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凌晨。
卧室笼罩在青灰色的阴影中,楚慈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静寂无声,身侧只有韩越平稳悠长的呼吸。楚慈微微偏头,向床头看了一眼,闹钟显示时间刚过五点,厚重窗帘后透出灰暗的天光。
太早了。
窗外半声鸟雀不闻,远处传来马路上车辆驶过模糊的声响。
楚慈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几乎无声地起身下床,赤着脚走进浴室。
镜面上映出清瘦灰白的剪影,犹如光影交错中一道被扭曲拉长的色条。
楚慈凝视着镜中人表情寡淡、如无机质般冰冷的脸,半响目光下移,盯着腹部蜿蜒的伤痕。
其实颜色已经很浅了,不仔细观察都难以注意到。
毕竟手术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他轻轻按了按伤疤,感觉到手指下自己的皮肤、肌肉脂肪,以及更深处被切割掉一半的内脏。
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他看着镜子里的身体这么想。
楚慈轻轻出了口气,去草草冲了个澡。出来披了件浴衣。正靠着流理台擦头发,就只见就越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斜靠在溶室门框边。
早安。”韩越沉声说。
楚慈动作顿住,片刻后道:“…….早安。”
两个人对坐在桌边吃早餐,电视里放着早间新闻,某某领导去某某地视察,对当地某某基础设施建设工程表示满意;某某会议号召部队某某制度改革,反腐倡廉,组织精简……
“今晚我要晚回来。”
听见这话的时候楚慈正拿起面前的药瓶,闻言他抬起眼睛,正对上就越的目光。
“……嗯?”
“军委开会,可能会拖得晚一点。”
楚慈无声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垂下眼睫,打开那排大大小小的药瓶,依次倒出今天要服用的分量。
餐桌对面韩越专注的目光没有移开,甚至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那眼神落在皮肤上的灼热感。片刻后楚慈放下药瓶盖,抬头问:“怎么?”
“你能来接我吗?”
从韩越多角度来看,楚慈似乎愣了一瞬,但那短暂得仿佛就像是错觉。
“好的。”他说。
那天离开家门的时候,韩越站在楼下,回头仰望,只见楚慈站在公寓楼高层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柄喷壶在专注地浇花。
有那么几秒钟韩越产生了“他是不是在目送我”这样的错觉,但紧接着要鳌头,有点自嘲地笑了。
楚慈做完手术已经过去了半年,各项指数都稳步回升,但总体还需静养,并没有恢复到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天天上班工作的程度。所以他每周只去单位一两次,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浇浇花看看书,偶尔在有着重重监控保护的小花园里散步。
他的情绪始终很平静,甚至到了有些淡漠的地步。韩越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这个人所有的感情和冲动,都在进手术室前的那一吻利用完了。
——这当然是很有可能的。
楚慈从生死中穿梭来回,活下来了。然后顺理成章恢复到了惯常那不喜不悲、冷静平淡的心理状态,似乎以往所有灰暗的阴影和痛苦的记忆都化为无形,无法在那坚冰般俊美的面孔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天下午果然开会,拖到七点多才散。韩越从军工单位出来,身边簇拥着与会的一群人,边寒暄边穿过岗亭走下台阶。
“今晚长安阁我做东,韩二少您务必要给这个面子,晚上……”
韩越白手打断了对方,说:“家里有事,实在没法抽身,不好意思。”
对方还待再劝,韩越却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叫司机过来接一下——下一刻他抬起头,突然只见不远处台阶下的马路边,停着一辆银色奔驰600,车门边靠着一个裹着深灰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年轻人。
那是楚慈。
背景马路车流不息,他挺直瘦削的身影却那么显眼,于风中突兀地站在人群里。
韩越怔了下,随即甩开众人快步上前:“你怎么……”
“来接你。
他们相距不过半步,韩越有点迟疑,却听楚慈反问:“不是你叫我接你的吗?”
韩越其实非常意外——不过是早上随口一句话而已,加之整个白天都没动静,他还以为楚慈已经无声无息把这件小事翻篇了。
楚慈其实经常把这些小事翻篇,那是他习惯性的消极抵抗。很早以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韩越带他上哪儿或叫他去哪儿,只要不紧紧盯着,他就一定不会出现;韩越送给他的那些东西,软硬兼施强迫他穿戴,然而每次韩越一不注意,楚慈就忘了,或丢了,或干脆找不到了。
就好像不管说什么,他都清风过耳,根本不会听进去的感觉。
“……你身体怎么样,头晕吗?今天吃了什么东西,饿不饿?回去路上我开车。”
楚慈却没有动,向他身后那些人看了一眼:“你晚上没应酬?” 韩越立刻说:“没有。”
“有就去吧,我自己开回去。”
“真的没有。”
楚慈的神情似乎是不太相信,但也没再争辩,便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上车吧。”
最终回去还是楚慈开的车。
街道熙攘喧嚣,车厢里却一片静寂。韩越坐在副驾驶上,终于忍不住没话找话:“你今天怎么开了这辆车?”
“我猜会遇上你的同事。”
韩越开始没明白,转念一想便反应过来,笑道:“那不是我的同事。”
“差不多吧,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人。”
绿灯亮起,车流缓缓移动,楚慈便打灯右转。
“……你有什么同事、朋友之类的吗?”沉默许久后,韩越突然毫无征兆地问,“或者什么本科的同学沾边的亲戚,想不想偶尔也走动一下?”
“没有。”
“一个也没有?以前单位同事也可以来往来往,如果需要我出面的话……”
“没有。”楚慈说,语调散漫没有任何变化,“我妈跟我弟走后老家就没任何亲戚了,这几年来跟单位同事也处得一般。上大学时打工做家教太忙,同学都不认识几个,毕业后也渐渐疏远了,现在遇见估计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他口中的妈和弟弟,就是被韩强醉驾撞死的中学班主任和她儿子。
她是作为养母被楚慈接上京来养老的,她儿子的学校当初也安排好了,只可惜一切都在刺耳的刹车声中戛然而止。
韩越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驾驶座,却见楚慈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盯着车前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你现在不去单位,在家会不会比较无聊,想不想跟外界交往……之类的。”
“啊?”
“就是怕你总一人待着会孤单的意思。”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韩越心里其实微微忐忑,但紧接着他看见楚慈偏过头,望了自己一眼,神态中似乎有些奇怪:
“不会啊,习惯了。”
那天回家的时候韩越发现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蒸鱼、三鲜、炒青菜,还有昨天剩下的排骨汤;他没想到楚慈竟然会准备晚饭,一时非常意外,却见楚慈随手把奔驰车钥匙往玄关的鞋架上一扔:“吃饭吧。”
“你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
“什么兴致?”
“做饭啊,”韩越指指桌面。
楚慈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皱眉道:“不是你说今天会晚回来吗?”
