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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道统之忧(1 / 1)

愤愤不平在群臣看来并非自己嫉妒,而是非科举不足以称“士”:抡锤打铁怎么能与读圣贤书并称呢?

据他们所知,东垣王洪常洁已经在隔壁的华夏科学院成为副祭酒,主掌数学系,且要给东垣王制一部天文望远镜,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虚空中的星辰,将来就架在隔壁科学院中的天文台之上。如今被封为装备部尚书的毕懋康也是副祭酒,掌军事科学院,平时主要出没于西苑,与一帮工匠研究军械和炼钢。没在京城的徐光启、王徵、孙元化、宋应星四人也被遥遥授予了科学院副祭酒职位。而这些人之上的祭酒就是皇帝,皇帝用自己的行为充分体现着对格物科学的重视——将这些格物人才置于自己直接领导之下。

这也罢了,洪常洁毕竟是皇亲贵胄,其他人也都是读圣贤书科举的,连宋应星都是。

但来自民间的吴有性,一介郎中,皇帝居然为之成立了华夏医学院,令其为祭酒,每天上午进行着格物科学的教学,下午则领着一帮小郎中在进行各种所谓研究和试验。

他们还听说皇帝利用千里镜的原理给吴有性制出了一部显微镜,据说能见肉眼所不能见之极细微之物,据说是天下独一。

简直是岂有此理。

就算再退一步,其他几人不必说,就说吴有性、宋应星,孙元化三人,他们都不是进士:但宋应星至少也是万历四十三年的举人,孙元化也是举人。

再退两步:吴有性连举人都不是,只是医者,但也至少能写医书,勉强也算是学问人,大伙勉强再勉强,也可以忍了。

可眼前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抡锤“匠”居然也要为“官”入“士”,要授予勋位,实在是岂有此理。这才是他们最关心、最难以容忍的,他们可都是最少十年寒窗苦、头悬梁、锥刺股考出来的,说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一点也不为过,而这天下有多少工匠?将来又有多少要为“官”入“士”、与自己等苦读之人为伍?

赏银赐宅也就罢了,看到皇帝给这些以往都不会正眼瞧一下的工匠授勋,群臣中绝大多数人不以为然甚至愤愤不平的面色显露无疑,哪怕皇帝就在跟前:

“匠士”?这些目不识丁的粗坯也配称为“士”么?赏银子、赏田宅也就罢了,居然授予位同官身的勋位!他们大字不识一箩筐,能治理什么政事?怎么做官?只凭奇技淫巧就享受俸禄,让咱们这些十年寒窗苦的人情何以堪?他们有什么值得特意寻访的?他们是卧龙凤雏吗?简直是斯文扫地,简直是天大的不公。

百官现在也知道了,吴有性、宋应星都是被皇帝特意嘱咐内操军寻访回来的,内操军临出京前,魏忠贤接到手里的纸条上就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方才站在院中向隔壁的华夏科学院看去,已经看到那四面皆有台阶、越向上越小的方锥形高台——天文台,给东垣王制的天文望远镜将来就要放在那上面,居然高足十二丈,他们在这新工坊区就能看到。

天文台最上面有一个石砌方屋,房屋顶上有一个圆顶木屋,皇帝说那石砌方屋墙上开的许多缝隙对应着夏至、冬至等节气的第一缕阳光或某一颗星辰的位置,圆顶木屋则可以用杠杆齿轮机械之力旋转,将来屋中的天文望远镜就可以透过屋顶的一条缝隙追踪星辰。据皇帝说,还要在西山高处再建一座更大的天文台。

看着眼前的工匠,想想方才在院中看到的雄伟的天文台,武臣还没什么,所有从科举中杀出来的文官皆愈发愤愤:钱粮如此紧张,皇帝却将钱粮花费在这上面,魏忠贤那奸宦,也不知从晋商那里搜刮来多少钱财。如今这些学院并未完全修筑完成,也不知道后续还要花费都少钱粮。皇帝一直不肯将晋商那些国蠹的赃款入太仓,恐怕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这些吧?

“圣上,国朝官员历来非科举不可得,科举非十年寒窗不可得,如今以工匠之身即可封官授勋,实有滥赏名爵之嫌,恐败坏朝廷取士制度。且封官越多,俸禄银粮支出便越多,百姓便越苦。现国库空虚,圣上此举,于国有害无益,还请三思。”群臣隐隐的纷纷之中,户部尚书郭允厚出列进言。

“爱卿言之有理,国家名爵确实不应滥赏,俸禄银粮也终究是压在百姓头上,不过今日之封赏,爱卿稍后便知,受赏之人实为有大功于国家。”王战并不急于用言语反驳,反正一会他们就能看到成果。倒是郭允厚说到俸禄银粮支出,让王战心中一动。

