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面对着这场从天而降的大祸大难,她没有大声号哭,也没有吓坏晕倒,只是愤怒地拍打着石门,扒在门缝儿上狂呼大叫。渐渐地,从门缝儿里漏进来的丝缕阳光一点儿一点儿缩小了,消失了,终于被堵死塞严了。墓堂里只剩下两支巨烛发出跳动着的红光。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被害和被骗,停止了叫喊,瞥一眼身旁那位陌生的但是跟自己有着同样命运的男孩子,像是商量也像是求助似地轻声说:

“咱们上当了。咱们可怎么出去呢?”

不错,来喜儿也醒过了茬儿来:他们是上当了,受骗了,让林炳当作殉葬品被活活地禁锢在这座比牢狱还要坚固的墓室里面了。当地用童男童女殉葬的故事,他从小就听说过,但绝没有想到自己今天也会来充当这种陪葬的牺牲品。尽管他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但是他觉得在一个弱女子的面前绝对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和畏缩来。他环视一下四周,满有把握似地说了一声:“别害怕,有我呢!”说着,就把那身绿绸子斜领长袍脱了下来甩在棺材上,“噗”地一口吹灭了一支蜡烛,又伸手把另一支蜡烛拔了下来,递到小红手上,叫她捧着,自己倒提起二十四斤一只的大镴台来当扦子,选一块高低适中的条石就抠起墙缝儿来。

啊,小红永远不会忘记当时那一场紧张的生死搏斗。烛光映红了石壁,也映红了来喜儿那张挂满了汗珠但却充满着希望与信心的坚定的脸。一股同生死共命运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跟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陌生男孩儿一下子好像亲近了许多似的。她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这个小哥哥身上,寄托在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支大镴台的铁扦子上。一直到了她被救出坟墓,重新看到了天上眨着眼睛的星星,她还弄不清楚自己被什么人所害,又被什么人所救。自己跟林家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既无冤,又无仇,他们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呢?一直到了银田村以后,吴家的月娥姐姐和张家的金凤姐姐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约略地给她说了个大概。三天来,金凤姐姐又把自己所知道的详情细节都给她解说清楚了。陡然间,她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林炳打心底里燃烧起一股仇恨的火焰,她不相信这是上天给自己安排好的命运,她憎恨毒害过自己的人,也憎恨一切不拿人当人的人。只要她活着,她决计要跟这些吃人的豺狼虎豹抗争到底,自己就是粉身碎骨呢,也绝不畏缩后退。

但是当她再一次见到把自己从坟墓里救出来的月娥姐姐的时候,她却抑制不住自己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了亲人。她像一头牲口一样被人卖来卖去,从这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从这家班子又被卖到了另一家小班儿。不论是男的班头还是女的假母,也不论是软的皮鞭还是硬的竹板儿,从来没有把她治服过一回,打哭过一次。在班子里,虽然她也同情那些跟自己一样被出卖、被折磨的姐妹们,但是她鄙夷她们的软弱,更讨厌她们只会流泪哭泣,低声下气地向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哀哀求饶。几年来的生活经历告诉她:凡是没有人味儿不长心肝的东西,都跟野兽一样,在他们面前,流泪就是示弱,求饶就是服输!眼泪,只能在母亲的怀抱里流,只能在亲人的爱抚下流,只能在悔恨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而伤害到别人的时候流。可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她也早已经没有母亲和亲人了呵!

今天,她却觉得自己的情感有点儿变样了。当天黑以后本厚过岭来告诉她,今天夜里就要把她送走的时候,一种异样的心情和感觉占据了她,使她的心肠变软了,眼泪水也变多了似的。三天的相处,她把自己看成了是张家的二闺女,又尝到了一份儿久未尝到过的天伦之乐。她有些依依不舍起来了。才相见,又相别;才相亲,又相离。她到底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姑娘家呀!残酷的经历夺去了她的儿女之情,三天的温暖,又把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热情点燃了。

送她到什么地方去,本厚没有细说,只说一共五十多里路,一定要在午前赶到,所以不得不在半夜里动身。对于救自己出坟墓的这位吴大伯,她完全信得过。送她到哪儿去,她也完全放心。即便那个地方也有一位更好的妈妈、一位更好的姐姐,但是马上就要离开眼前的这位妈妈、这位姐姐,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重相会再相见,叫她心里怎么扔得下丢得开呀。