他反问得这么自然,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倒把韩越给噎住了,半晌才慢慢点头道:“……好。”
楚慈并不是不会做饭的。蒸鱼虽不及韩越做的鲜美,却也称得上肥嫩;炒青菜里放了半颗切碎的蒜子,这肯定是他平常看韩越做菜时学来的,吃起来别有风味。
吃完饭韩越洗碗抹桌子,楚慈径自去书房看书。过了会儿韩越路过书房,见他冲澡去了,桌面上摊开着的赫然是一本《高等分析化学》。
韩越随手翻了翻,见书上满是画出的重点和标注,写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教材边还有一沓草稿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一系列看不明白的公式和计算图。
不知为何那字迹让韩越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有些沉重又有点飘忽。
楚慈每天一个人待在这间房子里,虚弱,疲惫,冷冷清清,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与这世界没有任何关联或羁绊,所有人对他来说都长着同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就靠一遍遍看工具书来打发时间吗?
那么每天按时回家、做饭吃饭、与他同床共枕的自己,对他来说,与这世上千万个陌生人相比有没有任何不同呢?
那天晚上韩越把楚慈抵在床头上,嗅着他脖颈间沐浴后清新的气息,呼吸如野兽般炙热而急促。然而他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温柔,一直在不停亲吻楚慈的脸颊和唇角,反复揉捏他的臀部,在他下身不停刺激摩擦。
黑暗的卧室里体温纠缠,楚慈被揉得有点受不了,不由开始微微挣扎躲闪。那幅度其实非常小,但韩越立刻放开了揉弄他的手,转移到前面开始刺激下身毫无动静的器官,并用手指轻柔地揉弄前端。
“你别……”
韩越低头吻他,迫使他将模糊的呢喃全部咽回咽喉。
那感觉对楚慈来说有些无所适从的怪异。
几年前他刚遇见韩越的时候,性这件事代表着暴力、压迫和屈辱,像阴影一般无时不刻横贯在他意识深处。后来韩越调回京了,接触和上床都变得更加频繁,一度让楚慈濒临意志崩溃的边缘。
所幸后来韩越开始意识到什么,慢慢开始减少强制和急躁的成分,甚至尝试着去体会他的感受。
一一然而那段时期太短了。很快侯宏昌被杀,韩强被杀,楚慈在龙纪威的帮助下出逃离京,命运在疾驰的车轮下化作血肉狰狞;两年后再次回京时,他已经在弥留之际,生死一线上进了手术室。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他已身处现在,某些恐惧的记忆和阴影却还盘桓在过去没有出来。
“别弄了……没有用的,”喘息声中楚慈含混道,“要来就来,别再……”
楚慈的意思是要么就硬来吧,快点开始快点结束,别管他的感受了一一这也确实是他们最习惯的床上模式。
其实韩越不可谓不尽力,但足足十几分钟仍然没有反应,那器官还是温驯地伏在那里,他自己下身倒已经硬得快爆炸了。往常如果楚慈这么说,他肯定忍不住立刻扑上去,狠狠把灼热的性器抵进那紧致火烫的入口里面;但今天他却深吸了一口气,黑暗中仿佛一头强忍住进食欲望的饥饿的狼,眼底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他手指插进楚慈头发里,安慰地亲了亲他的额角,随即俯下身,将那至今毫无动静的性器含在了嘴里。
“……”
楚慈立刻开始反抗,但韩越紧压着他的胯部,用力吸吮、舔舐,温暖的口腔令一切迅速升温。无数细小的电流瞬间爬满神经末梢,几乎在措手不及间那器官就充血勃起了,呼啸面来的快感瞬间将楚慈整个人席卷没顶。
“啊……韩越……”
那呻吟出来的两个字让韩越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兴奋,他立刻加重了狠狠吮吸的力道和速度,用唇舌毫不留情折磨那硬到不行的器官。而楚慈胸膛剧烈起伏着,竭力扬起下颔,双手痉挛地抓住床单,继而被韩越猛地抓住手腕。
下一刻他狼狈至极地喷射出来,甚至来不及完全从口腔中退出,精液洒得到处都是。
楚慈倒在枕头里剧烈喘息,剧烈的快感刺激让他头脑一片空白。韩越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慢慢抹去嘴角的白液。
“……”楚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随即闭上了眼睛。
然而韩越没有动作,甚至过了足足几分钟都没动静,黑暗中只能听见他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半晌楚慈睁开眼睛,眼底因高潮的余韵而湿润微红,迷离间只见韩越似乎笑了一下。
那是个非常温情,又有一点伤感的笑容。
楚慈微微恍惚,只见韩越起身下床,径直去了浴室,很快便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韩越回到床上的时候皮肤上冰凉的水汽还没干,楚慈仰天躺在枕头上,没动静也没作声,突然伸手打开了暖气。
“你没睡?”韩越问。
“嗯。”
“怎么了?”
“……你不冷吗?”
韩越说:“这算什么,零下十度的野外我都能躺土坑里睡着。”
楚慈把被子往他那边踢了踢,冷冷道:“等你五十岁以后得类风湿了再来说这话吧。”
韩越无声地笑起来,翻身圈住楚慈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斟酌了一下才低声道:“那个,其实我手活儿一般,以前没机会练……”
“嗯。”
“所幸口活还行,天赋异禀。”韩越求证般问,“——是吧?”
落地窗外亮起车辆驶过移动的灯光,从黑夜的墙壁上一闪而过,映在楚慈低垂的眼底。片刻后才听他冷静道:“还行吧,虽然缺少样本参照。”
韩越饶有兴味问:“想不想来个更爽的?”
“……”
“想不想上我试试?”
楚慈肌肉明显一僵、韩越几乎能感觉到他整个脊背绷紧的硬度。几秒钟后他毫无预兆霍然起身,跨坐在韩越身上,居高临下盯着他:“你以为我不敢吗?”
韩越投降般举了举手:“敢敢敢,你还能有什么不敢的事?”
楚慈俯视着他,那双冰冷而漂亮的眼睛眯起,闪烁着评估般的神色。片刻后他轻哼了一声,从韩越身上跨了下去:“算了,不感兴趣。”
“哎?很爽的啊,怎么就不感兴趣?”
楚慈盖上被子不理他。
“为什么不感兴趣?”韩越倒不依不饶了,“闭上眼睛当女人,真进去就不感到有什么了。难道你还坚持要当一辈子的直男?”
楚慈翻过身去不说话,无奈韩越强行把他翻回来,一边不停追问,一边还作势要去开床头灯。最终楚慈实在不耐烦了,把他一推道:“我不会!可以了吧!”
韩越失笑:“你别逗我,男人还能不会这个,女朋友难道不……嗯?!你没交过女朋友?”
“没有。”
“没跟人上过床?!”
“……韩越,讲道理。正常人没谈过恋爱的意思就是没上过床,不是所有人第二性征发育经历都像你这么的……嗯。”
然而韩越完全没听出学院派的委婉内涵,愕然道:“你没谈过对象?大学也没谈过?那你上大学都干什么去了,你上的又不是军校?!”
