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虽然说请于谦吃饭，可这时候他却没有吃饱，将近两千人的驻军，就扎营在一个山坳处，已经五天，却没有一点好消息回来，山贼土匪就像蒸发了一样，斥候骑兵进进出出，那些女真人也在周围女真寨子打探，都没有一个所以然来。
唯一稍好的消息，就是后方快马带信，有两门大炮正在路上。这消息乐的朱棣差点原地蹦起，这没有大炮火器的明军，朱棣就是一点都不顺手，往日他远征瓦剌，也是用大炮轰击对方冲锋的骑兵，近前再用火铳连发，长枪刀盾在后，重骑兵迂回包抄，这招数屡试不爽，而且现在事关剿匪，多数情况下还要做好攻城掠寨的准备，有了这大炮，就没有打不下来的土匪窝。
高兴过后，朱棣又是一拍桌子，立刻召见曲三和他的兄弟。
朱棣的疑问，当然就是这开春时节，难道这些土匪要继续猫冬吗，如果官军真的这么威风，关外匪患就不可能这么猖獗。
曲三的脸色还是苍白，只是说话的声音稍稍有了一些气力：“王爷，所谓匪，关内有句老话，说的是拿起锄头就是农民，拿起刀枪就是土匪，这关外也是一样，本来这里到处都是猎户，弓箭砍刀，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些人上了山就是匪，下了山就是民，匪患又怎么能除掉呢？”几个曲三的兄弟都异口同声附和。
“那你们呢，还有那虎山的匪难道都是民吗？”
曲三听了这话，眼神逐渐变得复杂，牙关紧咬了一会，又松了下去，原本虚弱苍白的脸居然泛起了红气。朱棣甚是奇怪，自己刚才那句话，语气并不重，而且也并没有轻视曲三他们的意思。
朱棣正想着说句话缓和一下尴尬，曲三倒是抢先说了：“王爷知道原本特林府以北还有多少土地属于奴儿干都司吗？”
“特林府是奴儿干都司治所，所谓治所，一般都是属地中央附近的大城，特林府往南一千多里才到辽阳，往北自然也有一千多里才到边界。”朱棣当年虽然镇守燕京，往宁王处借兵时候，也不过是到了辽沈一带，特林府和奴儿干都司，对他来说着实有些陌生。
“王爷说的是洪武年间的大明奴儿干都司地界，可永乐年间，奴儿干都司的北面疆界，曾经到了极北的冰原，而且是冰原的尽头，那半年白天，半年黑夜的冰原尽头，夏天的时候，太阳斜在半空，冰雪消融汇成大海，冬天的时候，无边黑暗，天空只有诡异的彩色光辉，脚底下便是大海凝成的冰原。”
朱棣听罢，眉头一皱，自己身为永乐大帝，怎么会没记得此事，可是看这曲三，也不像是糊弄旁人，反倒是一脸的悲戚。
见曲三脸带悲色，朱棣也只好抚慰道：“你，继续说。”
“小人这些也是听长辈说起，那遥远的北方，离特林府足足有五千里之遥。”
“什么？特林府往北，居然有这么广阔的地域，曾是我大明疆域？曲三，你这话在我这里可以随便说说，权当你是说着故事，可如果在府衙之内，那可是诳言，是要打板子坐牢的啊。”
“小人虽然未曾去过那地方，可我相信那些长辈们没有欺骗我，也没有必要诓骗于我。”
“为何如此笃定，你那时候不也是小孩一个？长辈戏弄孩子也是常有的事嘛。”
“王爷，小人，还有原本黑狐寨里的兄弟，都是当年永乐皇帝流放的靖难遗臣犯官后裔。”
朱棣听在耳里，脑海中却是一阵晴天霹雳，这一帮北地土匪，居然是当年自己流放的七万靖难遗臣犯官。那些都是在朱棣进了应天之后，还是口出狂言拥护建文帝的官员。
朱棣那时早已被方孝孺气得七窍生烟，对这些聚集在皇城外阻拦自己进内的数百个京师文武官员，朱棣直接下令九族流放，于是乎不仅仅是这京师的三百二十七名大小官员九族流放，甚至是靖难期间一路上阻拦朱棣南下的各处官员，如没有得到朝廷特赦，也一概九族流放。当时姚广孝曾经问他，这将近七万名的官员家眷，到底要流放到哪里，才有足够的地方去容纳他们。
朱棣刚刚登上皇位，正是要恣意玩弄一下这天下间最大的权力，随便想了一想，便说：“朕曾经为朝廷守边多年，这些建文朝愚忠的旧臣一点也不明白朕的难处。就让他们，流放到比燕京还要远的北方。燕京到应天两千里，那就流放到燕京以北三千里，就是奴儿干都司吧，如果他们想造反杀回南方，那也就尝尝朕这几年靖难南下的苦。”
朱棣回想到这里，心中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果然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当年朕流放靖难犯官奴儿干都司，现在朕也被流放到此，苍天啊，难道你就只懂得报应吗？”
“王爷，那七万流放的犯官和家眷，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没有王爷的幸运，能得到亦力哈大人沿路补给，没有牛马车驾，也没有御前亲卫的护卫。那七万人都是一步一步，在押解官差的皮鞭下走到的奴儿干都司，直到特林府报道之时，七万三千四百三十七人，冷死病死六千零三十一人。”
“到了特林府后，那剩下的六万六千多人，都被分散到各处卫所，其中却又将近一万人，被当时的都司监军，派往北面的卫所。那一万多人一路往北，各自到了卫所报道，最后却还有一千多人迷了路，只懂的一路往北，不知走了多少时日，便到了那极北的冰原。所以我说当年大明疆域，囊括到了极北之地。靖难旧臣随被永乐天子流放，可终究还是忠于大明的臣子。”
“只是数年后，有百余人沿路南返寻访故旧，把这些见闻经历说将出来，但是却没有往都司报道，他们毕竟都因为这次走失，被上报了失踪，也因此不再像其余人等还背着奴籍，没有人再会去寻他们的麻烦，不会再有无穷无尽的徭役，也不会再有那对南方的怀恋，也不会有典籍记载那曾经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