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1 / 1)

把这种红色液体收集起来熬成胶,是一种很名贵的补血的中药。风水先生把南岸的一棵鸡血藤砍断了,红色的液体汩汩而流,几乎染红了半条清溪。就在他砍北边的那棵藤的时候,尽管是在半夜里,但因为溪水太红了,终于被住在溪边的人发现,当场就把他抓了起来。

“这个江西人倒是条汉子,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隐瞒地全都招认了。当时全县哗然,地方绅士聚会商量的结果,决定不报官,因为县太爷多半儿也是严嵩手下的人。他们把这个恶人绑到城隍面前,请胡大老爷判决。”

“城隍老爷不会开口说话,怎么审判呢?”陈平插嘴问。

“当然会开口说话。我们这里,有人会扶乩,可以请胡老爷在沙盘上写出判词来。还有人会请神降坛,可以请胡老爷附体开口说话。那一次,胡大老爷判的是:风水破坏,无法恢复;但可以剥下他的皮来,绷成鼓,支在城隍庙里,千人捶,万人敲,以赎他破坏本县风水的罪孽。”

“明代未年,京城里午门前活剥人皮是常有的事。你们县里哪儿去找这么高明的行刑刽子手呢?”陈司令又插嘴问。

“当时县里确实没有这么高明的刽子手。即便有,也是衙门里的人,一者请不动,二者要惊动县大爷。据老辈儿传下来的话说,那次活剥人皮,用的是土办法。”

“什么?活剥人皮还分什么洋法土法?”陈平又一次感到惊讶了。

“是这样:皇上下旨在午门前活剥犯官们的皮,有高手行刑,剥下整张的皮来,揎上稻草,就是一个人形儿,还能够支起来叫本主自己看。不过怎么个剥法,我们小地方人可谁也不知道。当时缙云人用的土法,是把恶人的头发剃光了,在头皮上划个口子,掀起头皮来,灌进水银去,再把人放在椅子上前后左右摇晃,等到水银钻到皮底下去了,再在脑袋上开口的地方加水银接着摇晃。如此这般反复进行,直到全部水银都落到了脚底下,皮和身子就脱离了。只要从头到脚反着一捋,一张人皮就像蛇蜕壳一样剥下来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样残酷的事,心肠软点儿的听了全身都会发抖。行刑的人又不是刽子手出身,怎么下得了手哇?”

高老道呵呵一笑,不在话下地说:“陈司令总也能够理解吧:冤仇在胸,食其肉、寝其皮尚且不能解气哩,剥下他的皮来,又有什么稀奇?”

他们两个在大殿上你一句我一声地说着,躲在城隍寝殿里的桃花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吓得心惊肉跳。偏偏高老道说完了这个典故,点头哈腰地又把陈司令往寝殿里引,陈平那文明棍儿点地的声音也已经响近寝殿里来了。桃花更是心慌异常,连忙把露在罗帐外面的两只脚缩了上来。

陈平走进寝殿,看了看铺排摆设,倒是琴剑书画应有尽有。要是没有那张床,与其说是寝殿,倒不如说是书房更为贴切。看那布置,这城隍老爷并没有把夫人带在身边。想这胡深,本是龙泉县人,到缙云来当城隍,单是从明初到今天,就已经是五百多年过去了,往后还不知道要在缙云县住多久。难道就这样长此以往,永世当光棍儿吗?回头一看,正好庙祝就在身边,忍不住笑着问:

“看样子,胡老夫子的宝眷没有带在任上,每天过的是孤衾独宿的日子。龙泉到这里不过二百里路,干嘛不把夫人接来?就算夫人不肯来,就近娶位如夫人总是可以的呀!”

老道赶忙回答:“陈司令有所不知,有道是一饮一啄,事皆前定。这姻缘相配,更有月老专司其职。据小道所知,胡大老爷追随洪武皇帝南征北战,生前并未婚娶,龙泉原籍也没有嫡传子孙,故而小道不敢妄自专由,凭空添塑一位城隍奶奶出来。不过姻缘既系前定,也难保胡老爷或在人间或在天上娶得一位夫人来。到了那时候,小道如果还在这里管香火的话,一定在这间寝殿里添塑奶奶的金身,早晚上香供奉。塑像落成之日,还要请司令大驾光临开光呢!”

陈平见这位庙祝说话诙谐隽永,妙趣横生,心中一时高兴,玩笑不由得越开越大:

“胡老夫子要娶夫人,这有何难?照我看,与其远道寻求,不如就地取材。缙云山川秀丽,姑娘也长得水灵俊美,只要他不嫌在下是个粗人,我一定给他保媒,替他物色一位美貌贤淑的新娘子,包他称心如意。你这个当庙祝的,到时候采买好酒好菜,准备下丰盛的筵席,可别忘了宴请全县的父老绅衿,大家一起热闹一番!”