楚慈伸手揉按紧皱的眉心,终于叹了口气。
“……亲,是这样的。我是个标准的贫困生,不拿全奖就等于犯罪的那种,所以基本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了。另外有闲暇就到处带家教,带过中考生带过高考生,教过化学、物理、数学、生物、英语,连考前复习笔记都拿去卖过……所以谈恋爱这种高消费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然而韩越却不能被说服:“别开玩笑了亲,现在男女平等了,女追男不要太正常,就没哪个小姑娘对你动过坏心思?”
“哪个女生能看上一个整天不是风尘仆仆去打工,就是双目无神泡实验室的贫困生?我谁啊,又不是帅得拳打梁朝伟脚踩刘德华,神经病才看上我。”
韩越瞅瞅楚慈的脸,并没有对以上言论作出任何评价:“——那你工作以后呢?”
“无房无户口月薪八千加,拿什么学人谈恋爱?人姑娘又不傻。”
韩越心里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还需进一步证明。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文:“那你那个……就是当初咱俩第一次见的时候,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助手呢?”
楚慈漠不关心,又有点莫名其妙。
“她?她是主任家亲戚,过来蹭我课题,蹭完以后非要请吃饭致谢而已。怎么?”
韩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世上的确有那么一种人,你把玫瑰花举到他眼前,他都会满头问号给你来一句:干嘛,花店打折?
“那些女的都只看外表,太肤浅了。”韩越虚伪地安慰道,“没关系别在意,我看中的是你的内涵!”
楚慈无力地出了口气,捂住眼睛:“睡觉吧好吗?”
韩越终于偃旗息鼓,重新躺回枕头上。黑暗中被子悉悉索索一会,突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跟其他人做过?”
楚慈骤然起身,从地毯上抓起一只靠枕,兜头狠狠砸到韩越脸上。
韩越嗷的一声,卧室里终于彻底恢复了安静。
第二天清晨鸟鸣响起的时候,韩越胯下硬得都快爆炸了,迷迷糊糊顶着楚慈蹭了好一会儿,才烦躁不安地起身去冲冷水澡。
过了几分钟楚慈也起来了,走进浴室去打开门,一句话不说,直接把热水龙头拧开。
韩越站在温水下有点发懵,楚慈皱眉瞥他一眼,转身刷牙洗脸去了。
“你今天在家看书?”吃早饭的时候韩越佯作不在意地问。
早饭是楚慈昨晚把黑米、黑豆、黑芝麻一起放在豆浆机里打出来的浆一一他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养生书,最近总是打这个,虽然没啥滋味但闻着怪香的,韩越也就跟着陪喝。
楚慈正端着碗,从碗边缘上抬起眼睛:“嗯哼?”
韩越问:“有时间的话,晚上能来单位接我吗?”
他低下眼睛:“嗯。”
韩越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轻松,白天在单位就始终忍不住想发短信再确认下,但想想又觉得,这点小事还要再三强调也太磨叽了,因此就按捺没提。
结果从晚上从单位大院出来的时候,果然只见车停在马路边,熄了火,楚慈坐在驾驶座上,手肘搭在打开的车窗上,正聚精会神地拿着一本书看。韩越走过去才发现他看的竟然还是专业书,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分子式。
“……这点时间还学习啊?”
楚慈抬头一看,把书合起扔到副驾驶座:“上车吧。”
韩越于是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白天吃了什么?别跟我说你又在家做饭了哈?”
“没有。”
“那晚上咱回家做饭还是怎么着,这都六点多了。”韩越想了想问,“你想不想吃烧烤?”
楚慈其实是很喜欢吃烧烤的。他还喝啤酒,吃垃圾食品,喜欢打魔兽。如果他在正常环境下长大就业的话,大概跟研究所里呼朋引伴看球喝酒的单身年轻工程师没什么不同;然而生活没给他太多当正常人的机会。
理论上说他现在还需要控制饮食,但毕竟指标恢复得很好,偶尔打个牙祭也不算什么事。韩越就坐在副驾驶上拿着GPS指路,两人一路兜兜转转,起码在蛛网般的胡同里开了半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小路边赫然有一简陋而又热闹的烧烤店,门口起码排了十多个人在等座位。
“东城区烧烤一绝,任家远倾情推荐。”韩越扭头去后座上拿常服,“我得把这一身换了。”
楚慈慢慢在巷孑里倒车:“这怎么停啊?”
“你着我来停。”
韩越飞快把军装便服呼噜一脱,露出里面精悍的上身,腹肌随着抬手的动作非常明显。楚慈瞥过去,却没有说话,微微眯起眼睛。
……其实用纯欣赏的眼光来看还是不错的,跟健身房锻炼出的肌肉不同,而是常年野外锤炼出来、粗犷而又坚实的线条。如果用性吸引程度来评价的话……
楚慈骤然一顿。
我怎么会想到性吸引度?习惯成自然了吗?
楚慈正在那发懵,突然只见韩越转过头,对他一勾嘴角:“看什么?”
“……没什么。”楚慈猝然移开目光,头也不回推门下车,“你快换,我去排队。”
然而楚慈在队尾只站了半分钟不到,韩越便大笑着走过来,强行揽住他的肩,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穿过队伍走进了门,店里服务小妹立刻把两人引到一张刚空出来的桌子上。
楚慈看看门外还排着长队的人,简直都愣了:“你的特权在这种小店里都能用?”
“是啊。”
韩越神态自若地点了烤羊肉串、鸡翅、牛肉、蘑菇和拌黄瓜等,把菜单还给服务生,笑道:“对老公的实力是不是有了更加崭新的认识?”
“…………”
楚慈完全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回答,紧接着只见韩越熟练地从钱夹里抽出两张一百,递给那服务小妹:
“老规矩给你们老板,多谢他留座儿哈!”
小妹欢快地去了,留下楚慈在原座嘴角微微抽搐。
“亲爱的,特权这个东西呢,能不用的时候就不用,这样在不得不用的时候才能产生最大的效果,俗话说好钢要使在刀刃上。”韩越把钱夹装回兜里,微微一笑,“所以能用钱解决问题的时候尽量用钱,比方说我跟侯瑜裴志任家远每次来的时候都多给他两百一一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楚慈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那下次你在家吃饭也先交两百好了。”
“一一但我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左口袋进右口袋有意思么,还多交几块钱个人所得税?”
