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1 / 1)

西路道口已经堵死了,进不来,大管家说:南山脚杨村,有一条山径小路能通雷家寨。可是没人敢从这条路上独自一个进山来,派谁谁都往后躲。我想到雷大哥是江湖上一条好汉,一定得给他报个信儿,让他走避走避,不要跟官兵硬拼,免得吃亏。又想到谢三哥上次在我家里喝醉了酒,让三公子给逮了去,后来逃跑了,听说一向窝在雷家寨。他不明就里,非得埋怨是我把他给卖了不结。我们江湖朋友,义气为重,就是两肋插刀,也得冒死上山,给他通个风儿,报个信儿。只为有以上这两种因头,是我自告奋勇,把这份儿差使讨了下来。我的话说完了,信与不信,当然全凭大王自己决断。该怎么处置我,大王您就发落吧!”说完,眨巴眨巴眼睛,乞怜似地望着雷一飞,居然还挤出几滴眼泪来。

听了范通的这一篇自供,雷一飞不觉又感到为难了。范通说的这些话,有些是山寨中早就知道了的,有些是通过推测,多少也估计到的。这些话,原打算先揪住一点儿头绪,再顺藤摸瓜,要从他的牙缝儿中间慢慢儿往外挤的。没有想到,他竟通通通地自己全都倒出来了。这些话,能相信么?雷一飞把他讲到的几件事情串起来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才淡淡地问他:

“你说的这些话,有一句是真的吗?”

范通连忙赌咒发誓:

“老天爷在上,我范通要是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雷一飞冷笑一声:

“不要弄鬼了。老天爷真要是有这么灵验,天下的官绅财主还不得死掉一半儿多?我再问你:这些话,你进了山寨以后,为什么不及早说出来,直到谢三儿认出你来了,还要遮遮掩掩的呢?”

范逼梗着脖子瞪直了眼,真事儿似地说:

“这可是绝密的军机大事呀!当着那么多的人,我又不认识您是谁,我怎么敢随便乱说呢?”

“那么说,这会儿你知道我是谁了啰?”

“还是不知道。”

“那你怎么又敢对我说这么绝密的军机大事了呢?”

“不认识您大王,还不认识花虎雷小虎么?他是雷大哥的养子,有他在场,我就知道您一定是雷大哥信得过的自己人,我也就完全放心啦!”

多么通清达理的人,又是多么无可辩驳的话呀!连雷一飞这么精明强干的人,都犹豫起来,决断不下了。考虑再三,只好叫人把范通押下去先看管起来。

范通冷眼看见雷一飞半信半疑的神情,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一场惊心动魄、雷鸣电闪的刑讯,怎么把奸细审成了义士,躲在幕后听“隔壁戏”的人们,有明白的,有糊涂的,也有疑信参半的。“公堂”撒去,各路头目们又回到了“中军帐”,议论范通的口供究竟是虚是实,有几分可信。

立本是个厚道人,每每不肯把别人的心肠估计得太坏,因此认为范通的供词大体上可信,主张先把他开释,等打过了这头一仗,他的话也都印证了,再放他下山去不迟。

大虎走的地方多,深知人心险恶,尤其是这一类青皮光棍儿,惯于出尔反尔,弄虚作假,寡廉鲜耻,奸诈邪恶,他们的话半句也听不得,不然就会吃亏上当,因此主张先关押起来,等把官兵打退了,再来核实发落。

