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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深藏(1 / 1)

便在此时,院外跨进一个人来,笑道:“飞廉,你一回来便用堂规,为何发这么大脾气啊?”白须飘飘,竟是掌门谷听潮。

易飞廉慌忙领着众人行参拜大礼,口中道:“掌门玉趾亲临,青云堂蓬荜生辉。”

“飞廉今日刚刚回山,本该先上云峰阁参见掌门,只是途中听说云旗、玉露两位徒儿有伤在身,才先回堂中看看,却不料劣徒以鱼尾葵粉诈伤,真是叫人好生气恼。飞廉教徒无方,亦请掌门降责。”

谷听潮哈哈一笑:“鱼尾葵粉?这东西好生难取,知其功用的也不多,却是谁出的这顽皮主意?”

赵云旗吐舌道:“弟子顽劣,惹掌门师公和师父生气,错在弟子一人,与玉露师姐无关。”

易飞廉哼道:“赵云旗,你用不着显摆男子气概,此事原本便是你的错,你便想逃避罪责,也是枉然。”

谷听潮却沉吟道:“赵云旗……赵云旗?你是不是三四年前飞廉从扬州救回来的那个孩子?”

易飞廉忙道:“是,扬州一役,咱们扬州分舵损失惨重,冷师兄也受了重伤。这孩子,还有那一位徒儿岳穆清,都是弟子从扬州带回来的。”

谷听潮抚弄胡须,微微出神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老朽虚度光阴,记性是越来越差了。我依稀记得,这孩子当时想要随你习武,言辞之激烈,语气之决绝,为少年子弟中之仅见。”

易飞廉点头道:“掌门记性甚好,多年前的事仍然记得清楚。”

谷听潮却摇头笑笑,冲赵云旗轻声问道:“三四年光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少年人决然而来,何以遽废初心?”

听到这话,赵云旗直身看着谷听潮,双唇翕动不语,面颊却逐渐涨红,目中缓缓淌下泪来。

易飞廉只道他生了愧悔之意,心下一软,叹道:“你知道自己错了便好,男儿大丈夫,眼泪不轻弹。”

赵云旗却咬着牙,从牙关中迸出话来:“杀父之仇,仇深似海,灭门之恨,恨高于天。此等深仇大恨,云旗岂敢或忘?”易飞廉听罢一怔。

谷听潮叹道:“看来你心中的仇恨并未消隐,反而愈酿愈深。我那日教你止戈为武,你却并未听在心中。也罢,也罢,少年气盛,我岂能教得会你看破、放下?”

赵云旗长身而跪,目光倔强。

谷听潮道:“你既矢志不忘家仇,若按常理推想,自当旦夕苦练,习成绝艺,将来才能手刃仇敌,了却心愿。”

“然而如今你却无心练功,甚至不惜诈伤躲避,这其中的用意,老朽却猜不透了。”

赵云旗默然半晌,忽然道:“掌门明鉴万里,倘若云旗再行隐瞒,未免太不晓事。但我若实言相告,掌门需答应我两件事。”

易飞廉吃惊道:“云旗,掌门人既然相询,你便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岂能讨价还价?”

赵云旗坚决地道:“掌门若不答应,我便不说。师父便是罚我在堂外跪上七天,我跪死了也不说。”

谷听潮将目光凝注在赵云旗身上,赵云旗毫不畏惧,昂头回望。

易飞廉见他此时模样沉静坚毅,与先前浮滑惫懒之相截然不同,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有顷,谷听潮叹道:“说罢,哪两件事?”

赵云旗道:“第一,我若实言相告,掌门不能因此将我逐出门墙;第二,我今日所言,只有掌门、师父、玉露师姐、清弟和我五个人知晓,绝不落入第六人耳中。”

“这两件事但有一件不答应,便恕云旗不能直抒胸臆。”

谷听潮点头道:“第一件事我答允你,第二件事,老朽绝不传知他人,飞廉我也可以为他作保,这两位小弟子么……”

赵云旗接口道:“玉露师姐和清弟绝不会向旁人透露,这点我并不担心。”

谷听潮点头道:“那就是了,你起来说罢。”

赵云旗平复了一下心境,起身问道:“掌门师公、师父,灭我赵家满门的,究竟是谁?”

