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程愫祎心里滑过千百个念头, 她望着顾予纾的车,缓缓开口道:“刚看到我们宿舍群里@我, 要我给她们顺路带下西门边上那家铺子的流沙包。”

顾予纾关切地问:“那你上车, 我去买?”

程愫祎摇头:“不用了,没几步路, 那边不好停车,你快上班去吧,本来就晚了, 人家做领导的其实都要以身作则上更长时间的班,才能鞭策下属卖力啊,我们管理学课程上刚讲的!”

顾予纾轻笑了一声:“没办法,家有祸国殃民的妖女,我还能日日早朝, 已经是意志力惊人的明君了好吗!”

挂了电话, 程愫祎勉强提起的心情又沉沉地压了下来。

昨天才做的一应心理建设这就全部泡了汤, 对于接下来不知还要持续多长时间的不期而遇,她其实根本还无法若无其事地坦然应对。

这天下午程愫祎没有课,按照计划是在图书馆待到傍晚再回家。

她选的那门《日本现代文学精析》刚发布了期中作业题, 这么早发布是因为那是一篇小论文,要给大家留出充分的研究时间。

具体的命题则是全班分成若干组, 每组分配一篇日本现当代文学作品, 组内自行协商后,各人选择一个不同的角度与主题,写一篇赏析。

要完成这篇小论文, 不但需要精读作品本身,还要大量阅读相关评析,包括作者自己的评述,再结合课堂上所学。

程愫祎来到现代文学阅览室,找了个空位放下书包,便按照此前查询的书目去书架上找到未被外借的书,回来边看边做笔记,能看完或者觉得利用价值不大的,走时就不带了,其余的届时借出。

拿好书坐回座位上,她打开书包翻出那本原著。

一看到封面上那三个字,顿然又觉得心累,无以复加的心累。

她这组分配到的,偏偏是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这本书是顾家书房本就有的,她高考后的暑假,终于可以尽情走出课外博览群书时,就已经看过了。

印象再深刻,再不愿重来一次,此时为了完成占总评分数40%的期中作业,也只能再细细重看至少一遍。

婚内出轨,不伦之恋……最难忘的场景是凛子在为父亲守灵期间仍抗拒不过久木的邀约,出来与他私会,在酒店里,她一直纠结着推拒,但到底还是抵不过他的执着。

——

“我以后是不是只能盼着他好不了,永远只能朝我借这20分?那我干脆再使个手段一了百了,让他永远也好不了算了!”

“你在说什么?不行!你不能伤害他,那样你自己也会一辈子都不好过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还不都是被你逼的!你那天晚上说,只等他好了,就跟我走,我原本比谁都更盼着他好,可现在……既然你横竖不会离开他,那我还不如……能得到一点是一点吧!”

“不,不要,我、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算我强迫你的,对吗?以后我都得靠这个威胁逼迫你了,是吗?拿你真正挂心的那个男人胁迫你,我也真够可悲的!”

“不是的,不是的……你、你没有逼迫我……”

——程愫祎左手撑着额角,右手不停地转着笔,半天也只写了两行半的笔记。

脑子里一片糟乱,思绪理不清。其实这或许算是太适合她的一篇作品,大家们的评析字字都钉到了她的灵魂里,催发出了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是全都堵在心窝里,付诸笔端时唯余艰难晦涩。

有些事,似乎是被迫的,可当时心里那种窃喜,如何瞒得过自己?有些人,似乎是无奈的,可最后看着分明还有许多更好的路可走,男女主角却还是断然选择了共赴黄泉。

程愫祎捏揉着太阳穴,无处躲避地想起最后那段时间……

那年春节,他潜入她在疗养院的临时闺房,天天独守,夜夜**。

而后她借口提早回家,其实是与他住进了主题酒店,在缀满了粉色泡泡与爱心的蜜月套间里尽情欢爱了两天两夜。

再后来,刚开学时,顾予纾因为学生会的事特别忙,连续好几个周末都不在家,甚至还有晚上也要忙到很晚才回来,所以没让她来校陪读的,不知不觉给了他们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及时行乐,如胶似漆。

或许就是那段时间,让他过足了瘾,够了,腻了?当一时的嗜好带来的狂热结束,头脑重新清醒,再得顾予纾一家一个友善的建议提点,他就明白过来,男人嘛,怎能没点野心和抱负,怎能任由自己溺毙在温柔乡,荒废了人生?

从容赴死的选择,只属于久木那样已阅尽千帆的中年男人,不会属于二十出头的热血少年。

程愫祎揉了揉眼睛,放下手里的书,打算再去书架间转转,换换脑子调整情绪,以期突破僵局。

刚站起来,她蓦地看到与她隔着一张书桌,面对面的那个位置上,坐着那个人!

