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白沉柯凝神写完了文章,习惯性抬头从身旁大开着的窗牖处看了一眼,从西侧的海棠树,到东侧的梨花丛,苑内没有一个人影。

“去哪儿野了。”他放下笔沉吟道。

白沉柯平整地压好罗纹纸,上头的墨渍还未干透,不能折起来。

他绕过桌案走到门口,院子中除了几只在枝头和屋檐下来回扑棱着翅膀的麻雀,叽叽喳喳呼朋引伴外,竟一点声音也无。

忽听见苑外传来两道一大一小的声音。

“今日可真是惊险,多亏姐儿机智。”

“还不是亏了祖母把府尹叫来,不然我也不知得如何收场。”

白沂柠一边走,一边垂头看着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印子,还用手指摸了摸,这几道轻重不匀的染料只要不细看,就如同真的一般。

她心中恋恋不舍,如此洗掉真是可惜,这可是今日打了胜仗的证据。

二人还未走近,白沉柯远远地就瞧见了她手臂上的伤痕。

“谁打你了?”他拧着眉大步走过来,抓过她的手,语气冷冽。

“我……我没挨打。”白沂柠被他扯得踉跄,掀起眼帘见他眸色森然,眉头紧蹙,一副要发怒的模样,忙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画的。”

白沉柯眉宇松动了几分,抓着她的手也放了力气。

他握着白沂柠的手臂,拇指指肚摸了摸上头的青紫,果然也沾上了颜色。

“胡闹。”他看着白沂柠嘟着小嘴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轻斥了一声。

“三哥儿错怪姐儿啦。”白芍在一旁福身请安后,替白沂柠解释道,“今日姐儿那位狠心的爹在府外闹了好大的阵仗,若不是姐儿聪明,我们府里怎么做都会落人口舌。”

“什么时候的事?”

白沂柠听出他言下之意,小手拧着襦裙上的衣带,嗫喏道,“祖母说你要念书,不能惊动你。”

她抬头笑的柔软,“无事,都已经过去了。”

白芍见白沉柯似有话要单独对白沂柠说,识趣地退开了。

这些日子白沂柠就像是白沉柯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一时不在跟前,前面那位就会冷着脸抓个下人问她人在何处。

白沉柯突然转过身,白沂柠立马顿住脚步,不知他要作什么。

“你想出门么?”他扶着门框,侧过身。

白沂柠眼神一亮,“哥儿是说出府吗?”

“是。”白沉柯手指慢悠悠地划过门扇上的万字纹。

白沂柠犹豫不答,她其实被拘在府中许久,实在是闷,可是如若……被老太太发现。

“我瞧你这几日垂头丧气的,本想带你出去逛一逛,若是不愿就算了。”白沉柯收回手,背过身走进了屋子。

“我去我去。”她伸出小手扯住白沉柯垂落的宽袖。

***

三人走在白府东门外的御街上,耳边萦绕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吆喝声,行人或挑着担子,或挎着菜篮,小童子在街角来回跑闹,甚是热闹。

“这样真的不古怪吗?”白沂柠费劲地捋上去一小段衣袖才露出小手。

白沉柯不知从哪儿寻来他前些年穿的襕衫,生生将她打扮成了少年模样。

“你神情不要做贼似的便不古怪了。”白沉柯看她苦恼娇气的模样,伸手弹了她的脑门,轻笑一声。

白沂柠年纪尚小,身材不显,套上男装,旁人只会感觉这少年五官精致柔美,缺了点英气,但如何也不会联想到这是位女娇娥。

今日御街上来往行人不少,他们二人身边只跟了一个玉桂,现下两位小祖宗灵巧地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玉桂生生挤出满脑门的汗。

“二位哥儿,慢些走,别摔着了。”他焦躁地拨过当前前面的行人,瞧着视线中已经不见白沉柯的身影,也顾不上行为是否粗鲁,伸手就扯住了白沂柠的领子。

白沂柠被他扯得往后一倒,差点摔在地上。

她憋红了脸,难受地咳了咳嗓子,“玉桂你力气真大。”

白沉柯见身后之人落了一段距离,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从人群中钻出来,就往回走,走到二人跟前,冷睨了一眼玉桂,“你胆子愈发大了。”

玉桂身子抖了抖,小声咕哝道,“哥儿姐儿走太快了,小的跟不上,今日本是偷偷出来的,若小的将二位弄丢了,那便是被老祖宗打死也赔不了罪啊。”

“今日我也是哥儿。”白沂柠不甚在意地仰起小脸笑嘻嘻地纠正他。

白沉柯冷哼一声,拉过白沂柠的手腕,步子终于放慢了一些。

白沂柠觉得这个姿势颇为被动,她挣扎了几下,白沉柯疑惑地回头看她。

“哥儿先放开我,我这么走难受……”白沂柠在他微冷的眼神下声音低了几分,“就像被绳子栓住了,还很疼。”

