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1 / 1)

要不是为了林国栋的丧事,这会儿也许都已经圆了房了呢。好不容易今天抓了一个空子,拦住凤妹表白了一番心迹,正在向她要表记的当口,来了这个煞风景的大虎,一番话,把他从巫山阳台的彩云中推了下来,一个跟头跌进了五里迷雾,方向难辨,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才是了。美梦中的温暖、舒适,顿时间化作子虚乌有,眼前突兀出现一座冰山、一条深渊,拦住了去路,迫使他不能不考虑前进后退,何去何从了。摸摸胸口,还在突突跳动,良心似乎并没有当尽卖绝;试试额头,也还有点儿微温,血液似乎也没有凉完冷透。立志是怎么死的,他一清二楚。如今大虎问到这件事情上来,一者林炳不在旁边;二者大虎有言在先,不会叫他坐蜡;这样一个顺水人情,为什么不送出去,表一表自己向着吴石宕人的心迹呢?聪明的来旺儿,经过一番思前想后,决定把这件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那天晚上本良大哥来叫门的时候,家爷慌了手脚,一面叫炳大爷赶紧到后院儿把牛牵出去,一面把本良大哥带到前厅上坐着瞎扯蛋。炳大爷生怕后门也叫吴石宕人堵住了,没敢往外牵,走到厨房看见我和来喜儿两个正在磨豆腐,灵机一动,就叫我舀上半桶生豆浆,跟他到牛栏里去把大黄牯抹成了花牛。黑灯下火的,本良大哥没想到这里面的鬼把戏,叫他给蒙了。等到我们磨完豆腐正要去睡觉,见家爷和炳大爷带着立志大伯挑着灯笼又往后院儿走。我打发来喜儿先去睡,自个儿借着洗磨盘归置家伙,在厨房里看动静。不一会儿,就听见牛棚里立志大伯火爆三丈地嚷嚷起来。我心知是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探头往牛棚那边一看,见炳大爷蹿出门来抄起一具石锁,回头又冲进牛栏里去,接着就听见立志大伯惨叫了一声,再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用不着说,准是立志大伯拆穿了花牛的鬼把戏,炳大爷老羞成怒,下不来台,下了毒手啦!”

“这些细节,跟我们估计到的都差不多,只是抓不到他的证据,空口说白话,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你躲在厨房里看,他们把尸首藏到哪里去了,想必你总知道的吧?”

那天晚上,林炳杀了人,跟脚就把来旺儿叫去,两个人在后院儿西北角挖了一个深坑,把立志拖进去埋了,在上面压上一爿废磨扇,又在四周撒上好些干草,掩盖了痕迹,这才显得又亲近又威严地对来旺儿说:“立志埋在这里,只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许在第三个人面前提起一个字。有人问,就说吴立志根本没来过。只要你嘴上把牢,往后大爷自然会格外看承你;要是你走漏了一丝儿风声,咱们丑话说在头里,可别怪你大爷……”

这会儿大虎一提起立志的尸首,来旺儿马上就想起了林炳的这一番话,似乎看到一双放射着凶光的眼睛正在逼视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啊!说不得,这事儿可千万说不得呀!眼下自己的小命儿还捏在林炳的手里,吴石宕人又遭了下风官司,能不能斗得过林炳,还是飘在半天空的乌云,难说下不下雨呢。自己要是把这宗机密泄露出去,先遭殃的不会是别人。什么事情,都不能办得太绝了,总得给自己留下退步和后路哇!吴石宕人没钱没势,官司打输了又不服输,惦着来硬的鲁的接茬儿跟林炳斗,他们除了有那几十个人之外,凭什么能把林炳斗垮呢?他们两家打冤家,自己插在中间打夹板墙,太不值得了。还是话到嘴边留半句,等看看风头以后再伸腿儿吧!”这样一想,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随口编了一篇瞎话说:

“我一看立志大伯出事儿了,生怕炳大爷知道我在偷看,连我也一起干掉灭口,急忙一口吹灭了灯,偷偷儿溜回自己房里躺着去了。藏尸灭迹的事儿,都是炳大爷自己一个人干的,究竟埋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呢!”

从来喜儿口中,大虎早已经探悉来旺儿是藏尸的参与者,立志究竟埋在什么地方,也只有他和林炳两个人心里明白。如今他嘴里说不知道,两眼惊恐惶惑,难掩他嘴不对心的一副窘态。大虎叹了一口气,对眼前这个蒸不透、煮不烂、不开窍、不进味儿的石疙瘩脑袋瓜儿,也感到头痛难办了。他今天此来,并不是专为开导来旺儿皈依正道的。他还有许多事情,要抢在林炳回来之前办理完毕,不能为了劝说来旺儿和追问立志的尸首下落而花费太多的时间。不管怎么说,在三岔路口徘徊的来旺儿多少已经动了动心,说出一些真情来,自己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良言相劝,就算是没有白费工夫。一火煮不熟,只好多费点儿柴炭,慢慢儿熬着,火候到了,总会煮烂的。更何况人家的小命儿眼下还在林炳的手心儿里攥着,吴石宕人又连一点儿得势的迹象都没有,担心害怕,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大虎反复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再钉问他几句,就把今天的谈话告一结束:

“事情过后,你就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发现吗?”

