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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诱饵(1 / 1)

“师父。”

“嗯?”

今夜之事太过突然,几乎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来回想,因此告别之时,众人均无言散去,只有易飞廉和岳穆清师徒二人并肩缓步。

“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岳穆清心情喜忧参半,谷听潮又病倒,这当然不是个好消息,但师父能够接任掌门之位,却是他所乐见。其实,当谷听潮先后表露出对吕子孟和曲默笑的不满之意时,他已经猜到掌门属意之人——他甚至想到,谷听潮之所以放心与自己共同探讨归云剑法,有一多半的原因倒在师父身上。

易飞廉眉间却不见喜色,只有一片凝重忧虑之意:“穆清,我其实早知道掌门有意培养,只是我深知执掌门户之难,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远不如做个江湖游侠来得潇洒。不过当时,我想掌门武功高绝,谅必长寿,等他年纪很老了,说不定大家想法都变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中又掺进了一丝疑惑:“师父屡次发病,又屡次自愈,我只当这病并无什么大碍,如今他却怎知自己时日无多,而要传下遗命来?”

岳穆清道:“掌门去年曾对我说,以前这病两三个月才发一次,发作后两三天便自愈,去年却是不足月便发,发作后四五天才慢慢好起来。或许这病近来愈加频繁,他才有了安排后事的念头。”因归云剑法,岳穆清与谷听潮之间关系特殊,深为老人洞明世事、不怒自威的气质所折服,一想到这老者寿数不永,不禁黯然神伤。

易飞廉从小由谷听潮抚养,谷听潮于他如师亦如父,这悲戚之情自然更甚。他沉默许久,才想起一事:“穆清,原来你去年升阁后,做了好大的事情,却不告诉师父。”

岳穆清吐舌道:“师父,掌门那时候说,钻研归云剑法来治病这件事是绝密,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免得这消息辗转流入一些坏人耳中,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却自己说了出来。”

易飞廉陷入了沉思:“掌门谋略非凡,他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岳穆清见他许久不说话,突然道:“师父,我求你一件事,成么?”

“什么事?”

“按理你若接了掌门之位,就要习练百川神功,但那百川神功的弊病,历代掌门都解不了,就算掌门师公解出了十六式归云心法,离全解开也还很远。你能不能别练那个功夫?”

“穆清,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个请求,我不能答应。”易飞廉的声音低沉而坚决,“我本无意做掌门,但若师父坚持要我担当此位,我必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百川神功为琅琊剑派镇派绝技,若掌门不习,则此技便等于断根,到时候我易飞廉坐在掌门之位上,阖派帮众如何看我?你师父功夫、人望又不比你诸师伯高,他们凭什么听我指挥?”

“难道明知前面是个万丈深渊,也要跳下去?”

“穆清,这世上原有些东西,比个人的性命更加要紧。你要师父为了自己的安危,放任琅琊剑派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师父决计做不到。”

岳穆清沉默了。谷听潮曾对易飞廉有“外圆内方”的考语,岳穆清也知道,师父一旦下定决心,什么都改变不了他。

易飞廉见他忧愁,忽然笑道:“穆清,你也别担忧过甚。你看你师公,都做了十八年掌门了,可见这弊病,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要人性命的。”

岳穆清下定了决心:“师父,我想明白了。如果你要练这功夫,我便帮你去找出解法。师公解出了十六招,这后面大约还有七招,我们自己若是解不出来,我便下山去找善忘大师,哪怕走遍万水千山,也要找到他,求他帮我们一起想。”

易飞廉看着他年轻而决绝的面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笑了:“穆清,你知道么?师父这些年总是在江湖上跑来跑去,我有时候想,这碌碌半生,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作为,好教我一头白发地追忆往昔时,觉得此生无憾?”

“有吗?”

“有。我收了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徒儿,我救他出了苦海,他甘愿为我的性命走天涯。”

岳穆清口笨舌拙,不知该如何答话,但这一夜,他的内心被深深地温暖着。

出人意料的是,仅仅一夜之后,剑派中便流言四起。

次日晚膳时,谭青山坐到岳穆清的身边:“穆清啊,昨晚上用晚膳时一直等你来着,你怎么没来?”

谭青山虽是吕子孟的徒弟,但他性情开朗,为人仗义,岳穆清除了不向他吐露秘密之外,倒是与他十分要好,于是微笑道:“昨晚啊,昨晚我练一招‘风起云涌’,怎么都练不好,过了饭点,反而不饿了,便也没吃。”

谭青山不疑有他,嘻嘻哈哈地笑:“师弟呀师弟,你就是实心眼儿,争那一天两天的做什么,晚几天练成,难道云峰阁就把你除名了?”

他往嘴里丢了片羊肉,向左右看了看,忽然压低声音说:“有个事儿,你听说了没?”

“什么事?”

