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晚八点, 夜惑。
厉奎从医院赶来, 到的有些晚了。
推开包厢门, 没有意料中的觥筹交错，房间里开着最亮的完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补了句：“你不适合干这行。”
沈钰低着头，没吭声，泪水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李曾毅离开之后，沈钰去了卫生间。
看着自己满身狼藉，她叹了口气，打湿毛巾简单擦拭。
然后回到房间里，来到床边。
她用手探了探厉奎的额头，有点烫。
犹豫了会儿，还是给他松了两颗衬衫扣子，动作十分小心谨慎，竭力避免碰到他。
厉奎腿突然弹了一下，喉结轻滚，沈钰赶紧收手，挪开眼睛。
等他没了动静，她才敢将视线挪回来。
沈钰又去卫生间打湿了一条新毛巾，贴在他额头上。
来回好几次，快天亮的时候，厉奎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沈钰喂他喝了水和药，没多久他又睡了过去。
最后沈钰也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
早晨，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洒在脸上。
厉奎眼皮颤动，缓缓睁开眼睛，一扭头便看到趴在床边的女人，他皱了皱眉。
脑袋没有想象中难受，厉奎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
枕头边掉着半块毛巾，摸一下，还是湿的。
厉奎若有所思。
这一连串动静惊醒了床边的女人，沈钰睡眠很浅，她埋在胳膊肘里的脑袋动了动，慢慢抬起头。
对上厉奎清明的视线，她一愣，跟蜗牛缩进壳似的迅速垂下脑袋。
厉奎翻身，坐到床边。
沈钰立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站起身往后退开好几步。
厉奎见状，眉峰拢起，搓了把脸，打量她。
这女人奇奇怪怪的，从昨晚开始，就总给他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身上套着他的衣服，露出一双大白腿，她太瘦了，而他外套宽大，看上去不伦不类。女人头发凌乱，上面沾的酒液没洗干净，已经干了，黏在一起，深埋着脑袋，看不清楚五官，总之非常狼狈。
厉奎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问她：“现在几点了？”
沈钰慢吞吞抬起手，指向床头的方向。
手背瘦窄，指节纤细。
厉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放在床头自己的手机。
他拿起来，看了眼时间：8:03。
厉奎起身，朝她走去。
高大的身躯带给沈钰压力，她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厉奎看出她的怯意，在距她两步之外的地方停下。
“抬起头来。”他说。
沈钰掐着自己的手心，没动。
厉奎也不催她，两人无声僵持。
她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头得有点郑重其事，带着某种遗憾的情绪。
不待沈钰仔细咀嚼，人已经离开了。
沈钰看着那张纸条，上面除了手机号，还有他的名字。
厉奎。
她在心里默念好几遍。
***
除夕前一天，念忍和沈悭离才回到云锦市。
小区院子里，几个小孩在玩炮。
念忍本来走在前面，见状拉着行李箱绕到沈悭离身后，滚轮滑动的声音反而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举着炮往这边跑。
念忍赶紧扯住沈悭离的衣角，“快点走。”
沈悭离偏头看她，唇边弧度清浅，“怕了？”
“嗯，有点。”
他似乎刻意和她作对，反而放慢了脚步，“你以前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些。”
念忍撇嘴，“我记得，小时候玩炮还把你衣服给炸破了嘛。”
人小时候最不缺的就是勇气，越长大怕的东西反而越多。
沈悭离停下脚步，直视她，“我耳朵也差点被你炸聋了。”
念忍视线落在他耳朵上，白里透红，嘟囔：“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沈悭离挑眉。
念忍马上抱住他的胳膊，讨好地笑，“是是是，我错了，快点走嘛！哥！”
话音刚落，一小孩点了只炮扔到念忍脚边，还挥舞着手臂冲念忍龇牙咧嘴地笑，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念忍瞪眼，还没来得及教训他，眼见引信已经燃到尾部，沈悭离立刻抬手捂住念忍的耳朵，挡在她面前。
过了很久，半点动静也无。
沈悭离松开手，转身，那群小孩也尴尬地挠头。
原来是个哑炮。
念忍松了口气，撸起袖子要去找那小屁孩算账，沈悭离回头看她，突然来了一句：“你那时候还说要娶我。”
念忍拧眉，有点莫名其妙：“……”神经病啊。
她翻了个白眼，“瞎扯，我根本不记得。”
说完，似是恼羞成怒了，连行李箱都不管，抬腿就跑。
沈悭离扯唇，拖着两个行李箱，跟上去。
***
初三，赵越和念淅川出去走人家了。
念忍一个人在家。
念家亲戚不多，都是些姨姥表舅之类，关系不算近，念忍自从上大学之后就不再跟着父母出去走人家了，她不喜欢那种场合，赵越和念淅川开明，也不强求她。
早上念淅川还特意多做了一份蛋炒饭，留给她中午热着吃。
两人走之前嘱咐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念忍用不好微波炉吃不上饭。
其实念忍自己已经会炒简单的菜了，蛋炒饭对她来说更是小菜一碟，她明明可以做给自己吃，也不是没在父母面前用过微波炉。
而且等到下半年六月份她就要过二十三岁生日了，她已经不小了，可在父母面前，永远都被选择性忽视地当做什么都不会的孩子。
赵越和念淅川离开之后，念忍又跑回床上钻进被窝里。
追剧比较浪费时间，她已经很久没看过电视剧了，偶尔放松也就看一看电影，这次点开了一个综艺，上面的嘉宾她竟然都不认识。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直到被敲门声吵醒。
念忍爬起来去开门。
