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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说客(1 / 1)

檀溪湖湖面极大,倘从湖外某处远远望去,湖心一岛并不甚惹人注目;待到了岛中方知此处地面颇大,长宽俱达数里。当地人称之为“鼋背”,视其为镇水之处,固是因其地处中央,也有赞其平整宽阔之意。

四雅客居位于岛东,而苏家庄主院则偏居西侧,四人出门一路行去,见各色人等络绎不绝,俱是前来拜庄贺寿的江湖豪客。有几位与焦、武二人相熟的,便上来与他们寒暄几句。这些人见苏二姑娘身边有一位浓眉朗目的年轻郎君相随,心中自然少不了要犯些嘀咕,面上却并不显出。

少顷,四人行至正堂前,见一华发长者正与几名江湖人士寒暄,苏菁老远便笑嘻嘻叫道:“田伯,这几日忙得很罢?”

那长者吃了一惊,转过头来,见是苏菁,跌足道:“哎呀,二娘,你可回来了!你出门这几日,可将庄主急得上火,偏生上门贵客又多,说什么也走不开。二娘啊,不是老仆多嘴,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瞎转,若是碰上歹人,那可怎生了得?这几日山南地面上,人可杂得很!”

苏菁撅嘴道:“哼,我又不是第一次离家,他着什么急?谁教他天天让我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厮见,哪个耐烦得来。”

武卿若温言劝道:“菁丫头,你什么都好,便是这任性的脾气需改一改了。你爹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眼见你快到及笄之年了,也该觅个夫家了。可是左近豪门遣来说亲的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你偏偏一个也不应许。你爹爹想你看不上纨绔子弟,总该心慕少年豪侠,是故乘此良机,教你与江湖子弟多多会面,也不致错过良缘。你怎的又不喜欢,顾自跑了出去?”

苏菁有些愠怒地道:“我便不爱和这些人厮见!一个个假模假式的,惹人心烦!”

焦扬拉了拉武卿若的袖子,笑道:“你就少说两句吧。菁丫头自小性格倔强你又不是不知,她不愿意的事,连庄主也说不听,你又何必多费唇舌。”又转头问那长者道:“田总管,庄主这会儿得空没有?”

这长者便是苏家庄的大管家田禾,见焦扬相询,点点头道:“还好,你们要找庄主,径自去便了。只是这位郎君是?……”说罢便以质询的目光瞧向岳穆清。

苏菁抢着道:“这位李明霄李大哥,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朋友。他也是来贺爹爹大寿的。”

田禾见他小小年纪孤身前来,心中不免犯疑,但面上仍是叉手行礼道:“既是来贺寿的贵客,老朽理当按江湖规矩,为少侠通报一声。还未请教李少侠师承何人,仙乡何处?”

岳穆清略一踌躇,没有便答,苏菁却快嘴抢去,道:“田伯,不必麻烦啦,李大哥不是外人,不用这么虚头巴脑的烦人。李大哥,咱们走!”抢先跨入堂中。焦扬哈哈一笑,拉着岳穆清也走了进去。武卿若朝田禾抿嘴一笑,道:“什么事只要碰上了菁丫头,总归让人无可奈何。”田禾吹着胡子,无奈摇头。

岳穆清随着焦扬走入正堂,见堂内立着一人,怔怔的仿佛在思索什么。看他形貌,方脸宽额,气度不凡,一双丹凤眼颇为聚神,年岁应在五十上下,不由心中暗想:想必这便是名满天下的苏远来苏庄主了。

苏菁老远便觑得真切,悄悄绕至武卿若身后,低声道:“卿姨!嘻嘻嘻……”

武卿若知她之意,自然是要自己在苏远来面前为她多说好话,嗔道:“这会儿才知道怕了?”

脚下仍是不停,和焦扬一起跨入堂中,齐齐作揖道:“焦扬、武卿若拜见庄主。”

那人恍然回神,抬头道:“嗯,两位免礼。”一转眼便看见躲在武卿若身后的苏菁,声音陡然提高:“你还知道回来?!躲什么,出来!”

苏菁吐了吐舌头,便从武卿若身后挪了出来,赧颜道:“嘿嘿,爹爹,我回来啦。”

苏远来跨出几步,怒气冲冲地道:“你这丫头,三天两头教人不省心,这次干脆来个不辞而别,怎么不叫狼子叼了去?不让歹人捉了去?”