“今早,我听我嫡亲师兄韩泽说,掌门昨晚又病了,这次病发,来得尤其凶猛,到下半夜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什么?!”岳穆清大吃一惊。

“你也不信是不是?我也不敢信!可还有个师兄说,亲眼看见宁乐凌晨下山去滁州城里请大夫了。还有人说,昨儿半夜里飞鸽传书,今天扬州分舵冷舵主已经带着扬州的名医赶过来了。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人不信哪!”

岳穆清心中天翻地覆:掌门生病的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他病危的消息,又是真是假?

他不能与谭青山细说此事,只能随口应付。午后,他找了个借口,跑到抱朴院后的菜园子里锄地。其实这等事情,通常都是执事院管理的仆役来做,但是他需要细细思索此中关窍,又怕被人瞧出有心事,因此才跑来躲个清净。

锄了半天,出了一身汗,脑子却是越想越糊涂,终于一顿锄头:“我还是去找师父吧!”

阁规禁止无故下山,但他想严平生也是知情人,即便真让执法弟子拿住,严平生自能酌情处分。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刚到抱朴院门口,却见易飞廉已经迎面而来。

“师父,你怎么来了?”岳穆清万分惊喜,他看左右无人,立刻小声道,“你知道吗?剑派中有人传言,说掌门病危了。”

“嗯,我听到了。”易飞廉悄声道,“穆清,你瞧这个。”

他将一张纸片塞到岳穆清手里,岳穆清悄悄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六个小字:“明日戌正复返”。

他抬起头来,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昨天离开掌门卧室时,宁乐悄悄塞在我手里的。那时我不知是什么,只好先藏起来。”

“宁乐想让师父今晚戌正时分回到云峰阁去?为什么?”

易飞廉摇摇头:“宁乐只是个传声筒,自然是掌门让他这么做的。”

“掌门已经病了,还病得那么重,让师父去做什么?”

“穆清,我昨日便觉得此事透着蹊跷。我师父并不打算征询诸堂主的意见,他要传位,原可大大方方传示全帮,何必要召集一部分堂主长老,暗室密议?宁乐塞给我的纸条,显见是提前准备好的,若掌门之病在意料之外,他怎么还会传信给我?”

岳穆清的嘴大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师父,你是说,掌门是在……装病?”

“或许不止是装病,我怀疑连他病危的流言,也是掌门故意放出去的。”

“啊?!”

“掌门发病本是常事,昨夜这次也并不特殊,若是与会之人泄密,最重大的消息应是掌门已指定继位人选。但如今流言与我无关,却只是对掌门的病情添油加醋,为什么?”

“为……为什么呢?”

易飞廉从岳穆清手中拿过那张纸条,将它捏成一团:“我们今晚便明白了。”

当晚戌正时分,易飞廉带着岳穆清,准时出现在云峰阁门口。打开阁门的宁乐看到岳穆清也来了,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

易、岳二人跟着宁乐来到掌门卧房,只见掌门谷听潮正坐在一把圆背交椅之中,跷着个二郎腿,手边放着热气腾腾的茶具,看起来很是悠闲。看到岳穆清跟着易飞廉进来,他捋须笑道:“哦?穆清也来啦?也好,也好。”

易飞廉上前叉手拜道:“弟子率徒儿穆清见过掌门。”

“坐,坐。”谷听潮伸手示意,又笑眯眯地道,“飞廉见到我,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看来你猜到老朽是装病,嗯,不错,不错。”

易飞廉没有笑:“掌门私下宣召飞廉,想必是有要紧之事,不知是何事?”

“放轻松,放轻松。找你来,只是想和你一起钓钓鱼罢了。”

“鱼在哪里?”

“鱼饵放出去了,鱼自然会游过来。”

岳穆清看着谷、易二人一问一答,只觉满头雾水。云峰阁在山顶上,可不是在河边,哪里来的鱼呢?

易飞廉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只是显得有些忧虑。他沉默了片刻才叹气道:“掌门,难道真的没有缓和一些的办法了么?”

谷听潮的面色沉凝下来:“飞廉,以有心算无心,如果我不帮你,你斗不过他。”

看到易飞廉神态忧愁,而岳穆清又一脸疑惑,谷听潮忽然哈哈笑道:“穆清,你什么都听不懂,是不是?罢了,我本来想和你师父聊聊怎么做掌门,但鱼儿不会在晚上游来,时间还长,我就先帮你们解惑吧。”

“有一件事,恐怕连飞廉也不知道。大约一个月前,陆家堡派了一队人,上了凤凰山。”

易飞廉眼神一缩:“当真?”