门一打开，姚宇轩和姚雨萱俩小宝贝一齐扑进她怀里。
“念念姐姐！”小孩子的热情，分外赤诚。
念忍被感染，脸上笑容舒展。
她抬眼，看见沈悭离和辰辰也站在门外。
辰辰已经是个大小孩了，不再是六年前那个会尿床的奶娃娃。
黑而亮的眼珠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腼腆一笑。
姚宇轩和姚雨萱是沈悭离舅舅家的孩子，龙凤胎，今年都六岁了，上小学一年级。俩孩子都长得特别漂亮，讨人喜欢。
念忍身上穿着毛绒绒的睡衣，他们抱着就不肯撒手。
到了客厅，沈悭离把电视打开，调到少儿频道。
俩小孩被吸引了注意力，总算肯松开念忍。
辰辰对这却不感兴趣，他坐不住，动来动去好半晌，才嗫嚅着开口，问念忍：“姐姐，我想、去玩电脑，可以吗？”
对上他期盼的小眼神，念忍自然拒绝不了，给他指了书房的方向，“去吧，自己会开机吗？”
“会！”跑得飞快。
念忍失笑，回过头，看向沈悭离，“你怎么会带他们过来？”
“美美要来找你。”
美美是姚雨萱的小名。
姚宇轩的小名是澈澈。
美美听见这句话，似是想起什么，扭头抱住念忍的脖子。
“姐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它困扰我很久了。”
“哦？”念忍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你说。”
澈澈自觉爬去了沈悭离腿上，乖乖看动画片。
美美朝念忍勾了勾手，“姐姐你凑近点，我小声跟你说。”
念忍配合地弯下身子。
姚雨萱凑在她耳边，语气十分正经：“姐姐，我们班有一个男孩子，他说他爱我。”
她虽然是凑在念忍耳边说的，但声音其实不算小。
坐在旁边的沈悭离肯定也听见了，斜过来一眼。
念忍：“噗——”
她努力忍住笑，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然后呢？”
美美委屈地对手指，“可是我爱另一个男生，所以我很苦恼，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姐姐你觉得呢？”
现在的小孩可真早熟啊。
念忍有点头疼，“这可真是个深奥的问题。”
姚雨萱噘嘴，“对鸭。”
念忍：“那个男生为什么爱你？”
“因为我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爱另一个男生？”
“因为他是最帅的。”
念忍：“……”
“这个问题你怎么不问你妈妈？”
美美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嘘声：“千万不能告诉她，她知道了会骂我的。”
念忍向沈悭离投去求助的眼神，他似笑非笑地勾唇，剥了个砂糖桔递过来。
念忍：“……”
澈澈正趴在他腿上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玩他的手指，玩得爱不释手，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美美姐的困扰毫不关心。
念忍接过砂糖桔，和美美分着吃了，说：“选爱你的那个。”
美美倏地坐直，“为什么呀？”
“因为会幸福呀。”念忍点了点她的额头。
沈悭离闻言，眉梢轻动，看她一眼，目光很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美美表情困惑：“选我爱的那个不会幸福吗？”
“有很大可能不会。”不等美美再问为什么，念忍率先给出解释：“因为会很累。爱你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会事事先为你考虑，对你很好，会让你开心，说不定时间长了你也就喜……爱上他了呢。”
美美眼睛一亮，“喔，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她高兴地仰头，亲了念忍一口，却在她耳边悄然补充一句：“不过我还是选我爱的男孩儿。”
念忍一愣，凝着她那双纯粹清澈的眼眸，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大部分女生都有这样的勇气或憧憬，支撑着她们去做出这样的选择。女人天生比男人感情丰富，在这方面，都具有献祭般的牺牲精神，但事实往往证明，最后被感动的只有自己。
沈悭离微微低头，碎发遮住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问澈澈，“姚宇轩，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儿？”
澈澈眼睛不离电视，敷衍地答：“有。”
沈悭离晃着他的小手，“你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她好看啊。”
“那她和你姐姐比，谁好看？”
澈澈毫不犹豫道：“姐姐好看！”
“那姐姐和她，你更喜欢谁？”
澈澈这次思索良久，才艰难做出选择：“那还是我姐姐吧。”
沈悭离哈哈大笑起来。
念忍皱着眉觑他，觉得沈悭离应该是在实验室里待久了，好不容易被放出来，都变得不正常了。
不过倒是很久没见过他如此开朗的笑容了，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没料到沈悭离却突然扭头，正捕捉到念忍直勾勾的眼神。
他眉眼水洗过一般，神采焕发，容色昳丽，微挑眉，“好看吗？”
念忍：“……”
美美从念忍身上爬到沈悭离腿边，坐在他脚背上。
“哥哥，我要玩跷跷板。”
沈悭离低头，问她：“什么是跷跷板？”
“就是你用脚把我抬起来，再放下，再抬起，一直这样。”
沈悭离将澈澈抱起来放到旁边，给美美做跷跷板。
小孩子就是容易满足，几次下来，她乐得手舞足蹈，笑声跟银铃似的。
澈澈看着也蠢蠢欲动，拽沈悭离的胳膊，“哥哥哥哥哥哥哥，我也要玩。”
于是沈悭离轮流给他们弄。
两个小孩乐此不疲，沈悭离任劳任怨。
念忍在旁边瞅了会儿，故意凑过来，目光狡黠，“哥哥，我也要。”
沈悭离弯唇，对坐在他脚背上的美美说：“起来。”
“不嘛，我还没玩够呢。”
他语带调侃，噙着笑，“快起来，给你念念姐让个位置。”
念忍：“……咳，我去看看辰辰。”
沈悭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收起来，唇线平直，眸光深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