武卿若忙道:“庄主,话可别说得太重了,菁丫头平安归来就是好的。”

苏远来厉声道:“她要回不来才好呢!你们看她那顽劣的模样,她要是有她姊姊三分懂事,我要少操多少心!”

苏菁低声道:“是啊,我是没有姊姊好,你就是不喜欢我。你既然不喜欢我,还管我做什么?”

苏远来气得浑身直抖,指着她说道:“你你你,我空为你担了这许多心,还派人四处找你,临了也落不着一个好来!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苏远来的闺女?”

焦扬忙劝道:“庄主切莫太生气,二姑娘少不更事,说话有口无心也是有的,却未必是她的本意。”

武卿若抚着苏菁肩膀,道:“菁丫头,你顾自跑出庄去,事先也不知会你爹爹一声,确是你有错在先。这会儿向你爹爹低头认个错,也是该当的。”

苏菁却低头立在当地,一句话也不肯说。

却忽听得堂外女声婉转:“听说妹子回来了,在哪儿呢?”

岳穆清只觉恍若轻风拂过耳畔,在心湖中漾起淡淡涟漪,不由暗自赞叹。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着浅绛绸裙的年轻女子款款步入堂内。那女子的相貌与苏菁颇为相似,一般的苹果脸蛋、月牙眼睛,只是少三分天真任性,脸上一片慈和温柔之气。

那女子朝苏远来福了一福,道:“爹爹安好。”苏远来余怒未消,只是点了点头。

她又转向焦、武二人,微笑道:“焦叔叔、武阿姨安好。”

焦、武二人忙回礼道:“长姑娘好。”

她不认得岳穆清,但见当时情状,猜他定是焦扬带来的好友,便也向他致礼道:“少侠安好,小女子苏菡这厢有礼了。”岳穆清慌忙回礼答应。

她向众人执礼完毕,这才上前执起苏菁的手,轻声道:“妹子,你可回来了。这两天,都还好吧?”

苏菁嘟着嘴道:“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外面自由自在,好得很。哪比一回到家中,就要规规矩矩地陪着见人,这也不许说,那也不许做,烦闷死人。”

苏远来勃然大怒道:“你还有理了?你爹我亏待你了?我看我是太宠着你了,弄得你任性妄为,今天就是要让你长长规矩!”说罢跨上前去,举手便要打,焦扬武卿若二人慌忙上前,一人一边将他架住,苦苦劝解。

苏远来兀自不肯罢休,苏菡忙将苏菁护在一边,柔声劝解道:“爹爹,菁丫头平安回来,原是好事;爹爹这么大发雷霆,气坏身子固不值当,将她打了又有什么好?总是自家亲骨肉,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呢?却教别人看了笑话。”

又上前几步,在苏远来耳边轻声道:“菁丫头的脾气爹爹是知道的,从小便执拗得紧,越是逼得她厉害,越是适得其反。爹爹且消消气,回头我与她细说个中轻重,她自己明白了,便不会再惹爹爹生气了。”

苏远来原本涵养颇好,也早瞅见岳穆清随焦扬进来。但一则穆清不是江湖中成名人物,更未事先通报;二则爱女心切,一见苏菁归来,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了。此刻被大女儿一语点醒,方才意识到失态;又听她所说句句不错,心下也知自己的大女儿向来懂事明理,小女儿听她的话尤胜于听从自己,不禁既感安慰又感颓然,坐下道:“罢了罢了,你们都大了,爹的话也不管用了。”

苏菡侍立在他的身边,抚着他的背道:“爹爹可别这么说。爹爹为我们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为我们着想,只是女儿们年纪尚小,有时任性不懂事,过后也都明白了的。”一边向苏菁使眼色,示意她过去向苏远来赔个礼。

苏菁虽然性格倔强,但见乃姊已将父亲劝得颜色霁和,一场争执消于无形,自然不会再出言顶撞。虽则不情愿赔礼,仍是默默地走了过去,侍立在父亲另一侧。

苏远来心知以她性情,要当场道歉是万万不能,既已有和好之意,便也不再逼问,只转向岳穆清,歉然道:“方才些许微末家事,倒让少侠见笑了。来人,给少侠看座。”