凤凰山是琅琊山群峰中的一座,正是翔凤堂的所在地。这下子,连岳穆清都隐隐明白,谷听潮要钓的“鱼”是谁了。

“嗯。近一年来,你长空师兄露面更少了,是不是?因为我叫他盯住吕子孟。这个消息,是他传给我的。”

岳穆清听到他直呼翔凤堂堂主的名字,看起来,在这个弟子身上,谷听潮似乎已经消磨掉了所有的温情。

“长空为人忠诚不二,而且向来专注于武学,不喜欢抛头露面,将这等需要隐匿踪迹的任务交给他,最为合适。”

“那队人马上了凤凰山以后,便一直隐匿在山间,迟迟不动。我猜想,他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说到这里,谷听潮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既然他需要好时机,那我便‘送’给他一个。”

“所以暗室密议、病危传言,这些都是计划中的一环。”易飞廉猜道。

“不错,我当然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由你继任掌门,但那时,他必定亡命一搏,难免在剑派本部引发一场大混战,重创本派元气。我也可以抢先命一阁四堂前去清剿,但他反迹未露,师出无名,反而动摇本派人心。”

“所以我故意放出病危的流言。流言一出,吕子孟便会紧张。对他而言,上策应是趁我衰弱之时,控制云峰阁,逼迫我传位给他。万一动手太晚,老朽已然撒手西去,到时候遗命传示全帮,他再想要夺位,便非大动干戈不可。这固然是我们所不愿见,对他却也一样是下策。”

“但是,流言终究是流言,如果他耐下性子,按兵不动呢?”易飞廉问。

“流言,总有办法确证。”谷听潮眯起了眼睛,狡黠地笑道,“我之所以要在密会之时发病,就是为了给他一个确证的机会。”

“掌门的意思是,昨晚的几个人里面,有人会泄密?”

谷听潮抬了抬眼皮:“你宓师叔年纪虽大,性情却有些天真优柔,他本人于权势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很容易受他人的威胁蛊惑。吕子孟软硬兼施之下,他多半会漏出破绽,不但确证老朽确实病了,甚至说不定,还会将传位给你的事说出来。”

“我也是那个饵。”易飞廉微微苦笑,“吕师兄一想到师父命在旦夕,又已经定下传人,他非动手不可。”

“就算宓师弟没有将掌门传人的事说出来,他也有的是眼睛盯着青云堂和云峰阁。掌门病危之时,你却离开青云堂到了云峰阁,彻夜不归,蠢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谷听潮端起茶来,好整以暇地抿着。

岳穆清在一旁听得暗自咋舌,心想这老人平日里看起来和蔼可亲,肚子里却怎会有这么多弯弯绕?

这时易飞廉却又道:“掌门这手太公钓鱼,委实精彩。只是翔凤堂人丁兴旺,不在云峰阁之下,若再加上陆家堡的那一队人马,真是一条大鱼。咱们可别捉鱼不得,反被鱼儿拖下水去。”

谷听潮这时神情才严肃起来:“此事我虽已有安排,但兵凶战危,若当真动起手来,你二人都要小心。你们身负百川神功和归云心法之重责,可以说琅琊剑派将来之命运,都系于你二人之手,万万不可轻忽。”

他说到这里,从座中站起身来,踱到书案前,从抽屉柜中取出一本书册。那册子约半寸许厚,看外形十分古旧,书页边缘已经发毛,但书籍外壳用牛皮纸之类的硬纸做了书衣,保存还算完好。岳穆清见那书衣之上,仅用篆体字写了三个大字:“归海集”。易飞廉见了此书,神情立刻庄重起来。

谷听潮缓缓地道:“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我派镇派绝技‘百川神功’,便记载在这《归海集》之中。此功一旦习得,全身二十经络同生真气,比常人逐脉修炼,进境最少快二十倍以上,连贯通大周天也容易许多。飞廉,你现如今的内功,还及不上你曲、陈两位师兄,要是在江湖上,那强于你的可就更多了。但你若是修炼百川神功,三四年内,恐怕连少林神僧,也要甘拜下风。”

易飞廉脸上却无一丝兴奋的神情,只是凝重答道:“是。”

谷听潮道:“但百川神功之弊,老朽昨日也已经告知你了,这神功震荡经脉,反噬颇凶,病发之时,经脉中有如万针攒刺,万蚁啃噬,全身无力,形同废人。你若不肯接这掌门之位,还有机会反悔。”

易飞廉坚定地道:“师父既然将剑派前程郑重托付,飞廉万死不辞。”

谷听潮欣慰道:“好,好。”又转头对岳穆清道:“穆清,你师父为了琅琊剑派,不惜自我牺牲,但你若能助你师父将归云心法找全,说不定便能疗他之疾,救他之命。”

岳穆清道:“掌门师公,我想好了,我要下山去找善忘大师想办法,说不定我们真能找到办法,那时候,连掌门师公的病也医好了。”

谷听潮淡淡一笑,却不接话,转头与易飞廉说起做掌门的事情来。

又过一会儿,谷听潮打起哈欠来,道:“年纪大了,乏得早,我要安歇了,宁安在隔壁厢房备好床铺,你们就在旁边下榻吧。”

易飞廉明白,“在云峰阁过夜”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没有推辞。只是他和岳穆清都知道,将有一场至为险恶的大变等着他们,这一夜,两人皆睡不安稳。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待日上三竿之时,忽听“啾啾啾”三声,于山门处竟然发出了三支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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