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1 / 1)

这样的丫头,反正是留不得的了,不如先打她一百小板子,明天叫人来领去卖了的干净!”

账房先生是大奶奶请来经纪田地产业的管家,在黄家住了多年,早已经成了女东家的智囊兼心腹,言听计从;大老爷在外乡做官儿,家里的事情,账房先生可以作得一半儿主的。当下听了大奶奶的一番言语,低头合眼沉思了片刻,这才捋着两根半耗子胡子,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慢条斯理儿地说:

“使不得,使不得。大年三十儿晚上,哪有动家法责打下人的规矩?就算有天大的不是,也得让她过了这个年再说呀!大年初一的,就算能把人贩子找了来,人家也猜得着准是个急于往出撵的丫头,还有个不往死里杀价的?挺麻利能干的一个俏丫头,也只能当个老婆子卖几十吊钱,半卖半送的,白白便宜了人贩子。还有一层:新年里头一天,讲究的是添财进口、人财两旺,往外卖丫头,不单是招人议论,名声上难听,恐怕还有点儿不怎么吉利呢!”

一席活,说得女东家也有点儿犹豫起来。愣了半天神儿,这才叹口气儿说:

“赶在这样的日子口儿出了这种事情,什么杀价不杀价,钱多钱少的,我倒不怎么计较,只要这狐狸精似的骚货早一天离开我眼面前,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只是……这大正月里总得讲点儿忌讳,怎么想个主意,能把这个骚货打发走才好!”

管账先生见女东家心眼儿活动了,赶忙抓紧时机趁虚而入,挪前一步,压低了嗓门儿小声儿地说:

“刚才的事儿,我也在场,说句不知高低的疯话:打翻了鱼盘儿,这事儿不能单怪白牡丹。要是单为这事儿就把丫头卖掉,赶明儿话儿传了出去,可就不怎么好听了。远的不提,单那底下人的舌头,就压不住。照我看,倒不如积德积福,大人不记小人过,格外开恩,且饶了她这一遭儿,趁此机会,在家生孩子1中找个年貌相当的,叫他把牡丹领了去,以后就在外头干些粗活,没事儿不许进二门来,不就结了吗?牡丹有了主儿,有男人管着,想必也就会安安生生过日子了。当然还得把话儿给她讲清楚:今后要是再有什么差错,一定前账后账一起算,决不轻饶。这样办,人依旧在你黄府干活儿,外头还落一个对下人宽厚的好名声,老爷奶奶轻易见不着她,也省得烦心,真叫两全其美。您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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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家生孩子──指奴婢相配所生的孩子,仍是奴婢身份。

醋娘子大发雌威,主要是酸劲儿在作怪。只要白牡丹有人看住了,往后见不着黄金龙,也就作罢。一时间没有更好的主意,就依了管账先生的高见。两个人挨着牌儿算计了半天,偏偏几个二十多岁的家生小厮都已经成了家;数到雇工班里,长工们大都回家过年去了,只有一个韩老大,没家没业,在黄家扛了十几年活儿,哪儿也没去过,快三十岁了还没妻小,为人又特别憨厚,人都管他叫“憨大郎”。当下两个人乱点了半天鸳鸯谱,就把这段姻缘照顾了韩大,着人去把韩大叫来。

这韩大过年多喝了几杯酒,正和几个相知的在屋里吹笛子唱小曲儿玩儿呢。听说大奶奶和大管家在上房立等回话,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站起来跟着就走。那几个相知的不放心,有在韩大房里听信儿不走的,也有远远地跟着看动静的。韩大一脚跨进上房,却见白牡丹低着头站在屋当中,大奶奶和大管家正在跟她说话儿。白牡丹见有人进来,知道就是奶奶说的那个韩大了,就抬头瞟了他一眼,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个结实小伙子,穿一件蓝布新长袍,腰间系一条白汗巾,脑门儿剃得精光瓦亮,一条长辫子掖在后腰汗巾里,一张笑嘻嘻的圆乎脸儿,刚才又喝酒又吹笛子闹腾得满脸油汗,更显得红中透紫,紫中发亮。白牡丹来黄家四个多月了,虽然只在内院走动,却也听说有个韩大的为人老实憨厚,一点儿歪的斜的都没有,听人都叫他“憨大郎”,还只当是个傻小子呢。今天见了一面,没想到竟是个挺利索的小伙子,就又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说了。

韩大垂着两手,正要动问管家呼唤有什紧要的事情,大奶奶坐在雕花红木嵌螺钿的圆鼓墩儿上,皮笑肉不笑地倒先发了话了:

“韩大,你自打十二岁来我家来当放牛娃,到今年也有十五六年了吧?这些年来,难为你干活儿巴结,早出晚归,实心实意。虽不是我家的家生孩子,大奶奶却着实地疼你,对你另眼相看。你又没家没业,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也怪可怜见的。大奶奶早有心给你择一个干净利索的丫头做媳妇儿,可家里这几个粗使的丫头,又没一个长得像人样儿的,一耽误两耽误,耽误到你二十六七岁了,还是单身一人。这都怪我平时对小兄弟们关照不够。家里事情也多,一时抓了这头忘了那头,还得你们兄弟伙儿多担待。亏得今天二先生给我提个醒儿,我想起老爷从兰溪买回来的这个大丫头牡丹,模样儿还看得下去,人也还干净利索,伺候了我四个多月,还算处处小心,事事周到,没什么闪失。就是今儿晚上谢年,也不知她怎么走了神儿,把一盘吉庆鱼连盘子摔了个粉碎。要说一盘鱼么,也不算什么,只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口儿,就非比一般了。按我黄家的家法,本应该打她一百鞭子撵出去的,姑念她伺候我一场,还算尽心,暂且寄下这一顿打,发到磨房里去干活儿。要是往后再出岔子,后账勾前账,可就要重责不饶了。想到她也是十八九奔二十的大丫头了,一个人在外头干活儿有点儿不方便。 再说,我也不放心。是二先生的说合,由我作主,把牡丹许配给你。趁今天大年三十儿好日子,你就把牡丹领回去成亲吧!”

韩大听女东家说完,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自打大奶奶从兰溪带回这个俊俏的白牡丹来,见过的人,谁不夸她模样儿长得好?听过她唱曲儿的人,谁不夸她嗓子好?大伙儿都说她是十里黄的通房大丫头,贴身伺候大奶奶的,怎么为了一盘鱼竟就发到磨房里去干粗活儿了?而且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样标致的美人儿,转眼间就变成自己的媳妇儿了,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一时间,站在那里傻呵呵地只是乐,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管家在旁边咳嗽一声,提了个醒儿:“还不快给大奶奶磕头谢恩!”

韩大连长袍也顾不得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正要磕头,大管家又半软半硬地喊了一声:“牡丹!”白牡丹轻轻地“嗯”了一声,也慢慢地跪了下来,两个人刚磕了一个头,大奶奶破例亲手搀起,一边从头上摸下一朵珠花来,插在白牡丹鬓角上,一边说:

“罢了,好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去吧!”回头又说:“谢过二先生!”

两个人刚要跪下磕头,大管家一把拉住了,对大奶奶说:

“大奶奶作主发落了,还没回明老爷呢!待我带他们去叩谢吧!”

大奶奶一听说要去谢黄金龙,一股无名邪火陡地烧了上来,嘴一张,正要说什么,突然又咽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大管家一努嘴,三个人相跟着奔前院西厢房烟榻跟前来。

十里黄一听说牡丹配了韩大,一恼一喜:恼的是自己的掌上莲花进了别人的怀抱;喜的是大奶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今天居然钻进了自己的圈套里来:把白牡丹放了出去,只要她离开了大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要做什么手脚,还不由我?想起在兰溪客栈里的十几天朝欢暮爱,不觉动了真情,赏了一对儿一两一个的“事事如意”银锞子1,又吩咐小厨房里拣那谢年祭祖剩下的酒菜装上一提盒,送到韩大的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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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事如意银锞(k e课)子──由两个柿子和一支如意组成图案的锞子。

韩大领着白牡丹刚走出黄家前院儿,消息传了出来,那一众相知的早已经等在大门外面。有几个媳妇儿忙着赶到韩大那间仅有一床一桌的小矮房子里,帮着铺床擦桌,布置新房。另有几个媳妇儿迎了上去,搀着新媳妇儿走进门来。

韩大是大年三十儿晚上娶媳妇儿,喜从天降,乐得抿不上嘴;白牡丹是揣着一肚子心事,哭不得,笑不得,任人摆布,听天由命。大伙儿点上红烛,扶着新人拜了天地,就着小厨房送来的一提盒酒菜,邻近几家街坊又送来两壶酒,端来几碗过年菜,嘻嘻哈哈,闹到半夜过后方才散去。

韩大没花一文钱,得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媳妇儿,好像凭空飞来一只金凤凰。赶巧长工班里缺了个打头的,黄金龙叫二先生去回明大奶奶,就叫韩大补上,每年另加五担稻谷的工钱。两件喜事儿赶在一起,真是“人走时运马走膘”,人财两旺!

韩大乐得心花怒放,走道儿都比以前精神多了。为了报答东家的大恩大德,刚过了大年初五,就起早贪黑烧灰挑粪铡草喂牛忙着张罗春耕播种。白牡丹每天套牲口碾米磨面,隔长不短儿地黑夜里还得砻谷筛糠,也忙得喘不过气儿来。好在韩大为人忠厚老实,对妻小也懂得体贴疼爱,日子过得还算和美。

正月过去,白牡丹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打算踏踏实实地跟韩大过这一辈子了。

白牡丹是个在特殊环境里长大的人,长期的恶劣遭遇,养成了一种逆来逆受、顺来顺受、几乎一切都能忍耐的性格。小时候在育婴堂,才六七岁,别的该子正是滚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她却要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倒纱,倒不够数儿就会少给半碗米汤一个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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