这反击实在有力,楚慈端起水来喝,垂下眼睛,浑然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这家店的烧烤确实名不虚传,羊肉串滋滋流油,烤牛舌肥嫩可口,还有撕成一条条的烤饼散发着焦香。美中不足的是楚慈不能碰酒精,他吃到一半的时候向韩越那边的啤酒罐扬扬下巴,韩越便用个小杯子倒了个底儿,还叮嘱:“就一口,不能喝多了。”
楚慈说:“你不如给我个可乐。”
“可乐也不行,碳酸饮料都不能喝,其实烧烤都要少吃的。”
楚慈小声嘀咕了一句哪有那么严格,但还是喝了那口啤酒,半晌放下竹签吃饱了,又让服务生小妹拿壶热茶来去油。
那服务生小妹从刚才见了楚慈就眼前一亮,然后始终在他们这张桌下子附近转悠,水灵灵的大眼睛时不时往这边瞅瞅。楚慈这“请……”一出口,她立刻兴奋地应了,不多时从厨房方向端了个茶壶过来。
小妹把茶壶放下,轻声细语叮嘱:“小心烫……”
韩越顿觉有意思,便坐在对面含笑看戏一一只见楚慈倒出半杯茶来喝了一口,疑惑道:“这不花茶么?”
小妹羞答答道:“大哥好眼力,是玫瑰花茶。”
“……你们店也太高档了吧?”
“没有呢,是我自己的。”
楚慈:“……”
“只要您喝着爽口就成!”小妹脸一红,还待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说,一转身就走了。
结果楚慈坐在原地,莫名其妙,半晌指着茶壶问韩越:“……我是不是该还她钱?”
韩越使出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没笑喷出来:“该!该多还点!”
吃完饭后韩越便不怀好意地撺掇楚慈去结账一一一楚慈还是很实在的,多给了一张五十块说茶钱,然而小妹死活不接,拼命推让,那架势几乎要跟他打起来。
楚慈给搞得满头问号,最后实在没法只好作罢,临走前确色悻悻地跟韩越强调:“不是我故意要占她便宜!”
韩越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是是是,是她想占你便宜,哈哈哈——”
年终会议极多,公务繁杂,韩越的下班时间越来越晚,需要楚慈来接的次数也越来频繁。后来他的司机就早退成习惯了,每天都是那辆银色600静静停在军委大院街道对面,连单位里人都时有风闻。
然而没人在韩越面前多说什么。第一韩越的脾气并不算好,第二知道楚慈的人,都不会不知道他一系列复杂而血腥的底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每天都要出门,楚慈的气色好了些,不再是刚做完手术那苍白憔悴的模样。某次晚上去迟了,韩越问起来,才知道他在来之前竟然先自己开车去公园散了会儿步,还专门买食喂了鸽子。
这在以前,是他从来提不起兴趣去做的事情。
有时候他们回家晚了,楚慈也会下个面条包个饺子什么的,有时候就出去吃。那家烧烤店再没去过了,韩越倒是想去亮一亮自己的正室地位,楚慈却浑然不知,只觉得万一又喝人家小妹的私茶多不好,因此执意不肯。
他们有时候去高档地方吃晚饭,有时候也去街头巷尾吃馄饨面。吃完出来顶着北京冬天凛冽的寒风往停车处走,韩越便把楚慈的手拉着揣到大衣口袋里,暖烘烘的干燥又舒适。
有一天韩越去军区科研所开会,晚上出来的时候因为急,没换上常服。只见他里面是军装,外面却套着敞开怀的白大褂,从台阶上小跑下来时衣摆在风中飘动,然后穿过大街来到车窗前,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先浮现出笑容来。
他结实的脖颈从衣领中露出来,皮肤带着军区凛冬的干裂,但那个笑容却在浓黑锋利的眉眼中,显出温暖而刚硬的俊朗。
楚慈竟然有些发怔,直到韩越笑着问了一句:“今晚上哪儿吃?”
楚慈这才回神,下意识调转开视线:“家里炖了牛腩下面。”
韩越从车窗外伸手,在他脸颊摩挲了一下,才转到副驾驶那一侧裹着寒风上了车。
那天他们对坐在桌前,餐厅里亮着温暖的黄灯,外面冬夜的呼啸从窗外模糊传来。韩越在温热的白雾中挑起一筷子牛腩面塞进嘴里,含混道:“跟你说个事。”
楚慈正往汤里加胡椒粉,闻言抬起眼睛。
“我最近得回去上学。”
“咳!咳咳咳……上什么学?”
“组织推荐,国防大学。”韩越一本正经道,“硕士研究生管理专业。”
楚慈捂着嘴放下筷子,用全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韩越许久,仿佛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原地抽芽长成了一朵喇叭花。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本科毕业了?”
“说什么呢!本科不毕业我早被打死了,还能回去部队?”
“……怎么毕业的?”
韩越立刻就不满了:“你那是什么口气,不信任我?我看上去不像大学能毕业的人吗?想当年我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刻苦念书,四六级全部一次性低空飞过,学校调出考场监视录像研究了三四次都没发现我有任何作弊行为……”
“学校也挺不信任你的啊,”楚慈感慨道。
韩越迅速板下脸。
“对不起我错了。”楚慈诚恳道,“所以你为什么突然想回去念书,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越这才勉强哼了一声表示谅解。
“最近部队风头不好,几个老头针锋相对,搞得下面人都很紧张.前两天我跟一个老头吃饭,他建议我避开一段时间,最好找个温和委婉的借口,我就想起你以前念在职研究生的事情了。”
“然后我就稍微提了提,组织立刻把我的名额推荐给了学校……这事应该差不多是能办成的。”
楚慈开始念在职研究生是评职称之前,遇见韩越后,仇人的弟弟整天在自己眼前晃,肯定就没心思念下去了。然而韩越对念书这件事却有种本能的肃然起敬一一源自于一个资深学渣对学霸的天然敬畏;于是在他的半强迫半鼓励之下,楚慈以高分修完了硕士课程。
楚慈半张着嘴无声点头,心说你也有这一天。
韩越却喝了口汤,片刻后道:“其实……我也想问问你,想不想去考个博啥的。”
“……啊?”
“我看你每天在家,好像也挺愿意学习的。再说虽然我去念书只是走个过场,也未必能拿学位证,但肯定占用工作之外的时间和精力,到时候老放你一个人待着,也挺不好的。”
楚慈沉默了一会,房间里只听见窗外大风摆动树杈的声音。
“你不是不喜欢我跟外人过多接触?”半晌他问。
“以前很多事情我不懂,咱俩磕磕绊绊的,出了很多问题。后来你回到北京,做了手术,身体非常虚弱,我就算有这份心也没那个胆冒险。”韩越神情有些微微的无奈,叹了口气说,“一一但如果现在问我的话,我还是希望咱俩能在一起,建立一个健康积极、彼此信任的关系,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我感觉你其实还是挺想继续深造的。”
“你要问我是不是百分之百乐意,这个不是重点。但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就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楚慈垂下眼睛,盯着餐桌上木质的纹理,目光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拿起筷子,淡淡道:“再说吧。”
楚工程师看上去风淡云轻,然而时间却不容许他再考虑很久了。他硕士拿的是本科母校学位证,考博自然也不会选择其他学校,而那个学校的申请截止就近在一个月之后。
韩越每天不动声色,小心观察,终于某天在楚慈书桌上发现了一本藏在文件堆里的理工科考博教材《自然辩证法》。
他打着手电蹲在书桌下,眯着眼睛翻了半天,自豪地发现凭自己的学力还是可以看懂大约20%内容的,于是把书原样藏回去,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二天,楚慈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自己以前发表过论文的期刊样本,突然门从外面咚咚敲了两声,紧接着被推开了一条缝。
韩越的手从门缝中伸出来,捏着一只牛皮纸袋。
楚慈疑感而警惕地走过去,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厚厚一沓文件,赫然是他当年的硕士研究生学位证书、成果获奖证明、重要论文期刊和两封导师推荐书,以及化院在职博士申请表。
韩越竖起两根手指,比出个v字型,缩回门后跑了。
楚慈站在原地,好气又好笑,半晌才小声骂了句:“韩老二!”