整整半宿,金凤姐姐一面替她修改那套不合身的衣服,一面跟她说着话儿,话头儿就跟扯乱线似的,一直扯到三更天过后,大虎来带她上路的时候,这才噙着一泡泪水,依依不舍地辞别了妈妈和姐姐,悄悄儿地跟着大虎和本厚走出后门来。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小红暗暗地责备自己,不该招妈妈和姐姐陪着流那么多的眼泪;又暗暗地提醒自己,一会儿见到月娥姐姐,可不能这样儿女情长了。在她的眼中,月娥是一个腰悬双剑在黑夜里把自己从阴曹地府中救出来的巾帼英雄,要是让她看见自己流眼泪,那是一定会叫人笑话的。她哪儿知道,她的月娥姐姐不久之前还是一个眼泪水最多又最爱哭的姑娘呢!等到她们两个在大樟树底下见了面,“女英雄”的概念忽然之间淡薄了,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亲人”,是“姐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终于把自己满腔的热情和热爱化成了一声深情的“姐姐”,接着就身不由己地扑进了月娥的怀抱里,紧紧地搂着她,扒在她的肩头上,肚子里千言万语一齐往上涌,堵在喉间说不出来,却变成了两泡泪水,点点滴滴地洒在月娥的肩上。幸亏她死命地咬紧了下唇皮,总算没有哭出声儿来。

小红正在她月娥姐姐的怀抱里尽情地享受着多年没有领略过的人间的温暖,也让自己从来没有流露过的满腔热情痛快淋漓地在亲人面前抒发一番,突然,一只粗大有力的手在摩挲着她的头顶,接着从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但却是十分慈爱的呼唤。呵,回忆的翅膀,把她带回到依稀隐约模糊不清的童年时代里去了,那时候,当她跟着爹爹住在金华双龙寺里的时候,经常在她耳畔响起的,从她背后传来的,不正是当家老和尚也像这样慈爱、这样低沉、这样充满着关注和爱护的呼唤么?她不由得陡地抬起了脑袋,松开了搂着月娥的双手,很快地转过身去。虽然没有月亮,但是仅凭星光她就可以清楚地认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深情地、感激地、同时又略带爱娇地轻轻叫了一声“吴大伯”,就在立本的面前跪下了。

立本没等她磕下头去,就把她扶起来搂进自己的怀里。一面抚摸着她那微微颤抖的瘦削的肩膀,一面俯下身去在她耳边慈爱地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听说你和你来喜儿哥一样,也是个没爹没妈的苦命孩子,老天爷疼你们,没让你们死在林家的花坟里头。你们俩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两世为人了。千万可不能忘了你们是怎么叫林炳给封进花坟里面去的呀!你来喜儿哥就是林家的放牛娃,林炳是怎么一个人,以后他会详细告诉你的。冤仇一定要牢牢地记在心里,只要有志气,一定会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的。要知道林炳害的不单单是你们两个人,在你们的背后,还有我们吴石宕人。只要咱们心连心,肉贴肉,抱成一团儿,拧成一股儿,尽管咱们既没钱也没势,也还是有杀掉林炳的那一天的。你们两个,是一根藤上结的俩苦瓜,是一起埋进坟里去的一对儿金童玉女,又是一起从阴曹地府返回阳间的患难之交,你们又都没有父母,从今住后,你们就是一对儿异姓兄妹,我就是你们的父亲了。要知道,你们的生死,也就是我吴家的存亡。今天送你们离开这里,躲开林家的耳目,一方面是放你们一条生路,一方面也是免得我吴家为此遭难。你们一定要懂得我的苦处和用心,不要说是我不管你们了。到了那边,一定要安下心来,勤学苦练,有机会了,我还会去看望你们的。”回过头去,又单对来喜儿说:“你妹妹还小,又不是本地人,你做哥哥的要多照应她一些。时候不早了,记住我的话,快动身走吧!”

立本说一句,小红和来喜儿就应一声。他们没有想到,进了一次坟墓,出来以后,真的成了两世人一样,忽然之间竟又有了父母和哥哥姐姐了。晶莹的泪珠,在他俩的眼眶里滚动着,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立本又跟大虎交代了几句,把一个印花包袱递给了他,就催他们快走。来喜儿和小红不约而同地又一起跪了下来,给立本磕了一个头。立本挥了挥手,大虎和本厚上来一人挽起一个,不由他们多说话,连扶带拉地就把他们带走了。

走了将近一个更次的夜路,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赤岩山脚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过了这里,也就出了“壶镇垟”的范围之外。好在没有到壶镇街里去,没有遇上乡勇盘查,也没有碰到什么熟人──黑灯瞎火的,就是碰见了,准又认得出来呢?

过了赤岩山,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为了万一碰上了熟人好打岔儿,大虎叫本厚走在最前面,叫来喜儿把笠帽压得低低的隔十几步路跟着,叫小红又在来喜儿身后十几步跟着,自己远远地断后。

本厚心里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黄龙寺,又怕万一碰上了熟人啰嗦,低着头只顾往前钻。来喜儿从小放牛,穿山越脊惯了的,再走快点儿也不在乎。小红这几年来一直让人给关在屋子里,哪会儿走过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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