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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战祸(1 / 1)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因上游冰雪初融,黄河水面尚不算开阔,也因此少了些磅礴汹涌的气势,多了些水波粼粼的温情。

河面上一条渡船缓缓向西,逆流而行。船尾一名瘦小艄公正在掌舵,船首上立着一名高大老者,正凝神观看舱中二人对弈。

未几,其中那身穿青衣的青年摇头一笑,将手中白子一丢:“边角大龙被屠,回天乏力,不如推枰认负罢!曲师兄的棋力,比飞廉可是强出太多了。”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赤袍长者和气地笑笑,接口道:“易师弟不要取笑师兄,师兄不过仗着先手优势,侥幸得胜罢了。”

旁观的高大老者背转双手,点评道:“默笑这可是过谦了,以老夫旁观,飞廉虽布子果敢,屡有奇招,但终究不及默笑深谋远虑,最终不敌,也在情理之中。”

赤袍长者拱手笑道:“宓师叔谬赞,默笑当之有愧。”

这小舟上的三人,乃是名震东南的琅琊剑派五大堂主中的三个:天机堂堂主曲默笑、别惠堂堂主宓延钊和青云堂堂主易飞廉。

琅琊剑派向不出淮南、浙西、徐泗三道之地,此次三大堂主同赴北方,实为多年来绝无仅有之事。

这事情的根源,便在于朝廷的一次剧变。

本年元月,先皇驾崩,对于应由何人继位,朝中暗起波澜。最后太子李诵继位为帝,权宦却暗中指使神策军围攻长安,酿成惊天巨变。

好在当今摄政皇太子李纯、左右金吾卫上将军高崇文等勇于任事,指挥京城守军成功抵抗住攻城的雄兵。

而青云堂堂主易飞廉,也在其中立下汗马功劳——他事先联络西北大派飞龙帮,在右飞鹰骑将军郦定进的帮助下,率众混入神策军,在战场最关键的决胜时刻,擒杀敌酋,保住了长安城。

长安一役获胜之后,太子李纯与易飞廉商议,将预备重建推思堂、恢复四方盟的计划告知于他,并希望得到琅琊剑派掌门谷听潮的支持。这与易飞廉的期望不谋而合,当日便启程赶回琅琊剑派报信。

谷听潮胸有宏图,眼界广阔,虽居江湖之远,却以保国安民为己任,如今皇帝、太子皆有中兴社稷之雄心,他自然大喜过望。

只是这事说来不巧,到他临行之时,怪疾又发,全身颤抖无力,不要说下地行走,连抬手都颇为不易。原以为和往常一样,两三日后又能自愈,岂料此次病发尤为凶猛,竟然迁延了十日有余。

这一来,派中人人劝他保重身体,都说太子只是私下相邀,又不是降下诏书,晚去甚或不去,又有什么相干?

谷听潮却是不肯,又恐耽搁日久,朝中生变,于是口述一封信函,叫人工工整整地誊写下来,又郑而重之、反复斟酌,定下由宓延钊、曲默笑、易飞廉三人代己前往长安。

易飞廉与朝中人物相熟,自然非去不可,而宓延钊、曲默笑都曾参与过建中、兴元年间平藩之战,和朝中官将本有往来,此番入京觐见,也不致失了礼数。

此次西来,不比易飞廉上次赴京这般忐忑迫促,骑马乘舟,都显得十分从容。

这日在黄河之上,三人正谈论弈道,却见那艄公忽的将船靠近岸边,苦着脸对三人说道:“三位客官,小老儿只能送你们到此了。”

易飞廉闻言讶然,抬头望望四周地形,问道:“船家,此地不是东渭渡呀?”

那艄公尴尬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处:“是,此处离渭水尚有七八十里路途。不过三位要去长安,不必非要经渭水到东渭渡下船,从此地改走旱路,向南到华山山脚,沿华山一路向西,绕过潼关之后一样可以到长安。”

宓延钊道:“船家,我知此去东渭渡路途遥远,但看此地人烟稀少,我们下了船,也不知何处有逆旅,实在是不方便之极。何况好端端地,大家非要绕远路做什么?还请船家行个方便,我们绝不会少给渡钱的。”

说罢从包袱中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掂了掂,袋中“哗啦”作响,装的全是铜钱,总有两三百文之多。

老艄公看得眼睛发直,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闭上眼摇了摇头:“贵客给的渡钱当真不少,可小老儿只怕有命拿,没命花呀!”

曲默笑皱眉不悦道:“老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怕我等是歹人,给了你的又再抢回来不成?”

那艄公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老儿撑了这么些年的船,好人歹人倒还能分辨一二。看三位面相,都是贵重之人,岂能贪图小老儿这点钱财?”