一行人这便落了座,只苏菡、苏菁二人分别侍立在苏远来左右。

苏远来涵养极好,一会儿工夫脸上便满是笑容,对岳穆清道:“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岳穆清起身执礼道:“晚辈李明霄,山野匹夫不识规矩,未通禀名姓便擅闯贵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庄主海涵。”他下山也就区区半个月,但江湖上的场面话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苏远来亲自询问,他心下虽然惴惴,但这几句话答得颇为得体。

苏远来满意点头道:“好说好说,观李少侠举手投足,颇有些功夫底子,不知师承哪门哪派,是哪位高人的弟子?”

一语惊得岳穆清出了一身冷汗,顿了顿方才答道:“晚辈跟一位乡下老武师学过一些皮毛功夫,也没什么门派。”

苏远来“哦”了一声,捋须道:“乡野之中,竟也藏龙卧虎,教得出李少侠这样的青年才俊?”

岳穆清心中暗暗叫苦,不意苏远来眼光竟如此毒辣。好在苏远来并非有意试探,随即便转了口风,问道:“然则未知李少侠莅临敝庄,有何贵干?”

岳穆清暗松口气,拱手道:“晚辈在路上受一位朋友所托,前来贺庄主大寿,并奉上宝剑一柄。”说着解下泰阿剑,双手奉上道:“此剑名为泰阿,乃是上古名剑,巨舟帮月前在淮水之滨掘出此剑,欲赠给苏庄主作寿礼,不料护送此剑的副帮主程世雄程前辈在路上被歹人所害,其时在下恰在其侧,故而受托将此剑带来,呈送给苏庄主。”

苏远来慨叹道:“为了区区一把剑,何至于要折损人命?”将宝剑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又问:“焦三侠既然与这位李少侠同来,想必是看过此剑了。若论识剑本领,天下间恐无胜于君者,不知焦三侠对这把剑有何评判?”

焦扬叉手道:“在下细细看了,这确实便是传说中的泰阿剑。泰阿剑是铸剑名家欧冶子与干将联手所铸,秦始皇当年曾佩带此剑,威服万邦,故称其为‘威道之剑’。此剑剑锋锐利,千年不坏,真是珍稀的藏品,绝世的宝物。”

苏远来闻言大喜:“果真?那这份寿礼,委实贵重得很啊。”再看那剑和岳穆清时,眼中透出的神气便又欣喜了几分。

岳穆清趁热打铁,忙道:“不瞒庄主说,晚辈此来贵庄,除了祝寿之外,还有一事求恳。”

苏远来哈哈一笑,道:“如此宝物岂有白送之理,便有求恳也是应该。少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岳穆清忙拜谢道:“是,晚辈先谢过庄主了。”当下将沧浪派如何向北掠地,如何与巨舟帮发生龃龉,巨舟帮如何不堪受迫的情形简要说了,接着诚恳地道:“巨舟帮知沧浪派沈掌门是庄主的乘龙快婿,因而奉上此剑,求庄主看在武林同道的义气上,劝沧浪派稍为收手,为巨舟帮留条活路。”

苏菡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夫君少年得志,不免心高气傲,这般行事,未免过激了。”

苏远来沉吟道:“李少侠所求,便只这一件事?”

岳穆清道:“便只这一件事。”

“然而李少侠并非巨舟帮中人?”

“不是。”

“那么李少侠与这位程副帮主是否沾亲带故,又或旧日相识?”

“也不是,我与他萍水相逢,只是敬他为人忠义,才愿帮他走一遭。”

苏远来“嘿”的一笑,摇了摇头,忽然道:“李少侠,这样吧,你看敝庄虽然僻处山南,比不得长安、洛阳、扬州城里的巨富,但奇珍异宝之流,倒也有一些,少侠若愿以此剑来换,也未尝不可。泰阿剑是名剑利器,李少侠不将到手宝剑据为己有也就罢了,可千里迢迢赶到此地,竟是为了他人生计,自己毫无所取,这不是太吃亏了么?”