高老道受宠若惊,着力奉承:

“只要陈司令肯于出面保媒,城隍奶奶就算有了着落啦!胡老爷的新郎,也算是当定了。小道托福,要是能为胡老爷操劳张罗,那才叫不胜荣幸,荣幸之至。”

陈平听了,嘻嘻一笑,正打算迈出寝殿,忽然又站住脚,回头说了一句笑话:

“胡老夫子这张床里,是不是有大姑娘藏着呀?要不然,为什么大白天的不把帐门挂起来?”

庙祝见问,也感奇怪,忙回答说:

“这里的床帐被褥,一向都是由小道亲手经管的,每天晚上十一点正铺开被子,放下帐门;早晨五点正挂起帐门,叠好被子,从不出错。今天恐怕有香客到内殿随喜,动手动脚,不小心把帐子碰掉了。待小道挂起来,请司令观光。”

高老道一边说着,一边紧走几步,伸手把帐门撩了起来,挂在帐钩上。这一撩不要紧,可就把桃花给露出来了。她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姑娘,最怕的就是见官,如今见了保安军的司令,直臊得脸红耳赤,低着头傻在那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平见城隍的床上果然藏着一个花朵儿似的姑娘,心里其实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仍然打着哈哈逗乐说:

“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想不到胡老夫子不言不语儿的,早就自己选定了一个藏在床上了,用不着我陈某人替他物色啦!──这姑娘,准是我们来了以后躲进这里来的香客,别吓着她,咱们还是到后殿去转转吧!”

说笑间,陈司令又瞟了桃花几眼,就笑着率先走出了寝殿。老道只说了声:“那姑娘,快下来,别弄脏了城隍老爷的床。”就连忙跟着司令出门了。

过了好一阵子,桃花听不见屋里有什么响动,知道确实没有人在跟前了,这才抬起头来,见陈司令已经走远,赶忙溜下床,回到大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心头兀自突突地跳个不住。

桃花直着眼睛走向供桌,把供品全都收进提篮里,盖上盖子。心想陈司令正在后殿,还是赶快离开大殿,找到树才嫂下山去吧。她正要去提那食篮,一抬头,啊!刚才还拿在城隍手上的一把白纸扇,什么时候已经掉落到神座底下来了。出于对城隍老爷的虔诚,她走过去把扇子捡了起来,想把它放回城隍手中去。但是那神像坐得很高,她努力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他的手;她略一沉思,一只脚蹬着供桌的横档,一手举着白纸扇,一手扶着神像的膝盖,另一只脚在地上一踮,使劲儿往上一蹿,身子就腾空而起,爬到神像上去了。──这些天来酷暑难熬,今天一早起来提着篮子走了几十里山路,又累又饿,身子已经很虚弱;刚才听了剥人皮的故事,心里又受了一些惊吓;再加上躲在寝殿里被陈司令给撞见了,又羞又恼,来到大殿已经是脑子昏昏然,这会儿一蹿一蹦,大脑中的血液突然往下奔流,血压立刻降低,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迸,身子一晃,几乎向后跌倒,急切间只好赶忙去抓城隍的手。前面说过,胡深的这尊木雕神像,所有关节都是活的,桃花一手扶它膝盖,一手抓它小臂,那神像忽地站起,向她猛扑过来。桃花赶紧往前一推,城隍倒是复了原位,可自己立足未稳,一下子跌进了城隍的怀抱之中。桃花感觉到那神像先是拉了她一把,接着就把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她直着脖子嚎叫起来:“放开我呀!放开我!”只叫了两声,就人事不知,晕过去了。

等到树才大嫂闻声赶来,已经有几个女香客把桃花从城隍的怀抱里抱了下来,斜躺在一位大娘的臂弯里,正在抢救。那位大娘说她不是吓着了就是中暑了,从头髻上拔下一枚大针来,替她扎人中,扎虎口,又叫人去讨来一碗凉水,用手蘸着,拍在她的脑门儿上。过了一阵子,桃花渐渐魂魄归舍,先是身子一哆嗦,接着猛吸了一口长气,吁地一声又吐了出来,伸手揉揉眼睛,又睁眼看看四周,忽然站起身来,清清楚楚地说:

“快送我回家去!三天之后,城隍老爷就要发花轿接我来做城隍奶奶了。快送我回家去,不要误了我的吉期呀!”

树才嫂见她两眼发直,说开了胡话,看起来,不是中了邪,就是发了疯。她真的急了,扑上前去,抱住了桃花的肩头,又是摇又是喊的,乱成了一片。

这时候,庙祝带着陈平从后殿踅了回来,见这个花朵儿似的女孩子刚才还坐在寝殿的床沿上装城隍奶奶呢,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又躺倒在一位大娘身上撒起娇来了?出于好奇心,陈司令挤进人群中去,用一种颇为亲切的口吻关怀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树才大嫂到底是年长几岁,又是个结了婚的妇女,见了当兵的,不像大姑娘那么害怕,急忙说桃花姑娘是她的邻居,只因她定了亲的夫君久痢不止,她是特地上城隍山来烧香许愿为夫君攘灾祈福的,只为天气炎热,桃花姑娘体弱身乏,不是中了暑,就是中了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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