白沉柯松开手,她又细又白的手腕上果然印着泛红的指印。

“玉桂你身上的带子能借我用用么?”白沂柠转过身,指了指玉桂腰间的衣带。

玉桂委屈地向白沉柯求助,“解了这个,就不好看了。”

“给她。”白沉柯并没有理会他哀怨的神情。

玉桂不大情愿地解下带子,递给白沂柠。

只见她拿着带子,灵巧地穿过自己腰间的外衣扣打了个死结,然后将另一头系在白沉柯悬挂锦囊的地方,绑好后试了试力度,满意道,“如此我和哥儿便不会走丢了。”

白沂柠这个举动明显地讨好到了白沉柯,二人腰间的带子,有点新郎新娘成亲时手中各拿的牵红的意思。

只不过,白沉柯低头看了一眼白沂柠在襕衫旁晃来晃去的手,神情惋惜。

“你瞧,有糖葫芦。”

白沂柠往前跑了几步,碍于腰间的衣带才生生顿住脚步,她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麦秸棍子,上头插着一串串红彤彤圆溜溜的冰糖葫芦。

白沉柯蹙眉看着那大汉周遭的车马行人,以及棍子脚边的尘土,不悦地制止她,“不行,太脏了。”

白沂柠以前吃糖葫芦都是极不易的,只有在她的生辰,母亲才会给她从外面带上一串,就那么一串,她都能慢慢地先舔够了外头的糖衣,再去吃里面酸软香甜的山楂。

思及回忆中的味道,她难得露出符合她这个年岁的语气,“就一串……”她竖起一根指头,恳求道。

“你瞧他们都是这么吃的。”撒娇不成,白沂柠马上举了个例子,她指着前面比他们还小许多的男童,他的爹爹刚给他买了一串,此时正美滋滋地往嘴里塞着。

白沉珂对上白沂柠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又渴望,他抵不过,终于松口道,“玉桂你去买。”

白沂柠拿到了糖葫芦并不着急吃,“哥儿,你尝一个。”

她极为大方地递到白沉珂面前。“真的可好吃了。”

“不用了。”白沉珂把糖葫芦推开。

“尝一个嘛。”白沂柠如此执着是不大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

突然,他们身后冲来一辆疾行而过的马车,马车惊了了行人,白沉珂眼疾手快地护住白沂柠,二人皆摔在了地上,但是白沂柠并不怎么疼,她底下压着的那人轻声“嘶”了一口气。

白沂柠一咕噜爬起来,忙拉起白沉柯,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声若蚊蝇道,“多谢哥儿。”

白沉珂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瞧得真真儿的,这丫头摔倒前第一反应居然是先护住糖葫芦,他瞪了白沂柠一眼,“没良心的小东西。”

她心中万分愧疚,左手搓着糖葫芦的竹签,现下居然不好意思吃了。

玉桂帮着白沂柠一起扶起白沉珂后,扭头冲马车骂道,“怎么驶车的,赶去投胎吗?!”

“哥儿无碍吗?若是有事……”玉桂紧张地围着白沉柯转了几圈,又要搬出老太太。

白沉珂止住了他的话头,“我无碍。”

前方的车马突然止住了,窗牖处探出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

他往后看了看,对驾车的人道,“小圆子,我去同人道个歉。”

还未等那驶车之人有反应,他就手脚轻快地跳了下去。

“殿……”小圆子喊了一个字,环顾四周,缩了缩脖子收住声,也立刻下了车马,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位哥儿可是无碍?”少年在他们面前站定,有礼地躬了躬身道歉道,“方才家奴驶车不当,惊扰了二位,多有得罪。”

白沂柠咬了一颗糖葫芦,正嚼着,不便说话,只用眼睛咕噜噜转着打量着眼前之人,这位少年的穿着和气度,都不像是平凡之家能养出来的。

那份从容的倒与白沉柯有些相似。

她观察着对方,对方也在看她,目光从长睫乌瞳,落到流畅纤瘦的脖子,再到耳后翘起的绒发,他微微一笑,似是明了了什么。

白沉柯对他的眼神颇为不爽,往前走了几步。

白沂柠眼前罩了个黑影儿,再看不见前头的景象,不过她也不十分在意,专心地开始吃起手中的糖葫芦。

“要不,我请二位吃顿饭吧。”少年思索了一番微笑道,“就当是赔罪。”

“不用,我们要回了。”白沉柯拒绝。

怎么刚出来就回去了?白沂柠停下一张一合的嘴巴,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声道,“要回去了吗?”

少年看她神色委屈,声音软糯,劝了一句,“舍弟怕是还没玩儿够,今日你们二位的吃喝都由我包了,如何?”

“回府。”白沉柯冷声看也不看他,长袖一甩,大步往回走,腰间的绳子扯得白沂柠踉踉跄跄。

“哥儿等等我。”白沂柠小跑着跟上去。

少年站在原地,凝眸望着。

久久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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