岳穆清一呆,心想:这柄剑本来便不是我的,我怎么能自己拿了去?宝剑既不是我的,我又如何能拿它去换什么奇珍异宝?更何况珍宝什么的,于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便道:“吃亏不吃亏的,在下倒也没想过,只想请苏庄主答应我的请求便是。”

苏远来却道:“李少侠,倘若老夫不答允你所求恳之事,那又该怎么办?”

岳穆清心中一凛,暗想:程前辈所料分毫不差,苏庄主果然不愿居中斡旋。我若直说什么不合则携剑而去,双方把话说破了,凭我这点功夫,怎能讨得好去?而今之计,只好先向焦三侠求救。这般想着,眼睛便望向了焦扬。

焦扬当即会意,沉吟道:“庄主,泰阿剑实是不世出的宝贝,巨舟帮肯将此剑让出,其意之诚确是发自肺腑。而今之势,沧浪派已然雄跨江汉、北握淮水,在中南诸派中可称鹤立鸡群;巨舟帮原本便无甚野心,现下更已式微,实无必要将其斩尽杀绝。”

武卿若亦道:“庄主,古人捕猎尚知网开一面,更何况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冤仇,何必将事做绝?如今巨舟帮有意求和,不如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去。”

苏远来抚颌道:“二位所说虽然有些道理,然而,在此事上,我有两不可说。”

焦扬怔道:“什么叫两不可说?”

苏远来伸出一个手指,道:“沧浪派与巨舟帮因地界生隙,而后又酿成种种事端,这之中是非曲折如何,李少侠只是耳闻,我等更未亲见。不明之事岂可轻率定论,这是一不可说。”

他说着又伸出一个手指,续道:“南雁既是我苏远来的贤婿,又是沧浪派掌门。掌门行事,应一心以壮大本门本派为计。如今让老夫去劝解南雁变更筹划,南雁倘若从我,是为不忠;倘不从我,是为不孝。我岂可陷他为不忠不孝之徒,这是二不可说。”

这一席话听得焦、武二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岳穆清见苏远来理直气壮,心里不由一沉,待想要辩解时,却觉无话可说。

便在这时,就见苏菡转身朝乃父盈盈一拜,柔声道:“爹爹,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苏远来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道:“你说。”

苏菡微微一笑,道:“是,女儿没有什么见识,只是方才听爹爹说不敢陷夫君于不忠不孝之地,女儿却想,江湖中人既论忠孝,亦论仁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谓之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谓之义。两派相争,且不论起因如何、孰强孰弱,总是不免互有折损,既伤天理,又违人情。如今巨舟帮固然希图罢手求和,又焉知沧浪派不愿过太平日子?爹爹你以长者身份循循善诱,让夫君罢了刀兵,两边化干戈为玉帛,免却杀伐苦事,既是大义,也是大仁。”

苏远来面露笑容,微微颔首。苏菡又道:“我听说泰阿宝剑得道则显,失道则隐;如今宝剑现身,恰正着落到我们苏家庄头上,那既是好兆头,也是暗有所指。想爹爹一念之仁,不定便换来多少人心,多少臂助。所谓仁者无敌,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远来心中颇为受用,笑呵呵道:“菡儿这张嘴最是伶俐,不错,你说得极有道理。”

岳穆清闻言,心中一块大石倏然落地,忙拜谢道:“多谢庄主!多谢长姑娘!”

苏远来哈哈一笑道:“李少侠,你太客气了。说老实话,你千里送剑,不图报酬,这等任侠尚义之举,老夫心中也很钦佩。眼下既然菡儿也这么说了,南雁又是他的夫君,巨舟帮的托付,你可以放心了。”

岳穆清道:“是,庄主有此善意,晚辈感激不尽。各位都有要事在身,在下这便告辞了。”便是团团一揖。

苏菁讶道:“李大哥,你的伤还未全好,何必这么急着走?我们庄中草药齐备,你在这里将养两日,不是更好?”

苏菡也面向岳穆清,福了一福:“李少侠虽不是巨舟帮中人,但既为贺爹爹大寿而来,哪能不喝一杯酒就走呢?明日便是爹爹寿辰,到时候敝庄要大宴一旬,李少侠何不多歇息几日,也让敝庄一尽地主之谊呢?”

岳穆清正待再言,却听得脚步腾腾,一名庄丁小步跑到堂门,大声通禀道:“沧浪派使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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