“实是前面正在打仗,这兵荒马乱的,小老儿不敢去,劝各位贵客也是避着些为好。”

三人面面相觑,易飞廉起身问道:“打仗?打什么仗?”

艄公道:“不瞒三位贵客,从此沿水路再向前行,便到河中府地界。”

“一个月前,北边有个什么节度使起兵造反,带兵一路南下,朝廷也派兵前去迎战。”

“如今两军正在河中府对峙,你来我往地打了十来天了。”

“历来官家用兵,百姓遭殃,河中府的百姓能逃的都逃出来了,咱们船家,也没有再往那儿走的。”

三人这才明白事情缘由,曲默笑道:“也罢,老丈既有难处,我们也不好相强,咱们就在这里下船吧。”

众人下得船来,曲默笑环顾四周,皱眉道:“此地偏僻,看来咱们只有向西南去,一路看看有无村落集镇,边问边走了。”

宓延钊道:“如此也好。”见易飞廉出神凝思,便问:“易师侄,你有什么高见?”

易飞廉回神道:“宓师叔,曲师兄,在下确有一点浅见。”

“我想河中府百姓遭此劫难,咱们自号绿林侠义道,如今遇到大不平之事,却绕道而走,不免心中有愧。”

“咱们不如仍是沿河向前,到河中府看看局势。一来说不定可以帮上些忙,二来即便有些战乱,终究河中府也是大府,找些车马总也容易。”

曲默笑听罢,兀自沉吟,宓延钊却道:“咱们此来是奉掌门之命,与朝廷商议复兴四方盟之事,虽说并不算十分紧迫,但掌门师兄对此事向来挂怀,只盼早一日达成心愿。如今我等已近长安,何必再去节外生枝?”

易飞廉正色道:“师叔,四方盟之初衷,便是拱卫社稷,遏制强藩,护佑黎民。如今四方盟重振有望,咱们却绕叛军而行,视难民蹈水火而不顾,只怕不免有些南辕北辙罢?”

宓延钊挠头道:“哎呀,易师侄所言,可也未免太过了些。咱们毕竟势单力孤,便是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处?”

易飞廉道:“师叔,咱们江湖中人,只论当不当为,岂问有没有用?”

正争执间,河堤上远远走来几人,观其相貌,都是逃难的难民。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形容质朴的中年汉子,满面尘灰之色,身上背着一个包裹。

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面目憔悴似有病容,手中还拉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二人都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易飞廉等三人。

小的那个眼尖,看到易飞廉所负行囊突出一块,看外形像是胡饼,不由眼睛放光,拉着母亲的衣角,一叠声地道:“阿娘,我饿……”

大的那个咽了口口水,却不说话。

那妇人面露为难之色,便去看那汉子。

那汉子捏了捏扁扁的褡裢,苦着脸道:“明娃儿,你再忍着些,到了前面集镇上,阿耶给你买饼吃。”

其实他也知道,以身上这点可怜的盘缠,这番安慰实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

哪知话刚说完,面前就伸来一手,手中拿着一叠胡饼。

那汉子是个朴实的庄稼汉,一个愣神才明白对面的意思,慌忙摆手,讷讷地道:“这……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

易飞廉将胡饼一股脑儿塞到他手里:“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小娃儿的肚皮饿不得,你只管拿着便是。”

那汉子千恩万谢地接过去,赶忙分给母子三人。

两个娃儿各扯了一张饼,狼吞虎咽起来,几乎要将手指都塞进嘴里。

那妇人吃了两口,脸上已是涕泗横流,几乎要跪倒下来,感谢贵人的大德。

易飞廉不忍见人落泪,也不肯受她跪拜,便拉着中年汉子走到一边,问道:“劳驾,几位从何而来?”

那中年汉子叹口气,哑着嗓子道:“我们是从河中府来的,三位要去哪里?”

曲默笑问:“我们听说河中府正在过兵,不知如今情势如何,能去不能去?”

那中年汉子面露惊惶之色,连连摆手:“去不得!去不得呀!我这婆娘身子骨不好,但凡若是能活命,我又何苦拖家带口地往外跑?”

“如今那儿正打得热闹,城外像过了篦子,寸草不生,遍地都是死人。河中府的老百姓,能逃的都逃了,你们还去做什么?”

易飞廉拱手道:“谢过老哥,不耽误你赶路,这便请吧。”

那中年汉子又谢了他一番,这才招呼身后的婆娘和孩子赶紧走,走出老远还回头喊了一句:“河中府确实去不得,各位还是改道吧!”

易飞廉高声道:“多谢老哥好意!”

