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悭离站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 全班只有他一个男生, 太过显眼, 如同鹤立鸡群，连老师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人不多不少一共五十个，老师首先点名，点到沈悭离时停顿片刻, 又瞅了他半天，露出他今天见到大家后的第一个笑容，“居然有男生，很好，这样我上课更加有动力了。选交谊舞的男生实在是稀有物种，我有两年班上没出现过男生了。”
他说完，底下学生笑成一团, 纷纷回头打量沈悭离。
而念忍站在沈悭离左边，她现在身高有一米七, 但跟沈悭离站一起，还是觉得太矮了, 压迫感很重，整个人好似完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老师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他上课的规矩，然后道：“我们交谊舞课是需要舞伴的，同学们自愿两两组合吧, 之后打分也是看两个人的合舞，两个人的分数最后是一样的，所以要慎重选择舞伴。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确认之后来我这里登记。”
他说完，下面瞬间变得闹哄哄，很多人是和舍友或同班同学一起选的课，很快找好舞伴，剩下单独的几个，除沈悭离之外，念忍都不认识。
念忍见那几个女生偷瞄沈悭离，蠢蠢欲动，但又不太敢直接上前邀约。
沈悭离淡定如斯，目光投向念忍，朝她伸出手。
念忍垂眸，视线落于他掌心，他皮肤比女生都细腻，白皙光滑，手掌纹路清晰，不像念忍，茧子厚，乱纹多。
她面无表情，抬起手掌置于他上方，然后用力，狠狠打下去，清脆的一声——“啪”，他掌心很快泛红。
旁边几个女生登时愕然，有些捉摸不透这两人的关系。
沈悭离眉目不动，手指蜷起，缓缓收回。
而后，轻浅地勾了下唇。
老师站在讲台旁，见他俩过来，自以为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你们是情侣吧？”
念忍皱眉，语气生硬地否认：“不是。”
老师孩子气地撅了噘嘴，睨她，眼神里似乎含了点小埋怨。
念忍嘴角微抽，觉得这老师似乎有点……可爱？
虽然是个秃，在音乐中徜徉无异于如鱼得水，她对音乐的敏感性强，踩点准，不像很多人，跳着跳着就脱离伴奏了，才几个循环下来，她的舞步已经踩得非常熟练准确。
沈悭离一开始还想跟上她，后来实在做不到，索性停下来，看她跳。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她从容自信，像是会发光，长马尾甩在空中，肆意飞扬，昂首挺胸，更显脖颈修长，整个人耀眼夺目。
旁边的人都不由自主停下动作观赏她的舞步，很多还没怎么学会的人也纷纷上前讨教，沈悭离被挤在人群外。
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旁边，淡淡道：“她学过吧，跳得挺好。”
沈悭离目光放远，隐约捕捉到被遮挡在人群中的念忍，点头，“嗯。”
下一秒，老师却转移了话头，语气微肃，“但你不行啊，我最后打分看的是双人舞，一个人跳得再好也没用，你要加油啊，以你现在的水平，差得太多了。”
沈悭离垂下眼眸，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对他来说，真的很难，他没想过，会这么难。
音乐，跟不上节奏；跳舞，手脚僵硬。
更不要说，把音乐和舞蹈贯通起来。
学习他擅长，但这个真不行，并不是努力就可以达成的，也看天分。
他想起自己以前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就有同手同脚的状况，看来不是偶然。
老师试图带动他，“来，我教你。没关系的，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情，你下去还要找机会多练，体育课一周才一次，光靠课堂时间，你是学不会的，我在周三和周五还有课，也是这个时间，你到时候要没其他课的话，也可以过来学。”
“好，谢谢老师。”
念忍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很久之后才想起沈悭离，回头寻找他。
他正在跟老师学，模样倒是蛮认真的，一张脸不苟言笑，神色专注，但是肢体仍旧不协调，看上去像个机器人，笨手笨脚的有些搞笑。
念忍拨开人群，去到他身边。
老师看她过来，笑笑，“你俩合一起试试。”
念忍闻言，很快反应过来，撑开手，架起姿势。
她以前学拉丁的时候舞伴就是个男生，所以对此驾轻就熟。
见沈悭离半天不动，念忍抬了抬下巴，“过来啊。”
他靠近两步，愣愣地，有些无措，手不知道该往哪摆。
念忍主动上前，指导沈悭离，把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左侧肩胛骨下缘，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沈悭离就跟提线木偶似的，任由念忍摆弄。
一方面因为他确实不会，另一方面是因为紧张。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她这么近过了。
上一次实打实接触还是在高一下学期的的时候，晚自习，念忍强迫他与她十指相扣。
那时候他心里十分厌烦，特别想快点挣脱她的束缚，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温情。
而且那天晚上第三节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阴沉沉地不知道盯了他俩多久。
沈悭离本就生气，被班主任发现使他更加恼火。
他以为第二天会被找家长或者被叫去办公室谈话，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临睡前自己琢磨了一大堆借口，可是没有，都没派上用场，后来郑瑞压根没提过这件事。
即便如此，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怎么搭理过念忍。
此刻，念忍的手掌包裹着他，她的手不如一般女孩子的那样嫩滑柔软，有老茧，手掌宽大，更像男人的手，还很热乎，和他温凉的手相比，如同水与火。
他离她那么近，不用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奶香，一如既往。
沈悭离心口微滞，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发出声音：“高一下学期那次，晚自习的时候你坐在周家俊的位置上……”
他原是想问，郑瑞没有计较，是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念忍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她抬眸，眼里的光沉冷，似冰封，堵住了沈悭离后面想要说的话。
他嗓眼一梗，被她的目光刺痛，有些匆忙和狼狈地移开视线。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对于念忍来说，她曾喜欢过沈悭离并且曾死皮赖脸地纠缠他这件事，岂止不堪回首。
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
这辈子都忘不掉。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十指相扣。
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她什么都不懂，只有一颗赤子之心。
所以就算被郑瑞发现，也没能削弱哪怕是一丁点儿她心中的欢喜。
她是真的高兴。
她只是握到了他的手，就好像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一样，那么的、高兴。
她在留给沈悭离的便利贴上写下：
一想到你呀
我这张脸
就泛起微笑
***
第二天早读，念忍主动去找郑瑞，独自把这件事情揽了下来。
本就是事实，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她心知肚明是自己强迫的沈悭离，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如果等郑瑞找上沈悭离，他肯定会更加讨厌她。
郑瑞把她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用词极难听，还骂她不要脸没自尊之类。
那时候她就已经是班长了，可郑瑞没给她半分面子。
在之后念忍当班长的三年里，也陆续被郑瑞骂过许多次，可唯独那一次，却始终是郑瑞在面对她时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大概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吧。
同样是念忍最惨的一次，被罚打扫了女厕所整整一个学期。
到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能够免疫厕所各种难以言喻的臭味，不戴任何防护措施，也能面不改色地清理那些脏污。
她每天早上需要起得很早，还骗沈悭离说是因为要晨跑锻炼身体。
到了学校，别人都还没来，住校生在操场上跑操。
念忍去厕所帮清洁阿姨打扫卫生。
偶尔还有闲心和阿姨聊聊人生。
她记得，从厕所角落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一块废地，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
那时候，常有男生趁课间去厕所偷偷抽烟，有时候遇见老师或突袭检查，他们匆促地翻过窗户，躲到外面那块废地上。
周家俊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抽烟被逮到无数次，仍屡禁不止。
毕业的时候，那块杂草地都被他们踩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