然后他走回书桌后,把牛皮纸袋小心放进了包里。
那段时间之后,韩越果然去单位去得少了,更多时间用在了学习上。
虽然他真的只是组织推荐,去走个过场,也没啥信心拿到学位,马哲和英语这两门课却一定要达到标准才行。组织为了表示亲切关怀还专门给他报了复习班,上完课第一天回来,韩越抱着一大摞厚厚的参考书,满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我不明白,”他悲痛道,“老子青海驻军待了十年,为什么要跟这帮应届毕业生拼马哲?!”
楚慈安然道:“你这样是不对的,毛主席教育你,学习要下苦功,学习最大的敌人就是自我满足,要始终抱着自我批判的精神才能保持进步……哪里不懂?书拿来我看下。”
韩越立刻把厚厚的马哲参考书打开,双手奉上,满怀期待。
餐厅里一片安静,饭菜在灯光下散发出袅袅的热气。楚慈凝神思索,翻过一页,久久不语。
半晌他抬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正色道:
“今晚菜炒这么辣,让人怎么吃?!”
说罢他把书一丢,头也不回钻进书房,pia一声迅速把门关上了。
韩越:”
……………”
事实证明楚工就是个纸老虎,在强大的马哲专修课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然而楚工还是能辅导韩越英文的,那点考研英语在楚慈一代考霸面前都不算个菜。他把当年考研复习的笔记都找出来搬进书房,韩越一看差点跪了,只见楚慈双手捧着,摇摇晃晃,轰隆一声把小山砸在了书桌上。
“差不多就这些,根据题型一共分了五个大类十六个小类,每个类型分别有历年仿真模拟题、答案、解释、分析、后续援引、参资料……我每周给你讲两个小类,考前再做几份卷子就差不多了。”
“……你考研时也是这么复习的?!”
“当然不。”楚慈一脸奇怪,说,“为什么要复习?我一般都裸考。”
“那你这些……”
“当初为了拿去卖钱才理出来的。”
韩越:“……”
楚工程师在书房里挂了个小白板,认真给韩越布置学习任务。当年楚慈在帝都家教界堪称白金大神之一,手中不知出了多少个点石成金的传奇,甚至毕业后还有学弟学妹慕名上门请楚出山指导复习四六级——按楚慈的话说,他要是办家教班,指不定现在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
现在韩越得以专享独家指导,还能随时被点名要求回答问题,实在是幸甚至哉,恨不能以死鸣谢。
年后天气乍暖还寒,几天热得穿不住毛衣,几天又冷得要穿羽绒服。楚慈不能着凉,又不喜欢裹厚衣服,韩越便整天在家里开暖气,让他在卧室和书房间穿着单衣走来走去。
这大概是支撑韩越渡过艰难的学习时光的唯一动力了。每当他做题做得要撕书时,抬头看看楚慈捧着本专业书,在窗边惬意地伸展长腿,脚后跟交叠搭在书桌边缘上,面颊似乎在阳光下泛出透明的微光时,都能产生一种“也许我还能再忍五分钟吧一一一”的错觉。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能坚持学那么长时间?”
“因为我不用背马哲。”楚慈安逸地道。
“……“
韩越背完马哲,再背英语,平时跟侯瑜任家远出去喝酒打球的时间都没了,心情十分郁闷。所幸楚老师还是通情达理的,承诺练习卷正确率满80分就允许他去放松一会儿,放松方式自定——韩越问能不能在家抽烟,楚老帅回答除了这个什么都行,韩越于是问能不能玩性骚扰,楚老师让他先考到八十分再说。
因此韩越加油发奋,第一次做练习卷,答案对出来得了四十四分。
楚老师望着满是红叉的卷面,一脸惨不忍睹。
韩越大怒,说老子堂堂社会主义共产党的接班人,怎么能搞不定美帝的鸟语?于是更加刻苦攻读,熬夜做题,周末又做了一次练习卷,改完结果出来还是四十四。
楚慈唯一的反应是你快点去死一死吧,但看着韩越悲痛沮丧的眼神,又有点不忍心,查阅了卷面半晌后长叹一口气说:“看来我帝都家教界的头号交椅就要葬送在你手上了……”
韩越蹲在扶手椅里,两条肌肉结实的长胳膊垂在脚边,垂头丧气问:“真的要八十分才能玩性骚扰?”
“……”
“我考不到的,算了吧。”韩越把书一扔,爬下椅子往外蠕动。
楚慈罕见地动了恻隐之心。
也许是韩越头悬梁锥刺股刻苦学习的劲头感动了他,也许是那满怀希望又失望的模样触动了他,更可能是韩越修身黑T恤绷出的精实身材和牛仔裤包裹下的结实大长腿,从某个角度上微妙地打动了他一一总之楚慈脑子一热,便说出了事后他无比后悔的一句话:
“那就降到七十分吧。”
韩越刷地回过头,眼底精光四射。
楚工程师瞬间有点后悔,但转念一想,叫韩越考高分不啻于让自己跑完马拉松再做一百个引体向上,八十分七十分都没太大差别,遂安心下来不提。
结果韩越第三次做练习卷,交卷时一边嘴角勾着,浓密的眉毛挑着,整个人深深靠在扶手椅里,活像个英俊的流氓。
楚慈有点怀疑,但也没多想,打开答案一对,然后他就蒙了。
“七十二。”韩越用两根手指夹起试卷,贴在楚慈耳边微微笑道,“七十二分。”
楚慈太阳穴微微抽搐,半晌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韩越立刻开始哼十八摸,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你本来就能考七十分是不是?”
韩越开始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不回头……
“你故意考砸两次让我降低标准,好轻易过关是不是?”
韩越歪歪脑袋,露出抗战片里日本鬼子标准的狞笑。
楚慈跳起来就往外跑,下一秒后腰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紧接着整个人被凌空抛到沙发上,随即被当头重重按住了。
“考到七十分,”韩越趾高气昂,一手扳着他的下巴一手摇晃试卷,说,“可以性骚扰。”
楚慈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韩越俯身凑到自己面前,然而就在他心生不好的同时,下一刻唇上却传来非常温柔甜蜜的触感。
韩越辗转亲吻他,带着得意而狡黠的笑容,形状锋利的眼睛微微弯起一道好看的弧线。
他们紧贴在宽大的沙发上,开始是韩越跨坐在楚慈腰间,精悍的上半身重重压着他。渐渐地那力道就放松了,他们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唇舌纠缠气息相交,最柔软深处的口腔都被细细舔舐到,带起无数酥麻的电流,混合着温热的潮水漫过身体。
混沌间楚慈的手不安地动了动,但紧接着韩越抓住他,十指交扣掌心相贴,仿佛连掌纹都密密地合在一块儿。
“你真好看……”韩越含混地说。
楚慈的思维仿佛在温水中被浸软了一样,心里只想,哪里好看了?
