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日子漫漫长,不搞事情心发慌。
但自从天衢上尊与北辰圣君回返天庭,春花搞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黄了。
天衢上尊下凡一遭,多少沾染了些烟火气,不再一味硬堵,而是因势利导,网开一面。天庭法司在南天门西十余丈处划出了一片空地,名曰“仙市”,专供仙人们临时摆摊交易。只是增设了一个天将日日巡守,摆摊者不得超出仙市范围,不得阻碍交通,不得贩售天界禁止流通或过于稀缺的高阶仙器。春花那卖莲子的摊子,由此也得以存活。
剑分双刃,这仙市一开,众仙家纷纷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单是卖莲子的摊子便有三家,其中又以何仙姑的生意做得最开,毕竟莲子是她本家,一个吆喝便乖乖除了衣服,拥坐成一碗现剥莲子。
一来二去,春花的摊子便门可罗雀了。
春花于是垂头丧气地收了摊子,去寒池畔的凉亭里找福禄寿喜老神仙们打双陆,换换心情。
然而,天庭法司又颁布了新律例,双陆、叶子戏等不再禁绝,亦可做赌,但赌注一日不得超过两块灵石。
老福星将这规矩和春花一说,气得她把筹子一掷。
“咱们坐这儿吆五喝六地打一天,输赢就两碗莲子?太小家子气了吧?”
老福星最怕事,东张西望了一番,劝道:
“天衢上尊刚下了这新规,咱们可不好得好正确,她竟无言以对。
天衢掷下最后两颗骰子。
“你输了。”
他站起身,轻拂衣袂:
“财神娘子,可心服口服?”
春花张口结舌。
这真是,打鹰的被鹰啄了眼。
“……服,服得很。”
这老神仙,在凡间的后六十年是日日都在苦练双陆绝技么?
“可认罚?”
春花嘟嘟囔囔道:“上尊就说,怎么罚吧。”
天衢不露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那就随本尊来吧。”
言罢,他驾起云头,竟自离去。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春花只得又捏了朵云,苦哈哈地跟了上去。
四个老神仙目瞪口呆地在凉亭里站了半晌,还是老福星先回过神来,一拍大腿:
“哎呀!瞅这架势,天衢上尊一定是……”
其余三个老神仙立刻围上来:“如何?”
老福星带着一份看破不说破的神秘,徐徐道:
“……一定是在凡间和小春花结了大梁子,回来报复她呢!”
天衢在前,驾云行了半炷香的时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春花跟在后头,脚下的乌龙云已开始有些虚浮了。她怕自己撑不了多久,只得唤道:
“哎哎,上尊,还要多久?”
天衢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衣袖一挥,便将她带到自己所驾的云上。
春花连忙扯住他衣袖,稳住身形。
共驾一云这件事,她是省了不少力气,就是……两人离得也太近了吧。
天衢倒没说什么,任她牵着衣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反倒是春花,鼻尖渐渐被一股醇清的气息包裹,本该是安定人心的祥和正气,她却不知怎地,越发烦躁起来。
“上尊,咱们不是去紫阙仙山么?”
“不是。”
“诶?那咱们去哪儿?”春花惊恐万状地瞪着他的背影。这老神仙,不会使个阴招把她卖了吧?哼,别看他表面上中正磊落,私底下也不见得有多老实呢!
天衢不知她心中揣测,平板道:
“你去了便知。”
又行了半炷香,两人终于降下云头,落在了一片翠绿的山谷前。
山谷不算陡峭,极目之处都是寻常花木,土地平坦,溪水蜿蜒,数条小径通向山谷中心,远远望去,只见炊烟袅袅,阡陌交通,鸡犬之声相闻,不似仙山,倒像一个凡人结庐的桃花源。
天衢从她手中扯回衣袖,沿着小径便往山谷中走去。
春花慌忙跟上:
“上尊,咱们是要去前面那村庄么?怎么不直接飞过去?”
天衢道:
“谷中用不得仙法,只能如凡人般徒步。”
春花一呆,试了试,果然已无法驾云,体内气劲空空。若是此刻从旁窜出头野狗,她大约是打不过的。
心里不由得更慌了,颤声道:
“上尊,你究竟要如何处罚?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就来个痛快吧!”
天衢愕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又转头前行,并不回应。
他腿长,步子迈得颇大,春花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疑心自己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再凝神去听,却又听不见了。
终于行到炊烟升起之处,却是在几座草屋之中。
草屋前,几片篱笆圈出个鸡圈,石块垒出个狗窝,还有几片碧绿的菜畦,再往外,便是几亩水田。
水田埂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弯着腰,正从身旁的木桶里舀出什么,往田里浇。
春花一近前,腥臭骚味便扑鼻而来,她连忙捂住口鼻。
便听见那天杀的天衢上尊在一旁道:
“你的处罚,就是帮那位老者浇完这一片水田的粪肥。”
“……”
“谷中用不得仙法,所以那些偷工减料的法子,就不必试了。”
春花憋得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天衢,恨不能扑过去咬他两口。
“那你呢?”
“我么,”他抱臂退后一步,指指一旁小院儿里简陋的的木椅茶炉,“我就在此看着,喝一壶茶。”
“……”
她是个最要强的人,尤其这种时候,便是死也不会低头服软的。
天衢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但见她口中念念有词,狠狠将裤腿卷到膝上,撸起袖子,又掏出块帕子往鼻口上一绑,大步流星地朝那老农走去了。
走出老远,他还能听见,她口中念叨的是:
“富贵本无根,尽从勤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