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真好比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眼泪也流了,洋相也出了,脸面也丢了,名声也臭了。因此,但凡已经暗渡陈仓的巫山神女们,大都有自知之明,遇到有人来请,总是寻各种理由,找各样借口,逊谢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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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取书──即女子被休、离婚。书,指“休书”。

这样看起来,这一路人材,倒还真叫难于物色呢。

吕敬之张罗完了嫁妆,请好了管事、知宾、喜娘、礼生人等,两口子踱进闺女的房间里来,跟闺女商量请谁当伴娘的事儿。

女孩子们,谁都有仨俩知心亲近过得着的小姐妹。临出阁的时候虽然也有囿于闺训、碍于身份、由于脸嫩等等原因,不能或者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中抛头露面受人揶揄的,但就大多数姑娘来说,却都愿意趁此机会在人前一显自己的美丽过人,聪明绝世,敏于思考,善于辞令。因为只有做姑娘的时候,才有这样的资格和机会去尽情地表现自己,显示才华,借此博得小伙子的垂青,老年人的赞叹,并有希望因此结上一门可心的亲事,嫁一位如意的郎君。一旦自己戴上凤冠做了新娘子,可就只有低着头听人摆布的份儿,连说句话儿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每逢有了当伴娘的机会,尽管她们嘴上也许会连说“不行,不行”,小心眼儿里,可都巴不得去大显身手,大出风头。要是遇上知己的女伴出阁不去请她做伴娘,还有可能为此生份怄气,甚至再也不来往的呢!

瑞春娘是过来之人,懂得个中奥妙,因此对于请谁来做伴娘这件事情上,特地跑来跟闺女商量。可是娘儿俩掂掇了半天,想来想去,按照上述五个条件去衡量挑选,竟连一个人也挑不出来。什么原因呢,不要忘了,当时当地人们习惯于早婚,男人过二十未娶的倒还不少,像瑞春那样二十出头的姑娘还没出嫁的,可就不多了。用不着说,瑞春的朋友知己,大都跟她年纪相仿,这会儿早就已经凤凰于飞1,弄璋弄瓦2,不可能再来当伴娘了。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却又大都拙嘴笨舌的,不善于应对,或者是见个生人都会脸红的怵窝子,根本上不了台盘,要是让她去当伴娘,到时候让小伙子逗哭了下不来台,那才叫麻子叫门儿──坑人到家啦!想来想去,想到了柜儿上几个老伙计的闺女头上。这几个闺女,十六七岁上下,长相模样儿也都还说得过去,口齿也还伶俐,只是机灵劲儿上差点儿,遇上什么难题儿,只怕她们应付不了。琢磨半天,猛古丁想起金银大嫂来,她在这条街上人头最熟,谁家的姑娘怎么样,她也最摸底,何不请她来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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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凤凰于飞──指夫妻和睦。语出《左传》:“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2 弄璋弄瓦──指生儿育女。语出《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弄之瓦。”“璋”是圭璋美玉,祝贺男孩儿长大以后成为王侯手执圭璋玉璧。“瓦”指古代妇女绩麻用来压住麻缕两头的陶制圆鼓墩儿(清末民初浙江农村还到处可见),祝贺女孩儿长大以后勤于纺织。

老肉球赶紧派人去把她找来。金银大嫂一听是为这件大事把她请来商量的,不禁抿着嘴儿乐开了:

“真是木樨花开远处香,天灯高照远处亮,鼻子尖儿底下的人,怎么倒忘了?要挑能说会道脑子快的姑娘,壶镇这条街上,谁不知道出了名的快嘴吕翠莲?新房里只要有她压场,还怕什么样的难题解不开呀!”

一番话提醒了娘儿俩,不由得也哑然失笑了。不是么,要说是伶牙俐齿,通壶镇的姑娘,谁能比得上她?

吕翠莲是吕久湘的闺女。吕久湘是壶镇市上的牙郎3头子,居间买卖,抽取佣金,虽然算不上是财东富户,却也是小康人家的班头,吃穿有余。这个吕久湘,今年五十多岁了,却没有儿子,两口子就守着这么个十六七岁的闺女过日子,所以把个女孩子娇惯得了不得,从小儿就爱跟男孩子们做一堆儿厮闹,既泼辣大胆,又调皮淘气。这两年长大了,黄毛丫头十八变,倒是越变越俊,越变越悄,胖乎乎的圆脸蛋儿上老是泛着两朵桃花似的红云,笑起来两腮一边儿一个浅酒窝儿。谁见了都夸这姑娘机灵俊俏,两口子更是拿她当心肝宝贝儿。好在吕久湘每天经纪收入颇丰,除去一家三口的日常开支之外,还有几个余钱,反正没有儿子,用不着置田买地,就把攒下的钱全都花在闺女身上,并非过年过节的日子,也是金银首饰,珠翠头面,穿红着绿,打扮得跟花蝴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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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牙郎──也叫“牙人”、“牙子”,即掮客,是商业买卖居中的经纪人。