这话问得奇峰突起,谷听潮、易飞廉二人俱是一愣。

易飞廉沉吟道:“直接下手的,咱们都知道是宫苑宗,可是引其前来的,却是一个名叫乙丑的高手。”

“此人先引宫苑宗前来杀人,继而又反手将其全部处死,其心意之叵测,令人不寒而栗。”

“咱们当时曾猜测此人是否为十余年前名动一时的塞北异客,但后来多方查证,又觉不像。”

“此人后来在河中府平叛一役中又出现过一次,再后来便失了踪迹,再也查不到了。”

赵云旗寒声道:“我也暗中查探,但是根本找不到此人踪迹,这且按下不表。但冷师伯曾说过,这人也是受人指使,指派他来的那个人,掌门与师父还记得是谁么?”

赵云旗初上琅琊剑派之时,虚岁不过十六,易飞廉听他那时便有如此心机谋划,不禁颇为惊异,停顿片刻后才答道:“那伙匪徒商议之时,曾说这位乙丑是由密州一个姓李之人派来。但是李姓乃是国姓,密州姓李之人千千万万,仅凭这一讯息,并不足以明断此人姓名。”

赵云旗点点头道:“师父说得不错,但这毕竟是一条线索。”

“咱们再深入想想,宫苑宗因为害怕兵权旁落,因此派杀手前去扬州暗杀高将军,那密州姓李之人为什么要和宫苑宗合谋?这于他有什么好处?”

易飞廉没有说话,赵云旗却又接着问道:“师父,河中府平叛那一役中,宫苑宗头子俱文珍被证实与藩镇私下勾通,因此被皇帝设计除去。”

“密州位于五大强藩之一的淄青道中,淄青一镇自永泰元年为李正己所控,数十年来一直牢牢掌握在李氏一族手中,这其中,是否有些巧合?”

岳穆清和朱玉露听他侃侃而谈,一时间如听天书,只能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易飞廉道:“云旗,你想得也不无道理,但淄青道的节帅府坐落郓州,而不是在密州。如果那位乙丑办事是出自淄青节度使的授意,那么那位姓李之人应该来自郓州。”

赵云旗轻笑一声,镇定地道:“师父,今天的淄青节度使是谁?”

易飞廉道:“此人姓李名师道,乃是前任淄青节度使李师古的胞弟。元和元年李师古病逝,此人便代兄自立。”

赵云旗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句地道:“四年前,李师古尚在时,此人便是密州刺史。”

易飞廉与谷听潮交换了一下目光,均心生赞叹之意。

其实三年前易飞廉等人上长安与朝廷缔结盟约不成,谷听潮一开始虽然好生失望,但听完易飞廉所述诸事后,点头道:“如今这位圣天子,可以远观而不可近处,咱们保持些距离,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但他随后又说:“为帝与为常人者不同,本朝太宗皇帝杀兄屠弟,逼退高祖,而后有贞观之治。对于天下万民来说,他是否孝悌,反倒等而下之。”

“如今这位圣天子若胸怀中兴之志,愿意靖平四海,保国安民,咱们倒也仍该谨守盟约,行力所能及之事。”

当时,他与易飞廉又复盘自扬州血案以来诸事,发现修武馆激战那一夜,在场的其实还有一个未曾露面之人,正是那人以飞石击杀宫苑宗杀手,救下岳穆清的性命。

易飞廉又想起岳穆清曾说,那几日一直感觉有人跟随,两相联系,这两者很有可能便是同一人。

再有,关于高崇文的藏身之处,宫苑宗的情报来源于灰衣人乙丑,而李纯、易飞廉这一方的情报,归根结底是来自岳穆清。若正是乙丑跟踪了岳穆清,那此事前后便都说通了。

只不过,这乙丑一面与宫苑宗合作,一面却两次下手屠杀宫苑宗高手,立场如此诡异,却是不知何故。

那乙丑背后之人,谷听潮与易飞廉也查了,疑点也都集中在当时的密州刺史李师道身上。

一方面他姓李,也是当时的淄青节度使李师古的胞弟,既有动机,也有权势。

另一方面,前去探查之人都说,李师道此人颇有智名,喜欢旁人称之为“小诸葛”,那么当时宫苑宗副头领所说的“智穷山东、谋绝天下”八字评语,似乎也很适合用来吹捧此人。

只不过,情报之上也说,无论是在郓州还是密州,都没有打听到“无影者”这一组织,更未听说过李师道和无影者有什么关系。

这些情况的查探与整理,都是在暗中进行,所知者只有寥寥数人——当然不包括赵云旗在内。

而今,这个少年竟然自行调查,所得出的结论也与他们差相仿佛,用心之深,着实可叹。

但因谷、易二人都弄不清这乙丑与岳穆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此时不便细说此事,易飞廉便岔开话题问道:“此人是谁,与你无心练功又有什么干系?”

