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之后的辽阳城，全然没有了一丝烟火气，辽东巡抚李纯早已下令，入夜不见火，也就是宵禁后，在家里点个油灯也是有罪的。偌大一个城池，只有街上巡逻的火把，还有巡抚衙门和监军衙门灯火通明。
天上月色只有一个尖牙大小，城内都是黑麻麻的影子一片连着一片。在这些暗影中穿行的黑衣刺客，就是暗夜潜行，寻着亮光，直摸到监军府对面的一条窄巷。正要趁大街左右无人，要窜到对面墙根阴影的时候，那刺客只觉得胸口一凉，一柄长剑的剑身穿胸而出。剑尖上滴落的几点殷红，让这黑衣刺客在突然的惊愕中，忘记了喊叫，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张嘴，那最后一口气立刻散去，整个人便垂倒在地，没有一点声响。
这刺客身后的人，缓缓把长剑抽出，又伸手从这刺客身上摸出一枚令牌后，才转身隐在窄巷的暗影中。
这时候辽阳城里的客栈，生意已经比往年要好了不少，只不过住宿的人多了，可饭钱的收入却少了很多，那些客栈掌柜都是气得摇头，毕竟一天到晚要煮多少斋菜，才能抵上平日的一桌酒席。可这些道士和尚，却都是官府请来的，不能赶客啊。每天饭点那些食肆客栈里坐的多是这些不能开荤的主，让那些想进店里喝酒的熟客，都往那些平日看不起的街边酒摊去了，整个辽阳城也因此多了不少酒摊，就连监军府衙门外也摆上了，现在整个大城每天都热闹的很。
可这一天的监军府大门紧闭，似乎外间的热闹与之好股干系。而也就是那对面的酒摊，今日摆不了了，一个死人趴在了那酒摊平日摆放火炉的后巷位置，衙门的差役大早就把这里围了起来，就连巡抚衙门也来人了，毕竟这里是辽东监军府邸，而且这死人身穿黑衣，分明就是刺客一名。可当那些差役和巡抚衙门的差官要往监军府寻人查问的时候，那监军府邸的大门却反常地紧闭着，门房老头又老又耳背，说了半天才说到是监军大人抱恙，谢绝访客。
巡抚李纯听得这理由，一阵冷笑“哼——那海西女真覆灭，这蛮族太监已经不能再当这监军了，闭门谢客，也算是识大体。”可稍加思量后，还是下令送拜帖，亲自往那监军府探望。
亦力哈的闭门羹可给不了辽东巡抚，李纯早年也是征讨兀良哈的功臣，挟军功升迁到这个位置，在关外也是深有威望。不过进了监军府后，却见整个府衙冷冷清清，只有作为师爷的康全在指挥着家仆丫鬟迎接自己，那亦力哈连影都没见。“这老太监也太端着了吧。”李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人拜见李大人，我家老爷本应亲自迎接，可是不巧，这夜里喝了点酒，受了风寒，今早就卧床不起，大夫已经来过，说是中风了，唉——”康全话到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声。
“中风？”李纯本要落座的屁股像被椅子烫到一样，又站直了整个身子。
“是啊，小人这就带大人前往探望。你说这人真是三衰六祸，注定的东西都躲不过的。”一路上康全就是不断发着牢骚，甚至还说道：“亦主管日后肯定要致仕，小人都不知道能往哪里去混口饭吃，日后如果在巡抚衙门前摆摊算卦，还要请大人通融通融啊！”
“哎，康先生这说就见外了，当年康指挥使也是关外名将，是我这后辈所敬仰，而且以先生大才，我这巡抚衙门也是眼馋的很啊，啊哈哈！”
康全为给自己铺着后路，也是陪着笑脸引着李纯到了后院，穿过暖厅外的檐廊后，笑容便在一脚踏进亦力哈卧房的瞬间收敛起来。抿着嘴唇，领着李纯直到亦力哈床前。
一股老人的尿骚味窜来，李纯强忍不住，只能转身连声咳嗽。
“快把檀香点着，少交待两句就偷懒，真是活不腻了！”康全连声喝骂一旁伺候的仆人，举手作势便打。
“康先生且住吧，待我先看看亦主管。”李纯揉了揉鼻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凑在了鼻孔处。
只见床上那亦力哈，紧闭双眼，张着嘴巴，口水从嘴角不住淌着，沉重的呼吸声简直和鼻鼾差不多。
李纯屏住呼吸，靠近窗边伸手往亦力哈的手上轻轻推了一下，没有反应，又改为用力拉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倒是靠近床沿时候，皮肤上感到的那种带着气味的温度，让李纯十分不适。
见这亦力哈居然如此下场，李纯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只好向着康全打了个眼色，便率先转身出了卧房。
“亦主管得此大病，怎么能再担任监军要职？本抚并非不同情亦主管，可朝廷公事要紧呐。”
“大人事事为公，实在令人钦佩，我家老爷也只是急病，说不准施针用药几日，便可醒来也是可能的。”
“也是难为康先生，你继续为亦主管寻医诊治，本抚回去需要马上奏报朝廷，这事就让朝廷定夺吧，现在关外暗流涌动，亦主管无法治军，这可不是儿戏啊。”李纯凑上鼻烟壶深深吸上一口，随后便在这花园里甩了几下衣袍，把刚才室内那股腌臜味道甩走后才离了监军府。
上午的时候李纯才走，下午申时，朝廷的圣旨就到了。传旨的太监在亦力哈床前念的圣旨，一边念着，眼睛一边还挑着看那亦力哈的动静神情。康全跪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是心惊，怎么这朝廷做事，果然和昨晚来传话的大人物所说一模一样，这辽阳监军府现在成了一股暗涌的中心。
传旨的太监也没有在府里久留，只是按惯例收了一个香囊的银钱，把圣旨交给康全供起来，便也匆匆连夜回京。
明黄绸缎做衬底的圣旨被供在府里的佛堂，亦力哈端着一碗盖满肥肉的米饭，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佛堂门口的石阶上，大口大口地扒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