其余的人,不外乎也是这两种主张。可信与不可信,牵扯到该放与不该放,各说各的理儿,争执不下。

只有刘保义一个人却静默沉思,不发一言。雷一飞感到事情难办,又见刘保义只顾反复琢磨,不置可否,就请他为这件事做一个公正的决断。

刘保义又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

“我新来乍到,人地两生,许多事情还没有摸到头绪。像这样一件牵连多方、关系重大的事情,要我拿出准主意来,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新来的人也有新来的长处,那就是不会被先入为主的成见所左右。不管对不对,先说说我的看法,最后还得请大家都来琢磨,商量通了,再由寨主决断。先说这个范通。看起来,这是一个当面好话说尽、背后坏事做绝的青皮光棍儿。第一条,他那个女人不论是他妹妹也好,是他婆娘也罢,反正是只要给他几吊钱,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出租出让,可见他是个要钱不要脸、只认得银子不认得朋友的那么一种人。第二条,他眼下投靠了马翰林,在马家帮闲打杂,来回奔走,成了亲信的腿子,由此可见谢三儿在他家里醉酒被抓的事儿,绝非出于偶然。第三条,他说这次上山来的原因,是为了给谢三儿报信儿,这更是一点儿根据也没有。照我看,他进山之前,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谢三儿,他要是真为报信儿而来,乍一看见谢三儿,为什么不说有要事找他,反倒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说好话求饶?再说,像他这种良心长在后脊梁上的人,说他只恨谢三儿不死倒还差不多,要说他忽然天良发现,生怕官兵剿山的时候谢三儿会吃挂落,为此上山来通风报信儿,那简直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如果我这三条看法都正确,事情大概是这样:这小子财迷心窍,要钱不要命,仗着自己会说两句半吊子的永康话,觉着蒙蒙你们山里人绝不至于露马脚,就自告奋勇进山当细作来了。设想到那双滴溜乱转的贼眼先引起我的疑心,半像不像的永康话又叫大虎兄弟识破,三问两问,就给问漏了底儿了。那时候,他是哪怕自认作贼,甘愿挨一顿打,也不肯说出他是马翰林派来当暗探的。等到谢三儿认出他是范通以后,他想到这一次落到了仇人手里,八成儿是活不成了,除了说好话求饶之外,没别的高招儿。就在咱们商量怎么审他的时候,他也在琢磨着怎么对付咱们。他不是傻子,也知道只有山寨的头目才能不叫谢三儿杀死他。为了取得山寨对他的相信和欢心,就把绝密军机当做破烂货贱卖出去。为了换命,他也不敢拿假货来骗咱们。所以说,他刚才招的供,大体上都是真的。事实上,跟咱们知道的和估计到的也不相上下。不过,他知道的事儿不见得统统说出来了。比如知县和守备联名写给马翰林的密书上,哪天出兵、多少人马,要是不写清楚,怎么给他们准备粮草、住处?又比如马三公子要跟梅守备合兵剿山,眼下都做了些什么准备,打算从哪条路上进攻?这些事儿,范通可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一定肯说。这种节骨眼儿上的军情,就算他说出来了,未经查对核实,也绝不可轻信。只有把这个人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才能做出怎么处置他的决断来。我说得对不对,大伙儿再琢磨琢磨吧!”

刘保义到底不愧为久经风云的太平军将领,他对范通这个人剖析入微,了如指掌,赢得了在座每个人的钦佩。雷一飞醒过茬儿来了,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门儿,大声叫着说:

“好险!好险!要不经高人指点,差点儿让那小子给蒙了。放他回去是个祸害,不如过一会儿再审他一堂,叫他把梅守备出兵的日子和三公子攻山的打算统统说出来,过后再找一个碴儿,把他交给谢三儿去发落算了。这么一来,叫谢三儿痛快痛快,也不枉他下山辛苦一趟,怎么样?”

经刘保义这么一指点,二虎的脑袋瓜儿也开窍了,对雷一飞的这个主意当然不会满意,忙不迭地摇手反对说:

“你这么办,把马翰林专程送上山来的活宝贝白白给糟蹋了,不能不说是下策。你没听师叔刚才说的吗?有些事情,范通不一定全知道;即便知道一些,有意无意地给弄错了,你是信他还是不信他?咱们城里有耳目,镇上有坐探,梅守备出兵的日期和马三公子的动静,咱们的人会有准消息报上山来。要紧的,是要借用一下范通的眼睛和嘴巴,让他回去把马三公子的团勇统统带来自投罗网,这叫做放长线、钓大鱼。你放心好了,这个范通,早晚还得让谢三儿去把他收拾掉的。”

雷一飞还有些不明白,反问说:

“你的意思是把他放掉?他把咱们这里的底儿全泄了,还不是白白成全他一注赏钱?要我看,这个人可万万放不得!”

二虎见他还不明白,故意逗他说:

“就是要他回去给马翰林送信儿哩!咱们山寨里的动静,最好还得多叫他知道一些。层层关隘,滚木礌石,瞭望哨,烽火台,也叫谢三儿带着他全去观光观光,回去以后也好给山寨扬扬威名。马三儿听了,一害怕,不就不敢来攻了吗?”

刘保义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夸奖这个年轻人心眼儿灵活,一点就透,难怪哥哥在世的时候喜欢他。为了不拖时间,他把话茬儿接了过来,挑明了说:

“对,不单要把他放回去,还要叫谢三儿手拉手地从西山口送他下山,叫他见识见识弟兄们日夜赶工修出来的各项防御设施,叫他回去替咱们张扬张扬。马三儿不是笨伯,听范通回去这么一说,绝不会引了人马从西面硬攻。南山口的那条小路,山高林密,咱们没有设防。范通这一次上山,咱们谁也没有发觉,不能不说这是失着。如今咱们就利用这一失着,在这上面捞回一个大胜仗来……”

雷一飞已经明白过来,不等刘保义说完,两手做了一个包抄扼杀的姿势,把话头抢过去说:

“咱们只要在险要处设上埋伏,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全笑了起来,二虎也笑着补充说:

“这不叫瓮中捉鳖,这叫做引蛇出洞。咱们也趁下午和晚上的工夫,先稳住范通,分一拨人马火速到南路悬崖上设滚木礌石,平路上挖陷阱,树林子里多埋几处绊马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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