自己争辩的神情,特别取悦自己。
但也只限于自己,别人逗,那不行。
她可护短得很。
这下吃瘪的换成了王行云,人陆陆续续到了,他祥林嫂似的逢人就吐槽,蓝烟太护短了,欺负他这个老实人。
这顿俗称“散伙饭”的高中聚餐到一半,重点才来。
这个年纪的学生聚在一起,最有意思的当然是少年男女之间,隐隐约约又心知肚明的暧昧情愫。
于是,真心话大冒险就成了百玩不厌的游戏。
而且一个班还没意思,必须要文理搭配。但致远班的女孩子到底脸皮薄,再三约定好,绝对不许提出格的要求。
第一个上阵的是谈舒雅,她性格明媚开朗,又有点乖张的邪性,谁也轻易制不住她。
谈舒雅选的真心话,陈炫一副哄骗小妹妹的语气问她:“舒雅,假如要在我们班选一个男生谈恋爱,你选谁?”
“这问题绝了哈哈哈!”
周围一片鼓掌叫好,蓝烟也从手机屏幕抬起眼,等谈舒雅的答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微信这个社交软件的风头,忽然盖过了她们原来最常用的qq。
蓝烟也随大流下载注册了,前半段饭都没有认真吃,净忙着在微信里……和靳骞对答案了。
基础题理想状态126分,这样看来,她差不多能拿到123分左右。
蓝烟也冲靳骞软软抱怨了一会儿,为她那错失的解析几何证明步骤,但心里更多的还是放松和舒慰。
她只要数学有120分,明大几乎可保无虞。
谈舒雅语气很随性,炸响在她耳边:“那就选江余吧。”
“谁让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暗恋过他。”
大家的眼风默默在谈舒雅和江余之间乱飘,蓝烟也一样直直看过去,没想到……
她这位没脸没皮的发小,居然红着脸偏开了。
她忙艺术类加试那段时间,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蓝烟还在仔细回忆之前他们的点点滴滴,试图从其中找出一点暧昧来,就被大家寒喊着名字一阵笑。
“靳骞,到你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王行云找到了报仇机会,笑的一脸八卦:“你就当众说一句最想对蓝烟说的话吧,必须是最渴望的!”
“那要算两次,把她的也带上。”
王行云一愣:“……什么意思?”
靳骞淡淡一掀眼皮:“既是真心话,又是大冒险啊。”
周围已经不仅是起哄声了,学生们用筷子整齐划一敲着碗碟边,青春躁动的不像样。
靳骞他还一步步,从邻桌狭小的过道站到她面前,当着所有同学的面——
蓝烟顿时心如擂鼓。
他微俯身,虚扶在她的座椅靠背,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看着她的眼睛,嗓音温柔到了极点:
“蓝烟,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
周遭连起哄声都一停,睁大了眼看着他们。
蓝烟想起,那次军训去程的大巴上,也是安静的发慌。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只记住了他的脸。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答案,蓝烟咬着唇瓣又松开,声音轻软:“那好呀。”
“就……给你个机会吧。”
原本这颗心就是你的,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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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正式有了男朋友的人,这顿饭吃的自然是心不在焉的。
等到中途说转场去ktv时,蓝烟慢慢落在了人群后面,等她的男朋友同学。
她这次还真有话要问他,而且是……质问。
ktv距小饭馆距离说短也不短,两千米左右,但沿湖夏夜的晚风吹着,很舒服。
这群人都宁愿在路上浩浩荡荡,横成一排,边谈天说地边往市中心去。
“靳骞,我……我才反应过来。”
“那天晚上我们还不是这种关系,”她语气有点乱,抱怨和纠结,但更多还是不知所措:“那你,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吻我,她说不下去了。
倒不是蓝烟矫情,而是吻真的和牵手拥抱不同,在男女之间,完全只该存在于情侣之间。
其实当时,是她自己默许的。
她现在在意的也不是亲吻本身,而是靳骞到底有没有尊重自己。
恋爱中的女孩子容易患得患失。热情太过怕对方轻浮,冷淡了又觉得他关心不够。
就是想跟他闹一闹。
蓝烟从前以为自己不会这样的。
“我……”靳骞小心翼翼,端详着她:“我也不知道。”
还好他到底智商在线,没说当时明明是你默许的,这样的话。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就是——”
他抿了抿唇,像是烦躁又像难耐,嗓音也微哑:“很想。你站在那看着我,我……”
“你别说了!”蓝烟红着脸飞快打断他,跑了几步,在他之前,钻进了弄堂里。
她又不是,来和他回忆那晚细节的。
“蓝烟我错了,”靳骞追在她身后,去握她的手:“……我保证没有下次,真的。”
“而且,我不是不在乎你的想法,我有分寸,呃我是说——”
你是说……你知道我也愿意对吧。
蓝烟脸红到快燃起来了。她怎么就小看了,这家伙察言观色的能力。
“你说什么,你别说了。”
她没好气:“你也话痨啦?”