“刘若愚,你替朕想着,稍后派人持朕圣旨,到冀、鲁、山、陕四省去雇三百人来,要种田的好手,十月中旬来给朕收金薯。愿意来给朕收金薯的,先赏三十两银子,收完金薯之后,再赏七十两银子,来回皆由驿站接送。记住,要分别从至少十个县雇佣,最好是比较贫穷的县。”王战怕自己忘掉,想到便立刻安排出来。

如今西苑生产的四轮马车已经配备到了许多驿站,尤其是这北方四省。王战需要要让驿递系统尽快的盈利,能够养活自己,如此便消除了一个吞金大户、消除了一部分不安定因素,一旦盈利之后开始纳税,还可以成为一个纳税的商业榜样。而配备四轮马车是帮助驿递盈利的一部分,客观上,修路也是。

“是,奴婢记下了。”刘若愚自然是不会多问为什么,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群臣见正说着国家名爵不应滥赏,皇帝却忽然要雇人来收什么金薯,不少人都是暗皱眉头:皇帝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前几日还要革鼎体制、大力健全加强监察,怎么这就忽然想起什么金薯?还花费百两银子的高价从四省雇人收地?百两银子足够中等农户三年多的收成了,还生怕知道的人少,从四省雇人,这可真是一涉及玩乐与口腹就露出骄矜夸耀、肆意妄为之态!

“圣上!圣上此——”

“圣上,臣观圣上将百家诸子都列入华夏先贤志,却为何将毕昇、蔡伦之流也列入?如今又将位同官职的勋位授予工匠,不要说圣贤书,这些工匠恐怕识字都不多,如此,置朝廷科举取士的制度于何地?”问的是华夏先贤志和给工匠授勋,问话的是神情肃然方正的黄道周,而黄道周就像没有听到金薯和百两银子雇佣一个农夫来收金薯的事,打断了就要抢步上前的御史的进言。

黄道周精通儒学、书法、绘画、天文数算,与刘宗周一起被并称为“二周”,今年四十二岁,正是刚直未曾稍去、学识开始圆融的好年岁。他是接到袁可立的信从福建莆田星夜赶来京城的,只比袁可立晚了不到二十天,可见赶路之急,绝对是星夜兼程。到了之后他没有先求见皇帝,而是被袁可立引见到了孙承宗那里,一样的连续几天的彻夜长谈,一样的仔细研读邸报和《华夏先贤志》、《华夏英雄谱》,然后才被孙承宗引见给皇帝。

皇帝面前,黄道周浓眉大眼,浓须如戟,颇有些像孙承宗。只是身材没有孙承宗那么高,仅是中等身材,面相上棱角也更分明,不像孙承宗那么厚重,与其为人刚烈的性情倒是相配。

王战是知道史书中的黄道周的。彼世史书之上,南明隆武年间,黄道周募兵抗击后金,兵败被俘,当时已经在关外松山之战中兵败投降的洪承畴来劝降,黄道周当场写下一副对联: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联中暗藏史可法与洪承畴的名字,令洪承畴羞愧难当。

既不肯降,满清当然不会容他活下去。

临刑前,在东华门刑场上,黄道周以手指血书“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地知我,家人无忧”,大呼“天下岂有畏死黄道周哉?”,从容就义。死后,收拾后事之人在他的衣襟内发现七个大字“大明孤臣黄道周”。

他门下四名弟子同日被杀,时人称之为“黄门四君子”。

眼前看来,黄道周刚直未改,刚烈依旧。

王战自然也明白黄道周为何会如此。毕竟,将所谓“奇技淫巧”之人都列入先贤志,又给这些没读过圣贤书、大字都不识一箩筐的工匠授勋,此时的儒家官员无一例外都会不舒服——他们可是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才从千军万马中考出来,如今却有人凭着奇技淫巧轻轻松松的就得了勋位,而且皇帝还明言其相当于几品官,有等同于官员的俸禄,这怎能不令他们万分愤懑?

尤其这奇技淫巧之人当中还有阉人。

再者,表面上看到的是位列青史、得授官位勋位的荣耀,实际上代表着朝廷认可的道统有了一些变化或至少有了一些扩充,而这是儒门必争之事,也是任何入世的学派乃至于宗教所必争之事。唯有意图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意图逍遥于天地间的出世修行者不在此列。

因此,黄道周这一问,并未纠结什么金薯与高价雇佣一些农夫——这些在他看来当然荒唐,但是与儒门道统比起来,完全是微不足道。这一问,实际是问出了所有儒门弟子最关心的一问。

随着黄道周的问题,群臣近乎屏息静气的将注意力又集中到皇帝身上,等着皇帝的回答,秦世文等御史也压下了胸中的情绪,长吁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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