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飞机降落在南川机场。
入秋之后, 昼渐短夜渐长, 机场外已是暮色四合。
华灯初上，夜风带着微微凉意，隐约刺激皮肤。
念忍裹紧外套，问常莹莹：“你查天气预报没, 我怎么看这天像要下雨。”
“查了，放心吧，这两天都是晴天，大后天可能会有阵雨，不影响，到时候我们说不定都离开了。”
三人乘车前往常莹莹预订的青旅。
机场高速，一望无际的道路平直开阔, 路灯相隔远，孤直而伶仃, 高高地在半空中连成一线，白蒙蒙的光晕像浮动在夜幕中的蒲公英, 出租车速度极快地掠过窗外单调空茫的景色。
进入市区后，街景变换，流光斑斓映入车里。
车速降下来，窗外浮光掠影, 交替闪退。
车内光线黯淡，阴暗夹杂，人脸色晦暗不明。
沈悭离坐副驾, 两个女生在后面。
她们都在低头看手机，偶尔说话，轻声细语。
“齐雪菲和赵锦程已经到了。”
“到哪儿？青旅吗？”
“对，他俩都已经办理入住了。”
“你跟他俩讲我们也快到了。”
“嗯，他们说在青旅门口等我们。”
念忍说话时，沈悭离的目光透过后视镜落在她脸上。
她眉目低垂，鼻梁秀挺，细密的睫毛遮住眼睛，霓虹炫彩的光点在长睫上跳跃。
他注视着她，目不转睛，安静而无声。
似是有所察觉，念忍忽然抬眸，看向前方。
沈悭离倏尔收回视线，背脊挺得笔直，坐姿端正，略显僵硬。
念忍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眨眨眼，重新看回手机。
出租车在琼华路103号巷子口停下。
一条看似狭窄的小胡同，走进去，别有一番天地。
步行五分钟后，前方出现一座拱门，穿过拱门，视野瞬间开阔。
古色古香的建筑不规则分布，脚下青石板路向四面八方延伸，远景消失在黑暗中，不明去处。
飞檐廊阁的古楼高低错落有致，檐下挂着朱红色的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深深浅浅，投下光影。
右拐，上了台阶。
齐雪菲和赵锦程立在青旅门口，身影被门里透出来的光笼罩着。
门楣上，南川市国际青年旅社几个大字，挥毫的笔触，嵌入横梁。
念忍好久没见齐雪菲，难以抑制的激动，堪比“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三个女生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叽叽喳喳。
反观沈悭离和赵锦程，打过招呼后，勾肩搭背往里面走，愉悦的情绪缀在眉眼间。
一楼大厅空间宽敞，有厨房客厅网咖娱乐室洗衣间。
前台小哥见有人进来，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你们好！”
他是圆脸，笑起来显憨厚，明朗的笑容和上扬的音调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给来人一种备受欢迎的感觉。
楼梯口放置着一张长沙发，正对前台，此时上面坐着几个人。
其中皮肤黝黑的国际友人格外惹人注目。
常莹莹擅长交际，与前台小哥交流时攀谈起来，得知小哥哥原来是附近科技大学的学生，今年大二，趁假期来做兼职的。
办理完入住，五人往楼上去。
他们的房间都在二楼，六人间。
女生房间在201，正对楼梯口的位置，除了念忍三人，房间里还住着三个姑娘，她们也是同行的大学生。
沈悭离和赵锦程的房间在202，201对面。
二楼一共六个房间，三个男寝，三个女寝。
走廊尽头是卫生间。
念忍她们进屋的时候，同寝的另外三个姑娘正在商量夜爬岳明山。
被常莹莹听见，提议，“要不我们也去夜爬吧。”
齐雪菲表情犹豫，“我们第一次爬，没什么经验，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念念，你觉得呢？”
“我都ok啊，要不问问男生，你拉个群在里面商量一下吧。”
“行。”常莹莹一边拉群一边嘟囔，“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看日出就回去多遗憾啊。”
晚饭还没吃，但念忍放下包就不想再动弹了。
常莹莹问齐雪菲：“你吃饭没？”
“吃过了。”
“那赵锦程呢？”
“他也吃过了，我和他一起去吃的。”
常莹莹又问念忍：“念念，你饿不饿？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啊？”
念忍摸摸肚子，“饿，但不想动。”
常莹莹扯了下她的脸，转身拉开包链，“欸，突然想起来我带了几盒干拌面，吃不吃？”
念忍一下从木板床上坐起来，“吃！”
常莹莹：“拿一盒给沈悭离送去吧，他也没吃饭。”
齐雪菲：“你俩吃，我去送。”
吃面的时候，常莹莹向同寝的几个女生咨询夜爬的事情。
“我们也是第一次，但跟隔壁两个姐姐约好了，她们有经验，说带我们一起上去。”
“真哒。”常莹莹双眼放光，“那能也带上我们吗？”
“可以呀。”
“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手电筒，吃的，厚衣服……其他应该没什么了，山上有卖东西的，真缺什么可以到那儿再买。”
“嗯，行，那我们几点出发。”
“晚上十一点。”
“好，你们到时候提醒我一声。”
“行。”