他也正看着她,看不出是一直在看着她,还是被她站起来的动静惊动了才看到她的。

她僵在原地,收回目光,几乎只停顿了一秒钟,就开始回身收拾书包。

刚才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但一秒钟后的此刻,脑子重新转动,传说中的诸如某校保安自学成才拿到本科文凭、某校宿管阿姨考上研究生等新闻开始自动播放。

保安也是本校工作人员,当然可以来这里。以前之所以没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是他们来看书自然都是不当值的时候,也就不会穿制服,穿着便服的他们,又是大学生的同龄人,很容易就融入人群难以区分。

程愫祎一手将书包甩上肩膀,另一手抱着那几本图书馆的书去柜台办理外借手续,然后背着变沉了不少的书包离开图书馆。

从图书馆侧门出来,左侧就是校内的湖区了。

花期尚早,但湖畔种植的染井吉野已然开得团团簇簇,虽不成林,但也是好大一片了!

染井吉野刚开时是粉色,此后会慢慢变白,届时与本就是白色的晚樱连结成雪,方成盛景的极致。

但此时也已很美了,举目都是印在纯色蓝天布景上的花枝招展。这些花都有绿叶衬着,仿佛有些旧式的土和俗,然而云集得密了,也是不可抗拒的好看。

校内限制外客进入,于是花不算少,人却很少,轻风拂过,树下飘起了樱花雨,恍然就是走在偶像剧里一般。

程愫祎仰头去看悬在树枝上的樱花风铃,一挂一挂美得像是从童话里投射出来的幻相,风铃下的小签上写着少年们最美好的心愿,起起落落地随着激荡的春意摇曳在悉簌的花影间,让人无法不相信挂在这里的祈福都会实现。

程愫祎立在一棵树下,咬紧牙关,突然转身。

她看着停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映着樱粉色的苍白面容一瞬间泛起了潮红:“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你还来找我干嘛!”

顾奕擎定定地望着她,虚弱地苦笑了一下:“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一直躲着我,看到我就走,我居然还要缠着你,别说你了,连我都讨厌我自己……”

程愫祎勉力压制住胸中的激荡,尽量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知道。当初你要走,那是正确的选择,我已经接受了,没什么好后悔,也没什么好回头的,我……”

顾奕擎脸色突变,倏然打断她:“你说什么?当初我要走?我没有要走!明明是你要分手,你要我走,我才……”

程愫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是你要分手的吗?”

顾奕擎欲言又止,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铁青着脸递过来。

程愫祎一脸莫名与震惊,接过来劈头就看到自己的笔迹——

顾奕擎亲启

“我……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个?”她不明白地抬眼看了看顾奕擎,更为着急地抽出里面的信纸,依旧是她的字!

“奕擎:

看到这封信,请原谅我的怯懦与自私。

予纾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他昨晚流着眼泪与我谈了一晚,让我选择,如果我选你,他会放我们走,如果我选他,他会给你一个更好的前程。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舍弃他,尽管他好了,我和妈妈欠他的也算还清,可这些天我们俩……他没有怪我,没有嫌弃我,还是要我,我又欠了他比以往更多……从前我总是心有疑虑,或许他跟我在一起,更多地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可如今他又重新完美,却还依旧爱我……此时我万般羞愧,也再难辜负,这一生能有他,更复何求!

对不起,奕擎,我只能选择负了你……但我相信予纾会给你一个更好的补偿,你将来自会也成人中龙凤,会有更好的姑娘陪伴你。谢谢你爱过我,从此刻开始,我会忘记你,也请你忘记我。”

程愫祎看到后来,开始越来越猛烈地摇头:“这、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个,除非我梦游……”她仰起脸望向他,“不是你给我写了封诀别信的吗?我、我把它烧了,我没法留着它,我没法再看一遍,所以我把它烧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说到后来,她意识到什么,语气越来越急切,急着去证明一件也许永远死无对证的东西真的存在过。

顾奕擎却已是一脸恍悟,冷冷地苦笑了一下:“我也没写过……”

他上前一步,抓住程愫祎的手腕,令她冷静下来:“别急,愫祎,我信你,我信你……就算我不信你又能怎样?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封信,我就觉得是你甩了我,可不也还是没法让自己不再爱你吗……其实我也想烧了这封信,太扎心了,我当时根本不信自己还能再看一遍,可我舍不得……那毕竟很可能是我唯一还能保有的一件与你有关的东西了……当时我好痛,好恨……我想我得带着它,时时带在身边,实在想你想得要发疯,实在放不下你忘不了你,实在憋不住想回来找你的时候就看看它,等于随身带着把刀,随时捅自己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别做傻事……幸亏我还是抵不过,幸亏我还是来找你了,现在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些都是予纾写的!”

他看着怔在原地的程愫祎,提醒道:“愫祎,他会书法,他会模仿不同人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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