气归气,她这次却没有松开他的手。
靳骞低头笑,“在你面前,我不是一直话挺多的吗。”
这条拥挤到两个人走正好,三人便要侧身过的小弄堂,似乎还是越州的文物保护单位。
脚下的青石板路,也能看出经年的岁月气息。
安静且悠长,只有一盏电线拉的,昏黄的电灯泡。
灯底下,他忽然拉住她,伸手抬在她发心的位置,神色认真。
“别动。”
夏天小飞虫什么的最多,蓝烟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人丝毫不敢动,声音软的一塌糊涂:“……靳骞你你你快把它弄掉,我害怕。”
“不是虫子,你别怕。是梧桐籽,落到你头发上了。”
下巴被一只手轻轻捏住了,蓝烟还没说什么,靳骞就抬起了她的脸。
夜色里那一盏灯的光正好落进他眼里,浮浮沉沉,会流动般的光泽。
啊,不对。蓝烟发觉过来,这个季节哪来的梧桐籽。
“……骗你的。”
他低低笑了,就在这时,手悄悄按上她的肩,人也俯身欺近。
唇就停在距她两寸的地方,喘息相闻。
“……那今天是不是可以了?”
“可以什么?”她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他不答,而是侧过脸,找到她的唇,轻轻含住了。
寂静夜里,心跳声震耳欲聋。
几番温柔辗转,那两片唇瓣被舔吻到湿润红肿。
她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只好用指甲摁着自己手心,试图找一点清醒。
可他不许。
撤开捏住她下巴的手,去松开她的指节,然后握在手心,轻轻缓缓揉着。
他们在这条弄堂里,吻了很久。
一直等弄堂那头有人声响起,他才放开她。
“……我怎么当初就看走了眼,以为你是什么清正好少年。”
蓝烟声音仍然不稳,低着头恨恨踩了一下无辜的青石板。
她有种月圆之夜,不小心认识了一位狼人男朋友的错觉。
“我怎么不是了?”
靳骞慢条斯理,声音淡:“你在学校又不是没见过?那些情侣……要说能忍,我排第二,他们有人能排第一吗?”
“合着你什么都想排第一。”
靳骞:“……”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忙艺术测试,她又请了一周的假,他都有两周没见到她了。
复课的第一天,熬到午休,他便默默去到了她们班上。
后门半开着,就她一个人伏在课桌上,脸侧枕在手臂,睡着了。
应该是因为精神紧张,睡着的时候,她眉心还是微微蹙着的,映着雪白清透的肤色,无端显得柔弱。
靳骞真的看怔了。
头顶电风扇在转,把她耳后一缕碎发吹到了脸上,麻麻痒痒,扫的她眉拧的更紧。
他轻缓细致,伸手想替她拂开时,那缕发丝从脸颊,垂到她的嘴唇上。
饱满柔嫩,淡淡樱色。
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抿了抿,含住了。
那一刻,他承认自己完全像是被蛊惑,蹭的一声,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在往后许多个夜晚,这场景,还会萦绕在他梦中。
他不断告诉自己,再等等。靳骞,你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
为了彼此的将来,谁也不能做出格的事。
可如今他终于等到了,再想要他忍,那简直……痴心妄想。
幸好,他们的将来还会有漫长的时光。
……
二十一天后,高考成绩放榜。
总分480,蓝烟达成人生首次打入400分行列的记录,居然就在高考。
她和靳骞,如愿被写在了学校长廊前,同一面橱窗光荣榜。
也是最显眼的那一面。
靳骞,明州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八年制)。
蓝烟,明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