念忍默默埋头吃面的功夫，常莹莹已然确定行程，在群里通知大家。
念忍不得不佩服她的果决和高效率，其实常莹莹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像位大姐姐，她上学晚，比同班的同学都要大上几岁，有她在身边，莫名就让人觉得放心和可靠。她长相算不上漂亮，甚至可以说是普通，丢人堆里找不着那种，但相处久了就是越看越舒服。她不仅受女生欢迎，男孩子也都喜欢她。这大概是属于她独特的人格魅力。
吃完饭，念忍拿上洗漱用品准备去卫生间刷个牙洗把脸。
谁知她刚一出门，就看见走廊上一个裸男在奔跑。
浑身光溜溜，屁股上还有颗大黑痣。
念忍哪里见过这样富有冲击性的画面，顿时傻在原地，大脑都短路了，一片空白，讷讷不能言。
突然，身后有人靠近，念忍的眼睛被捂住。
她下意识挣扎，两手抓上那人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掌，想要拿开。
冰凉凉的一只手，瘦、长，触感细腻。
那人却没松手，俯身，唇贴近她耳朵，低声：“别动，是我。”
吐息中，清甘的烟味窜入念忍鼻尖。
她怔了下，唇瓣翕合，“沈悭离？”
“嗯。”
念忍不再挣扎，手放下来，问：“那个，他还没走吗？”
沈悭离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面不改色心不跳，睁眼说瞎话，“没有，他现在站在男卫门口，啊……”顿了下，他说：“他转过身来了。”
念忍眉头皱起，想到那画面，非常抗拒。
她紧紧闭上眼睛，柔软的睫毛在他掌心蹭动。
很痒，沈悭离食指抽搐了一下，他忍住没松开手。
“念念，转身，面朝我。”
念忍闻言，乖乖转身。
面朝他，眼睛却还是没敢睁开。
沈悭离低眸觑她，挪开手掌，拍拍她的脑袋，“没事，别怕，睁眼睛。”
念忍睫毛微颤，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看向他，眼眸湿润。
“还没走吗？”
“快了，他正往房间走。”沈悭离一本正经瞎编。
“哦。”念忍耷下脑袋，一秒后，又抬起，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悭离手往后一指，“刚才在外面抽烟。”
念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那里开着两扇深色玻璃门。
墙壁贴着墙纸，与门同色，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门外面是露台吗？”
“不是，是条露天的走廊，通往对面阁楼。”
“是吗。”她眨了眨眼，心生好奇，“对面有什么？”
“小酒馆、茶室、古玩店。”
“哇。”念忍眼睛里绽起烟花来，亮晶晶，闪着缤纷的光彩。
沈悭离打量她的神情，看来是真的十分好奇了。
“想去？”
“嗯。”
“都关门了，明天再去。”
“好。”她答应下来，却又嘟了嘟嘴，叨咕：“这么早关门？”
“真关门了。”沈悭离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你不信？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念忍眼珠子往上，瞅他，额头叠出一道浅浅的抬头纹，“那人还在吗？”
沈悭离假装扫一眼走廊，说：“不在了。”
念忍小小地松了口气，踏上台阶，推开玻璃门。
沈悭离跟上去。
“天呐，好酷。”念忍惊叹。
四方游廊，围绕着中间一座雕像。
雕像看着是位清瘦的文人。
没注名字，念忍认不出他是谁。
游廊连接着一圈的亭台楼阁，除开这座青旅的小楼，念忍背着手缓缓踱步，其他楼阁都是店铺，正如沈悭离所说，小酒馆、茶室、古玩店、书斋。
虽然都锁着门，但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户，可以窥见里面的景象。
游廊相连处还有楼梯，旋转着向下，全是木制。
楼梯两壁，彩色的霓虹灯闪着光——rock club。
夸张的色彩和金属质感与古色古香的建筑略有些违和。
应该是一家地下酒吧。
念忍窜上爬下，在游廊间来回转悠，不知疲倦，满怀新奇。
沈悭离不紧不慢，始终追在她身后。
“怎么全都没开门。”
“可能这里的店铺就是关门比较早吧。”
“那我们明天再来看看。”
“嗯。”
念忍往回走，靠在栏杆上，抬头。
“哇，好漂亮。”
墨色的夜空，星辰璀璨，密布天际，在大城市里很难看到的景象。
廊上风大，吹散念忍的长发。
她攀着栏杆，扭头寻找沈悭离，眉目盈然，鲜活生动。
看着他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只有小时候去乡下你外婆家的时候，才见到过这么多星星，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沈悭离面向念忍，背倚着另一头的栏杆，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月光的清辉勾勒出他细致的眉眼，睫毛微垂落下暗影。
他轻轻扯唇，舌头舔了下尖利的虎牙，仿佛磨刀，眼神晦暗，意味不明，“嗯，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