“哪里都好看,”韩越在他唇边呢喃'“我喜欢你,哪儿哪儿都喜欢。”
他们的衣服被撩上去,暖气蒸得像春天一样,皮肤摩擦让人惬意得发抖。沙发有限的空间反而让他们更加贴紧彼此,楚慈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处铁硬的器官顶着自己。
他能看见韩越英挺的脸近在眼前,眉心微微皱着,似乎有一点点焦躁又渴望的模样,刀刻一雕挺拔的鼻梁在自己脸颊上摩挲。
……其实他不难看啊,楚慈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个想法。
似乎有只爪子在他心里柔的地方挠了一下,痒痒的,渐渐弥漫起透骨的麻。最后仅剩那点思维能力在提醒他移开目光,但他又做不到,韩越眉骨下深邃的目光就像磁石一般吸引着他。
“……”
朦胧间楚慈没听清韩越说了什么,但肯定是句情话,因为那声线醇厚得都像是浸出了蜜一样。他是如此出神以至于连后穴被手指插入的不适感都淡去了,只在指关节没入的时候,发出了轻轻的“啊”一声。
韩越忍不住亲他,两人都有些喘,断断续续吸吮着对方的舌尖。直到第二根手指进入并开始小幅度抽插时,楚慈才扬起了下颔,咬紧牙关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想让我进来吗?”
“……”
“我轻轻的好不好?”
楚慈睁开眼睛,毫无焦距望着书房雪白的墙和上面挂着两人的合影,眼底有些压迫而产生的水汽,半晌才颤抖着点了点头。
韩越抽出手指,迫不及待把自己一点点插入了进去。
开始顶端进入时在穴口摩擦产生了很舒服的刺激,但随即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甬道里每一处皱褶都被强行撑开,哭泣着吸吮那巨大的柱体。楚慈发出崩溃的呻吟,那声音却比最淫荡的叫床还要让人血脉贲张,韩越一时没忍耐住直直插入到底,快感瞬间刺激得他眼前发红。
真的太爽了。
那种终于征服了自己最渴望的土地,完全掌控了自己最渴慕的至宝的满足感。
他略微退出,然后更凶狠地插入,沙发弹力让每一下进入都更强烈,更富有攻击性。这个着力点实在是太妙了,开头十几下干涩过后,韩越突然感觉自己触到了一个新的角度,穴肉骤然痉挛,楚慈就像被电打了似的突然弹起,随即瘫软下去。
“就是这里?”雄性本能让韩越立刻意识到什么,“你喜欢这里是不是?”
楚慈大口喘息着,那种感觉其实非常怪异,说不清是快感还是疼的还有种意识错乱而产生的刺激。
他茫然望着韩越,几秒钟后难以回答地闭上眼睛,下一刻却突然被猛烈地撞击,每一下都恰好顶到或擦过那点,决堤般的酥麻感瞬间把个人吞没了!
“啊……韩……韩越——”
韩越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条腿横跨过他,这个姿势让他动起来特别有力,狰狞的阳具每一下都几乎完全拔出再深深至底。因为抽插太剧烈穴口都泛出了难以承受的红色,楚慈急促地喘息想躲,但这么狭窄的空间,和上位者完全掌控的姿势,却让他根本没有任何空隙缓解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书房被撞击时的水声、啪啪声和剧烈的喘息充满了,体液混合在一起,结合的地方潮湿成一片。楚慈难耐地屈起腿,水迹沾在他结实的大腿内侧,随着他所承受的每一下撞击微微闪烁,看起来格外煽情。
韩越俯身吻住他,来不及吞咽的唾液从唇角溢出,顺着楚慈的下巴流了下去。他平时一贯苍白又没什么表情的脸被红晕染满了,嘴唇微微颤抖,连眼睫上都沾满了水汽。
韩越深深地凝视着这张脸,眼底深处闪烁着难以言喻的迷恋和强烈炙热的占有欲。
这是我的。
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乃至于每一个目光,都是我的。
“……啊!”楚慈在一个骤然加深的顶入后猝然叫了出来,但紧接着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发出请慢一些的哀求。韩越反扣着他的手,就像打桩机一样猛烈插入,再抽出,力道几乎要将那湿热的甬道挤压揉碎,淫靡的水声和拍打混合在一起,吞没了最后一丝崩溃的呻吟。
那天韩越在沙发上射了一次,之后把楚慈扛起来去了卧室。路上楚慈攀着韩越结实的肩,手指似乎都在微微战栗,然后韩越把他摔在大床上,趁着还很硬的时候又轻而易举地插入,发狠顶弄了几下,紧接着楚慈猝不及防地高潮了。
那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像五脏六腑都被带着电流的鞭子抽打痉挛成一团,神经中枢被刺激得犹如烧起了大火,整个人浑浑噩噩,头脑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致命的高潮中缓缓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蜷缩在床单上,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边,下身隐秘的入口甚至残存着被猛烈入侵后的异物感。
他沙哑地呼出一口气,韩越从大床另一侧探过头,小心翼翼亲了亲他的眼睛。
“疼么?”
“……” 楚慈摇摇头。
“什么感觉?”
坦白地说其实是很爽的,生理反应就是这么直观骗不了人。但开口那一瞬间楚慈突然又有种奇异的混乱感,他回头望着韩越,这个男人胳膊肘撑在床单上,眉眼深邃,筋骨突出,俯视的姿势显得非常有压迫感。
“……还行,”楚慈慢慢道。
片刻后他又闭上眼睛,低声道:“有点奇怪……”
韩越没再问什么,只低下头亲密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从那天过后,每当楚慈没事干呆在那里的时候,脑海中就经常不自觉地冒出一个问题。
他到底算直男吗?
其实现在这么问已经晚了,不仅晚还很矫情,因此每当这个想法冒出头时,他都会自觉地把疑问掐灭在摇篮中
然而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越不愿想起的事情就越容易出现在潜意识里。某天深夜楚慈从梦中惊醒想喝点水的时候,身侧韩越迷迷糊糊问:“怎么了?”他自然地答了句没什么,紧接着把韩越搭上来的手轻轻抬起来塞进被子里,那个疑问突然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自己到底是不是直男?