要问吕久湘的钱都是怎么挣来的?当地人有句歇后语专门用来说他,叫做“狗掀门帘儿──全凭一张嘴”。不言而喻,他的这一张嘴,比起大桥头的赛神仙张铁山来,绝不会有逊色之处。俗话说:“牙郎牙郎,信口雌黄,没本有利,买田盖房。”可见吃牙行饭的,嘴巴子功夫都不弱。吕久湘既然是牙郎的班头,掮客的魁首,当然又是能人里的能人,干将中的干将,一条舌头,比一般的牙郎更胜一筹,真叫粗的细的,雅的俗的,真的假的,软的硬的,样样货色齐备,各有各的用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明眼亮,触类旁通。买卖上的事儿,只要一沾他的手,不成也得给你说成了。谁家摆喜庆筵席,只要座上有他,准保人人欢天喜地,个个笑逐颜开,嘻哈之声,不绝于耳,拍手顿足,热闹非常。

吕久湘的这一套嘴巴上的功夫,舌头上的本事,其实也并没有给他闺女专门秘传心授,只不过女儿与他厮守久了,近朱者赤,每天耳濡目染,心领神会而已。饶是这样,翠莲的一条舌头,比起她的尊翁来,居然更溜索,更好使。近两三年来,每年正月十五闹元宵,赛歌会上打擂台,也不知道她肚子里哪儿来的这么多词儿,总是不假思索,张嘴就来,而且合辙押韵,出口成章。对起歌来,她看得上眼的,嘴下留情,文绉绉地送你几句,请你主动撤兵;遇上那看不上眼的对手,那可就老实不客气,尖酸刻薄,刁钻古怪,挖空心思编出来的绝妙好辞儿,能骂得你狗血喷头,让你招架着住,不得不丢盔弃甲,伏鞍拖枪,落荒而逃,灰溜溜地败下阵去,由着她一连三年独霸擂台,捧走了彩头,谁也只能白瞪眼,干着急,奈何她不得。正因为女孩儿家嘴头上过于厉害了,男人们包括老的少的,大都是三分爱她,七分怕她,直到如今,还是小姑独处,待字闺中,名花无主,没人敢于问津求亲。真是的,要选伴娘,现放着这样- 位妙龄女将不请,还请谁去?

壶镇地方,古代本是姓胡的和姓陈的两姓聚族而居,所以古名“胡陈”,至今当地人仍这样叫。却不知道从哪朝哪代开始,胡、陈两姓逐渐式微,人丁骤减,如今这里早已经变成了吕姓人家聚族而居,连地名也变成“壶镇”了。翻开宗谱,吕姓人家家都是亲戚。仔细推算,翠莲算是瑞春的堂妹──只要在辈份儿上不僭越,别的就什么都好说了。这位好出风头的姑娘,赛歌擂台都敢打,当个伴娘,简直是大材小用,拿出三分本事来就绰绰有余了,还有什么可顾虑可推辞的?金银大嫂受托登门拜请,果然痛痛快快,一口承允。

第二天,吕翠莲和柜儿上伙计们的三个闺女,一起在瑞春屋里碰了面,商量计议一番,听金银大嫂讲解当伴娘的规矩和忌讳。

在儿女亲事上头,吕敬之一向不悭吝小气,布店里有的是料子,家里又现请着一帮裁缝,做几件衣服,还不是咄嗟立办的事情吗?依照金银大嫂出的主意,给四个小伴娘一人赶做一件可身儿的粉红春绸掐金挖云1小褂儿,四角镂着四合如意云头,黑色大绒宽边儿上镶着珠花翠钿(tian 田),十分时新显眼,再配上一条葱绿镶边的宁绸裤子,真是红绿相映,厮称得体。俗话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四个小伴娘本来都有几分姿色,经过金银大嫂这样一调理,更显得窈窕婀娜,飘逸有致了。瑞春也知道伴娘在婚礼中的重任非比一般,早已经打点下几样送给伴娘的礼品:每人一对金耳环,一副银镂枫藤镯1,一串香珠2,一匣胭脂花粉,一方伽罗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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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掐金挖云──掐金:衣缝里嵌金线。挖云:衣角挖空成云头状花纹,再衬垫其他颜色的里子,构成装饰图案。

1 枫藤镯──枫藤是一种木本攀缘植物,黑褐色,用单股或多股枫藤扭绞成镯子形状,在接口处用银子镶裹而制成的镯子,是清代末年在当地颇为流行的首饰款式。

2 香珠──用香木雕成的珠子,每串十八枚,俗称“十八子”,夏天佩带,可以减少汗气。

3 伽罗油──当时妇女用的高级润发油。用白蜡、松脂、麻油加丁香、百檀、冰片、麝香等熬煎凝固而成的白色半软固体。

九月初五日,是男方往女方送催妆冠帔花粉的日子,也是女方往男方发妆奁铺新房的日子。一大清早,吕家门前轿夫杠脚进进出出的,门庭若市。吕敬之亲自带着管事的打点嫁妆,大的从橱柜儿箱笼到桌椅板凳儿,小的从木盆水桶到笤帚簸箕,全搬出来放在院子里;细的软的,零星杂件儿,用红头绳拴着稳住在箱子、桌子上面。抬嫁妆,有这样一条规矩:一柜一桌,分不开拆不散的大件儿,一样就是一抬儿,至多桌面上再拴一些零碎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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