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人阴谋诡计，伪造大明旗号和衣甲，企图骗开城门，如有听信谣言，妄加议论者，历战。”说话的是兵部侍郎于谦，拉弓射箭的也是他。
看到城下倒伏在地的那瓦剌人尸体，城头上的明军一下子像有了胆气，一个个歪七歪八的射出一阵箭雨，那些抬着衣甲尸体的瓦剌兵，一下就倒下了十几人，安定门城头上自然一阵欢声，高呼明军万胜，明军万胜。
在于谦下令烧毁那堆残破衣甲时，锦衣卫抢在了前面，在这小山一样的垃圾中，挑出了一些尚算完整的旗号和衣甲，径直往皇宫送去，才有了金英献头盔那一幕。于谦无法阻拦锦衣卫，也只能默许，表面上他虽然硬如钢铁，心里却已经百般思绪，正统天子难道真的已经蒙难？
朱棣在大早上的时候，又派出了一波斥候探子往北面山岭去了，瓦剌太师也先的大军，虽然在半夜折了一仗，却在早上天亮时，又收拢好了败兵，重新回到原本的营寨里，又把土木堡三个方向围得严严实实，若不是两翼被朱棣打下的犄角阵势所阻，堡子的北面也肯定会被围死。
“皇上，大军已经开始缺粮，支持不到明天中午。”张辅的意思也很明显，皇帝你必须要往北面突围了。
“把十万大军丢在这里，朕自己像狗一样逃回京城？”朱棣现在白皙瘦削的脸庞立时拧成了麻花。
“皇上，天下大局在京城，而不是这里。”
见朱棣沉吟不语，张辅继续说道：“就让老臣去安排吧，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紫荆关外，就算真的丢了，凭皇上的本事，怕拿不回来吗。”
在朱棣的沉默中，张辅也同样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明军大营各处望台，号旗翻动，各处营寨兵马来往奔驰，六十几位文武官员人人披甲在土木堡的小山丘下分为两列，身后护从刀枪鲜明，却不带一面旗号。
“你的意思是朕带着这几十个朝廷命官，扔下这十几万大明血肉健儿？”朱棣在左右审视这些连盔甲也不合身的官员，回身就厉声质问跟在后面的英国公张辅。
“请皇上息怒，容臣细禀。”张辅同样全身披挂，不过只是手扶腰刀，行了一个军礼。
“皇上，大明朝廷一半的栋梁在这里，难道把他们扔下陪葬吗？回到京师，也是这些曾经跟皇上出生入死的臣子最为忠诚可靠啊。”
张辅一语相关，道破朱棣心中所想，京师之内肯定有暗流涌动，才会令边军如此张狂，以自家皇上为诱饵，纵容瓦剌大军在内长城前横冲直撞。
“朕，知道了，那这十几万大军断粮，如何解决？”
“皇上，古语云杀身成仁，老臣愿领五万步骑，为皇上断后。”
“混账，朕一世英名岂能混到靠你一个白发老奴舍命断后的地步？”
这一次不仅是张辅，连眼前六十余名大小官员都纷纷跪倒在地，为首的兵部尚书邝埜正声道：“皇上您的安危关乎大明数千万苍生，而不是这里十几万大军。军人为国尽忠是本分，皇帝以社稷黎民为重才是本分，如果皇上在可怜这里十几万人，愿意与之同生共死，臣愿替皇上效劳，可还盼皇上能分轻重，则天下幸甚！”
“还盼皇上能分轻重，天下幸甚啊！”众官员异口同声，又是磕头又是拜。皇帝心中一阵鄙夷，当时朱祁镇那孙子亲征的时候，怎么不怼一个能分轻重，现在倒用这个来拿捏朕。
可是朱棣没辙，这死猫他时必须要替自己的重孙子吃了，而土木堡这一片死地，的确已经无法施展，可自己带兵多年，实在是舍不得这些大明精锐，虽然他们比起当年自己带的兵还相差甚远。
“皇上，老臣领五万老弱在后，封住山岭各处入口，皇上领大军精锐，以朱勇亲率两万骑兵为先锋，迂回古北口直插京师西面，如果瓦剌人早已分兵围困京师，这就是一支骑兵，假使京师无事，这起码也能震慑可能已经占了紫荆关的敌人。”
“那你和这五万老弱又当如何？”
“臣守住一天，一天之后，与瓦剌人杀一个你死我活，人人马革裹尸。老臣性命，是用来保大明周全的！”
“英国公你还有何要求？”朱棣知道这老将是在以生命实现对自己的承诺，可张辅的建议却又是最合适的，也是最需要勇气的，因为这是他自己提出，自己实行。
“臣，今生能在见到天子，便已是三生修道的福分，这里有书一封，请陛下拆阅后，按信中所说而行，臣便死而无憾。”张辅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呈上朱棣。
用火蜡封口的竹筒，让朱棣有些疑惑，稍稍细想，便也释然，也把这小竹筒放入怀中。
“皇上，请容老臣调兵遣将！”
“准！”
“王贵梁成，各领兵一万，在我中军左右，只守不攻，以防瓦剌从两侧追赶进入山中。”
“朱勇领军两万精骑为皇上开路，出了山路后结阵，待大军出山后，直插古北口往京城，遇敌杀敌。”
“陈瀛，陈怀，领军一万，护着众大臣跟随在皇上中军之后。”
“李珍，领皇上亲卫，护在中军左右。”
“陈埙，领一万步军为后军，如瓦剌人追上，必须在山路中拼死抵挡，掩护中军出山。”
除了王贵梁成二人，这些武将都是大明勋贵，是有爵位的，二人不禁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王贵，梁成，你二人身为马步军都督，难道不想为子孙谋一个世袭的爵位吗？”张辅冷声道。
二人这才幡然醒悟，出兵打仗不就是为了功名富贵么，打仗自然就会死人，可如果能为家里挣一个世袭的伯爵侯爵，自己舔了刀头过活几十年也值了。
二人连忙带甲跪倒在地，高呼谢主隆恩。
朱棣苦笑，以一个虚无的爵位，换两个军中大将死心塌地地去送命，张辅这个老狐狸果然已经修炼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