“第二天,我趁着工匠搭棚的工夫,在后院儿里转了一个圈儿,哪儿也没看出有动过土的痕迹。是不是拖出后门去了,也很难说,我再留心细看看吧!”

来旺儿故意闪烁其词,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大虎见他没把门封死,就顺着他的话茬儿再点他一板儿:

“这件事情,你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什么时候等你想过来了或是察觉了,再找机会给我递个信儿得了。我出门去的时候,吴石宕总还有人在家的。你好好儿琢磨琢磨,只要找到了立志大伯的尸首,不论官的私的,吴石宕人就能找林炳把这笔血债讨回来,你弟弟的仇不就也一起报了吗?我还有点儿急事儿,今天没工夫跟你细说了。你出来这半天儿,也快回去吧,免得他们找不见你了起疑心。”说着,拍拍来旺儿的肩膀,不等他答话,就扭头走了。

自从林国梁回到村子里,把有关县太爷怎么过堂问案,吴石宕人怎样理屈词穷,吴本良如何被判了个故杀论抵、秋后开刀问斩等等,添枝加叶大肆渲染了一番。这些歪曲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林村,就连附近几个村店也都听说了。吴石宕人细一打听,话是从林国梁嘴里传出来的。尽管人人知道他的话要打个七折八扣才能听,但即便是除去了枝枝叶叶,在官司的谁输谁赢这一节上,总不会有太大出入的。单从林家的四个人回来三个,吴家的人则一个不露面这一点上看,也可以说明传闻非假。不过吴石宕人也有猜不透的地方:就算官司打输了,本良定了死罪,那其余的人又怎么着了呢?总不能大撒网全都扣押起来,连跟去打杂的人也不放的吧?

吴石宕的青年石匠,大多裹在官司里面进城过堂去了,只留下五六个老石匠和十来个学艺不久的小石匠进宕去应付每天的石活儿。两个主事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进城打官司,村里宕里的大小事务,就由二房里的长子吴立新暂时照管着。从外表上看起来,立新是个不多言不多语不爱管闲事的老好人,没儿没女没火性,只知道吃饭干活儿睡大觉,没事儿了就叼着旱烟袋叭唧愣神想心思,却錾得一手漂亮的石人石马石狮子,心里面知好知歹知恩怨,管公务无远无近无偏私。人都说他是狗熊吃花线内绣(秀),他老伴儿却说他是哑巴吃饺子蔫有准儿。

林国梁回来的当天晚上,有关官司上的消息就传进了他的耳朵。当全村的人都在议论猜测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坐在家里抽烟愣神想心思。当大伙儿蜂拥到他面前探问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地说:

“没咱们的人回来报信儿,都作不了准儿。明天该干什么的还干什么。要相信二哥他们,不要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乱了手脚!”

有亲人在城里的人,听说官司打输了,又不见自己的亲人回来,心里当然是着急的。不过他们想到有立本在主事,定会有妥善的安排,早一天回来晚一天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独有本顺的父亲立德,却比谁都沉不住气儿。本顺是他的独子,孩子刚会扶着墙走,他老伴儿就死了,是他又做爹又做妈的把孩子拉扯大的。为了怕孩子受后娘的折磨,他从三十多岁打光棍儿到如今没有续过弦。为了怕孩子发生意外而夭折,他不让本顺跟着兄弟们舞刀弄枪,甚至连上山打猎下河逮鱼也不许。正因为如此,本顺成了吴石宕唯一不谙武艺、却多识几个字的青年人。也正因为他不会武艺,他爹管得又严,去年九月二十六大闹林家后院儿没有他,十月初三大闹蛤蟆岭陵园也没有他。一直到了接到传票要开审,需要一个人跟着去做饭打杂,立本存心要带他出去见见世面,摔打摔打他,就点了他的名。尽管立德心里很不愿意,但一者是立本点的将;二者是为公中的事情,几乎家家都出了力气,自己再要往后[ ?肖] 1,护着孩子不让去,也太不像话了;再说跟去做个饭跑个腿儿,又不动刀动枪,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因此才没有说话。如今听说打输了官司,去的人全都陷在城里回不来了,可把他急坏啦!他心想:自己的儿子,跟这场官司原本是没有牵连的,如今也裹在里面吃挂落,太不值得了,不如趁这会儿陷得还不太深,赶紧想个法儿退出身子来吧。等大伙儿都散去以后,他悄悄儿地对立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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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踃──原指牲口往后退看走,转指人遇事不敢向前,有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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