赵云旗说:“师父,以你所见,派出乙丑这人,不论与藩镇是否有关联,他的权势是不是一定很大?”

易飞廉沉吟道:“我不知道。但那乙丑武功远在我之上,比起掌门只怕也不遑多让,后生小辈若非天赋异禀、刻苦非常,再加以难得的机缘运气,多半终生也难以练到这种境界。”

“能御使这样高手的人,自然绝非庸人,至于他是有倾国之势,还是有敌国之富,或是有什么其他的本事,这当口上我却也猜不出来。”

赵云旗点头说:“那便是了。”

“听说当今天子登位之后,诛杀权宦,将宫苑宗连根拔除,云旗便是有心向宫苑宗寻仇,也无人可寻,这笔债先搁下不提。”

“可是那密州姓李之人和他手下像乙丑这般的武林高手,我单凭在琅琊山中习得的武艺,可以向他们寻仇么?”

易飞廉望了谷听潮一眼,见对方轻轻叹气,不由也摇头道:“只怕太难。那乙丑武功已是高绝,而兴许对头手下,也并不只有这一个高手。”

赵云旗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练功有什么用?”

谷听潮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执意投在我派?”

赵云旗略一沉吟,忽问易飞廉道:“师父,你曾参与河中府平乱那一役,请问最终取胜之道,靠的是江湖豪侠的单打独斗,还是千万兵士的战场搏杀?”

易飞廉闻言,不禁想起那个险象环生的夜晚,深吸口气:“侠客身手虽强,怎能杀得尽千军万马?要想制服叛乱,靠的当然是军争之道。”

赵云旗点头又问:“师父回山之前,出面联合苏家庄、沧浪派的好汉们,袭扰镇海叛军的后方,烧毁大量粮草辎重,可是将叛军一鼓荡平、斩贼酋李琦之首而传之京师的,是师父带领的江湖豪客呢,还是淮南节度使王锷的讨逆军呢?”

易飞廉哑口无言,半晌方道:“彻底敉平叛乱的,当然是王节帅麾下大军。”

谷听潮喟然道:“如此说来,你所求者并非十人敌,而是万人敌了。”

赵云旗负手挺立,眼眸晶亮。

谷听潮沉思道:“你既有此志向,便该考武举,入军旅,出将入相。琅琊剑派虽然略有薄名,但终究不过是一介江湖门派,恐怕等不来运筹帷幄的机缘。”

赵云旗道:“掌门师公说得虽然不错,可是庙堂之上,裙带极重,我孤身入京,即便果真能够突出重围考取武举,要想统帅一方,也只有累积军功一途,谈何容易?”

“琅琊剑派虽然只是一介江湖门派,却有两桩好处。”

“一是以外六舵和江湖上朋友的耳目,颇能探听一些消息;二是藩镇动乱之时,我派往往联合武林中人,与平叛大军互相呼应。”

“只要有机会出山,那么亲历战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谷听潮注视着他,嘴角一咧,缓缓地道:“赵云旗,你胸中沟壑之深,当真是出人意表。嘿,难道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易飞廉忽道:“那么你从前总是借故下山,私下对师兄弟说是去各处玩耍,实则是在向外六舵的师兄弟们探听江湖传闻,是不是?你又常常向我询问曾经战事的情形,也是在暗习用兵之法?”

赵云旗昂然道:“是!不瞒师父说,这次云旗诈伤,正是因与楚州分舵吕标师兄有约,他明日将自北地南返,云旗届时要偷下山去,向他打听消息。”

易飞廉不意他如此坦然,不禁皱眉道:“赵云旗,这诈伤罢练、私自下山均是违犯堂规之举,你还要公然宣之于口,不怕师父惩治于你么?”

赵云旗耸肩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欺瞒师父。师父若要罚我,云旗甘愿领受。”

易飞廉一时踌躇。

谷听潮却忽然岔开话题问道:“嗯,说到北地情形,飞廉,你此一去,协助平定镇海叛乱之事,已在信函中详细说明。可随后又说要到北方查探情形,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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