他可以想当然地回答说是,然而仔细想想,却没有任何论据能证明这一点。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异性动过心,从少年时期懵懂初开起,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念书;后来考到北京上大学,每天想的就是做实验拿奖学金,满北京城跑家教,能攒一分钱攒一分钱,争取早点工作稳定下来,好把养母跟弟弟接到大城市里来享福。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真是心止如水波澜不惊,两只眼睛只看得见目标,其余任何事都进不到眼里。他不去社团,不上学生会,自我感觉在班里的存在感也相当薄弱;任何集体活动一概推辞不参加,到大二时班里的同学都没认全。
唯一跟所谓同性恋有所交集的,是本科快毕业那年,隔壁系有男生跑到男生宿舍楼下跟同学点蜡烛告白,当天就上了校内论坛头版头条。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有个哥们还问楚慈怎么看,当时楚慈想了想,实话实说:“有点恶心,想象不出来。”
那人闻言恹恹地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来找过楚慈出去吃饭。
楚慈其实有点可惜,因为那男生是大学时期很少几个总是跑来约他,邀他参加集体活动,尽管屡遭拒绝却始终没放弃过的人之一。后来想想那人应该是个平权主义者,楚慈还动过一丁点儿去找他道歉的念头,但紧接着大四校内招聘、保研名额被抢,几件大事一起过来,他就
没精力再想这有的没的了。
现在想来,之前种种苍白平淡的人际关系都完全没在他灵魂中留下任何痕迹,他人生中所有身体和感情的触动,都来自于韩越。
所有只应该和异性发生亲密接触,所有直人心底复杂难言的情感激荡都来源于一个男人。
难道他本来就是同性恋,只是恰巧遇见韩越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没有韩越的话,他现在是不是也照样会跟男人生活在一起?
虽然楚慈知道这种假没毫无意义,还很浪费时间,但类似的疑问还时不时就冒出来一下,如同小石子在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隐约觉得,自己多年来从没怀疑过的,随波逐流理所当然的自我认识,发生了微妙又顛覆性的动摇。
不过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耽误太多精力,因为在职博士人学复试很快就开始了。
韩越怕楚慈再一次发生保研名额被人走后门顶掉的悲剧,就想帮他疏通疏通,打打关系,但随即发现楚慈自己的业内人脉就够用。他研究生导师是大牛,到现在还记得他,帮他推荐了一个更牛逼的博导,看了楚慈的履历和论文很感兴趣,已经回复邮件说会进一步仔细考虑他的申请,希望按时参加复试。
楚慈还挺高兴的,晚上吃饭前罕见地倒了小半杯红酒。
复试那天倒春寒,一大清早天就阴,出门前还下起了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倒春寒的雨却跟冰渣子似的,出门前韩越在楚慈身上披披挂挂,又往他脖子上密密缠了两圈围巾,确定整个人都包得密不透风之后才满意道:“差不多了,考完试等我去接你回家吃饭。
楚慈双手扒拉半天,才从一堆羊毛和厚布中扒出自己的下半张脸,冷冷道:“你这个……”
两人对视片刻,韩越莫名其妙出门开车去了,楚慈在身后小声不满:“……韩老二。”
楚工就像个球一样滚进韩老二的车里,费劲巴拉才系上安全带,暖气一开整个人都晕乎了。幸好今天路不算堵,好不容易挨到考场,楚慈长出一口气心说终于解放了,谁料临下车前韩越拦住他,特别紧张地把他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围巾塞好衣领扣好,然后变戏法一样从后座拽出一只粉红毛绒耳罩:“今天冷,你把这个戴上……”
楚慈立马抓起包开车门,头也不回滚了出去。
虽然一大早经历了工程师惨变成球的糟糕事件,但复试总体还是顺利的。楚慈这辈子最擅长的可能就是考试了,一到考试他就精神抖擞跟磕了药似的,直到结束出来,他的考神附体状态还没完全解除,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都滋滋散发着我是学霸的高冷气息。
韩越还没来,外面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楚慈给他打了个电话,直接转人了语音信箱,估计是在单位开会。
楚慈也不急——个人经历能跌宕到他这份上,对什么事都不会太着急了。天色还没暗,楚慈看看时间,觉得还早,肚子又有点饿,就想去找个路边小店吃点儿馄饨。
他披着大衣,围巾在脖子上一搭,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撑着宽大的黑伞,顺着校区边上的小巷慢慢往里走。靠街的店里都坐满了人,再往里就是人家院门高高的石头围墙,在雨水的浸透下显出深灰,墙角满是湿绿色的青苔;走了几分钟,只见巷角有个面摊儿,雨水正不断从屋檐上打落下来。
楚慈信步向前走去,突然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手上一空。
“哎!”
只见一个男人夺过他的电脑包,踩着水飞速擦肩跑过,瞬间就钻进了更深的小巷!
“抢包!你给我站住!”
那包里有楚慈的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书和存着不少重要资料的电脑,楚慈把伞一丢就往前追,越过拐角只见那人正站在树下,一见他过来,立刻拔脚掉头,就往更深处跑。
楚慈想都没想就直接追上去,然而北京胡同错综复杂,追了约莫半分多钟,他骤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道更窄小阴暗的死胡同入口。
周围砖墙围绕,四下静寂无声,只有雨滴从墙头坠下,打在不远处半敞的垃圾箱里。
楚慈站定脚步,突然一丝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没有回头,退后半步,紧接着又退了半步,目光向路面墙角搜寻可以防身的石块。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听见脚步从身后响起的同时,他骤然转身,紧接着心肺一凉·
一一刚才抢包那男子站在他面前,手上一把匕首鲜血交错,深深刺进了他的腹部!
楚慈踉跄软倒,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嘴角迅速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那人也大口喘气,雨水顺着他年轻的面孔往下淌。半晌他缓缓蹲下身,盯着血泊中的楚慈,嘶哑道:“你不问我是为谁报仇来的?”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楚慈倒在潮湿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滚烫铁腥的喘息从他冰冷的唇间消散,血水混合着雨水顺着路面蜿蜒而去。
半晌他止住喘息,竟然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
“……不用了。”
“我杀了那么些人,也没谁来得及问过一句我是为谁报的仇。”
“你……你这婊子养的混蛋!”
极度亢奋和仇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鲜血犹如火星一样点燃了更癫狂的愤怒。那人猛地抓起匕首,对着楚慈的身体,再一次狠狠刺了下去!
那几乎是没有声音的。
或者有,鲜血迸溅中也没人听得见。
噗呲一声轻响,那人双手颤抖,猛拔出刀。因为力道太猛拔出时楚慈剧烈战栗了一下,鲜血几乎喷溅状直射出来,哗啦一声洒在地上。
“你……这恶魔,你……”
在满地鲜烈的映衬下那人双目赤红,面目扭曲,再一次高高举起滴着血的刀锋。而楚慈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地盯着那颤抖的刀尖,随即闭上眼睛。
……早知道上次就别救我了,你这韩老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刻自己心里冒出的是这个念头。
早逝的父母和冤死的家人,一幕幕景象犹如走马观花般从眼前掠过,最终凝固在那个夏天的手术室门口,站在医院走廊上,充满泪水遥遥望向他的身影。
那个曾经很焦躁、暴戾、粗鲁又不讲道理,但也曾经很温柔、妥帖、耐心和小心翼翼的男人。
这次不要哭了,他想。
再见了,韩越。
“喂!干什么!”