转头对宓延钊、曲默笑道:“百姓无辜受难,背井离乡,一至于斯。宓师叔、曲师兄,你们若执意要绕道,在下只好独身一人前去,咱们分头行动,再到长安汇合。”

宓延钊与曲默笑对视一眼,宓延钊道:“咱们三人同来,怎好分路而行?曲师侄,本部云峰阁以下,向以天机堂为尊,你说该怎么办?”

曲默笑叹道:“易师弟所言,也是大道正理。既然师弟坚持,咱们便去一趟河中府,也不妨的。”

“只不过咱们第一要务,还是早日赶到上都,不管有何大事,咱们在河中府都不能多耽,最多以两日为限。两位意下如何?”

宓延钊点头称是。

易飞廉道:“好,那便依曲师兄所言。我们如今在黄河之南,需向前至风陵渡,乘渡船过河北进,方能到达河中府。”

一路之上,三人不时看到三三两两向外逃难的百姓,将近风陵渡时,又有几人渡过黄河,向南而来。易飞廉上前详细问了,终于慢慢弄清了此地的形势。

原来一个月前,夏绥银节度使杨惠琳以“天子得位不正”为名,陡然发动叛乱,率所部两万兵马南侵。

河中道猝不及防,连失慈、绛二州,被迫退守河中府。

河中府是由河中道进入京兆府的大门,河中府一旦失守,叛军便可南渡黄河,叩击潼关,威逼长安。

河中节度使郑元不敢怠慢,收拢残军,像钉子一样死死扎在河中府,再也不肯退却半步。

另一方面,朝廷闻讯之后,极为震怒,立刻征调右神策军三万,命高崇文为招讨军行营节度使(注:临时职务,相当于讨逆军最高长官),俱文珍为观军容使(注:相当于监军),前往平叛。

大军开到之时,河中府本已告破,叛军与河中军已在城内展开激烈的巷战,神策军立刻实施反包围和反突击,叛军不敌,被迫退出城外十里安营,但仍不肯就此退却。

如今两军已经对峙两昼夜,随时可能爆发更激烈的战斗。

曲默笑得知消息,问道:“易师弟,去年你在淮西道上救的那官儿,他身上携着推思堂豹符,要寻找的是否就是这位高将军?”

易飞廉点头道:“曲师兄好记心,正是此人。”

宓延钊恍然道:“那就是说,朝廷想要这位高将军统领推思堂?”

易飞廉道:“想来不错。”

宓延钊好奇心起,问道:“易师侄,你与这位高将军照过面,不知他练的是哪派的功夫,身手如何?”

易飞廉回忆道:“这位高将军老当益壮,身手不算十分了得,但攻守间也颇有法度,看他使刀使剑的本事,当是在军中练的,却不是在武林门派中学的。”

宓延钊闻言惊诧,旋即怫然道:“身手不十分了得,却怎么做推思堂执符使?又怎可统领四方盟?当真儿戏!”

易飞廉不以为然地道:“那高将军指挥若定用兵如神,昔年曾以三千甲士破三万吐蕃军,近日又以两万金吾卫在长安城下阻住十五万神策军,如此将才,统领整支神策军也是绰绰有余,如何却做不了推思堂执符使?”

曲默笑摇头道:“易师弟,这你却有所不知了。”

“推思堂虽然隶籍神策,却又高于神策。昔日有语‘推思一堂,万军之王’,推思堂中人,无一不是名门大派出身,成名的高手。倘若执符使没有一手镇得住场的功夫,如何能够约束人心,让众多高手甘受驱使,为马前卒?”

易飞廉道:“历来推思堂执符使都由朝廷任命,难道那些人都是些武林高手?”

曲默笑道:“那是自然。”

“推思堂第一任执符使李光瓒将军,原乃少林信严法师的座下弟子,后来还俗跟了汾阳王,是汾阳王座下第一高手,一手偏花七星拳和少林弹腿使得出神入化。”

“第二任执符使白志贞,虽然品行恶劣,飞扬跋扈,但却也是崆峒派俗家弟子,与崆峒派先掌门灵霄道长以师兄弟相称。”

“第三任执符使西平郡王李晟将军,虽是军旅中人,却也与六合门前任掌门万松涛有师徒之名,又得陆家堡前堡主陆归林老前辈指点,善使六合拳法、六合刀法与天元掌。”

“此三人内有皇家任命,外有名门正派撑腰,论身手也至少及得上二流高手,以此坐镇推思堂,方才能够服众。”

宓延钊接口道:“不错,武林中人最重身份实力,你若有大派撑腰,功夫又好,同道们买你几分面子,自会前来投效。”

“你既非名门出身,自己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业艺,谁肯为你效力?就因为你是个什么劳什子的将军?”

“武林中成名高手,要谋条生路又有何难,却来稀罕你这一口官家饭?”

易飞廉于旧事所知,远不及宓延钊和曲默笑为多,当下也无法置辩,只得道:“我们且去看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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