胡同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和怒吼,杂乱声响迅速逼近,惊呼和尖叫响成一团。混乱中那刀尖迟迟没有落下,而是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紧接着踉跄逃跑立刻远去。
“别跑!”“抓住他!”
“这人怎么了?”
“啊啊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恍惚间身体很轻,似乎随时都能飘起来,但楚慈知道那是自己被人从地上抬起来了。
有人在惊叫,有人在跑,有人似乎在大吼着打电话。雨水劈头盖脸打下来,加速将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带走,一丝丝顺着水洼流向四面八方。
他的嘴唇动了动,朦胧间有人把耳朵凑过来,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发出声音。
随即他意识渐渐朦胧,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七天后,医院。
楚慈再次醒来的时候,仿佛从深海中缓缓浮起,意识一点点复苏,却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不知道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他终于微微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投向虚空。
周围一片雪白。被褥、墙壁、天花板,触目所及白茫茫一片,空气中漂浮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他恍惚了很久,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死。
他被救活了。
楚慈微微扭头,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几乎用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做到。
只见病床边有一把宽大的扶手椅,韩越就这么和衣靠在上面,闭着眼睛睡熟了,随着呼吸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线条坚硬的侧脸那么憔悴,下巴上满是胡渣,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
楚慈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仔细打量他,似乎从没见过这个男人。
韩越的五官轮廓非常立体深刻,眼窝微陷,鼻梁高挺,肤色带着常年在青海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他的发质很硬,大概几天没梳洗了,几撮头发不贴服地立了起来,看上去更有种桀骜的感觉。
那么挺拔强壮的身材蜷缩在椅子里,应该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但他竟然就这么歪着头睡着了,衣领下露出一段结实的脖颈,胳膊肘撑在扶手上,宽厚的肩膀肌肉线条格外明显。
……其实他长得很帅,对异性的吸引力应该相当大吧,楚慈想。
如果没有遇见我,现在他过的,又会是怎样的生活呢?
楚慈轻轻出了口气,没有作声,想再让韩越多睡一会儿。然而下一秒突然椅子上的韩越猛一哆嗦,骤然惊醒,失声道:“楚一一”
四目猝然相对,韩越急促喘气,眼底还残存着困兽般的惊惶。
病床上楚慈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尽管他疲惫到连勾一勾嘴角都做不到,但那苍白的笑意,却清晰浮现在了明亮的眼底。
“……”韩越死死盯着他,半晌终于伸出手。
楚慈搭在床沿上的手抬不起来,只勉强翻过手心,紧接着被韩越十指相扣,牢牢地拉住了。
“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走远了……”
病房里静寂无声,只有韩越低哑的声音如破冰般渗出,战栗着消散在空气里。
楚慈拉着他的手紧了紧,疲倦地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有走。
韩越顫抖的频率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就着掌心相贴的姿势起身坐到病床边,把头深深埋进楚慈的颈侧。他火热的呼吸将冰凉的皮肤都熏染出一片暖意,心跳隔着彼此的胸膛,渐渐地融合在一起。
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韩越才终于低沉嘶哑问出了第二句话:
“谁干的?”
楚慈开始没有回答,足足过了半晌才张了张口:
“……没……”
韩越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楚慈己经好几天没开口说话了,声音非常含糊难以辨认,集中耳力才能听清他慢慢说的是:“……没看见,是……抢包的……”
抢包的。
韩越猝然起身,甚至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道:“一一你以为我不会自己去查吗?”
楚慈神情有些急促,似乎想说什么,但韩越紧接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个动作简洁有力,随即韩越把食指贴在唇上吻了吻,又在楚慈冰凉的唇上一按,转身大步走出了病房。
楚慈腹部被刺两刀,但侥幸之处在于第一刀很浅,第二刀虽深却避开了重要内脏。医生说第一刀再深入一寸,或第二刀再偏移一寸,现在的结果都有可能大不相同。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抢救及时,那些赶来救他的人是面馆里的,听到抢包才冲出来帮忙抓贼,却救了他一条命。
恐怕连凶手自己都没想到会有人追上来,慌乱之下匆匆逃走,这才救了楚慈一条命。事后韩越携厚礼登门去重谢面馆老板一家,请他们帮忙寻找那天追凶的食客,然而除了几个熟客老板认识之外,其他的客人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面馆老板听说人救活了挺激动的,开始推辞并不想要谢礼,但架不住韩越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恳求,最终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后来老板带自己家包的粽子和烙的葱油饼去医院看望楚慈,韩越以为他不会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楚慈当时就打开粽子吃了大半个,看上去似乎还有一点开心。
楚慈住院这段时间韩越再也没提起凶手的事,他几乎每天下班后都来医院里陪着,给楚慈念书听,给他喂饭吃,甚至给他擦洗身体,毫无避讳。有一次韩越帮他洗头吹头发,楚慈坐在病床边,望着病房窗台边水瓶里养的一枝桃花,突然若有所思道:“是不是我最狼狈的样子你都见过了?”
韩越举着吹风机,在暖风中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说:“难道不是我最狼狈的样子你都见过了么。”
“你哪有?”
韩越笑了笑,没说话。
他最狼狈、最难堪的模样,最卑微又疯狂的模样,像乞丐般跪在地上乞求任何一点点爱,又像魔鬼般恨不得化出利爪将他片片撕碎吞咽下肚的模样。
楚慈也都见过了。
出院那天非常暖和,韩越特意提早下班,过来帮楚慈办出院手续。楚慈其实已经养得不错了,气色精神都还好,便想要自己办,却被韩越强行按了回去。
“多少钱?”
楚慈想看费用单,韩越却一抬手,把单据高高举在头顶上,说:“别闹,再闹亲你了。”
“多少钱你跟我说嘛。”
“没多少钱。”
“到底多少?”
韩越不耐烦了:“你打算跟我AA制吗?那你从此以后每周要洗三次的碗,我做饭的时候你还要帮我切葱姜蒜……”
楚慈立马不吭声了。
“我得去上班赚点钱,或者动笔写两本书才行。”片刻后他若有所思道,“这么坐吃山空下去不是办法。”
韩越立刻敏感地问:“坐吃山空的意思是嫌我没用吗?”
韩越亲自开的车,上车后却不是往家走。楚慈看路不对,刚想问是上哪儿去,韩越主动作了回答:“今晚不回家做饭了,正好招待几个熟人,咱俩一块去请他们吃饭。”
这话说得十分奇怪,楚慈一皱眉,只见韩越微微偏过头冲他一笑。
傍晚下班高峰期,大街上非常堵,韩越的模样却一点也不急。车流中两人走走停停,天色渐黑才到达目的地,却只见是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