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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军令(1 / 1)

三日之后,诸事准备停当。

朱邪执宜在护送苏菁的小队中,配备了两名妇女,其中一人还略懂汉话,以便苏菁路上沟通。其余八名骑士都是朱邪执宜随身精锐,惟其命是从,朱邪执宜命他们专门护送苏菁,以示对岳穆清求托的重视。

这日晨,用罢朝食,苏菁翻身上马,在十人队的簇拥下,来到辕门之外。朱邪执宜和岳穆清早已候在那里。

朱邪执宜爽朗笑道:“苏姑娘,昨晚休息得可好?”

苏菁这几日和朱邪执宜已经熟络。她本也不是扭捏的女子,朱邪执宜更是脾气直率,两人因而投缘,便笑答道:“朱邪大哥照顾得妥当,哪能睡得不好?”

朱邪执宜又道:“你这匹坐骑名叫白玉兰,是我这几日亲自挑选的。此马虽然不甚高大,但脾气温驯,跑长路有耐力,适合远途跋涉。待你回了家乡,此骏可以留用,就当是做哥哥的送你一份薄礼吧!”

苏菁在马上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这就谢过兵马使哥哥了!”

朱邪执宜哈哈大笑。

岳穆清胯下坐骑仿佛知道主人心意,忽然上前两步。但岳穆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几日,他时时刻刻都在盘算此去琅琊山,应当如何行事,才能妥善无误地将自己关心的一众人等救出;而救人之后,又有没有可能联络到易飞廉,助他复取掌门之位。苏菁回乡之事,他虽偶然想起,但因沙陀已在安排人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因而也没有多想。

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这女孩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此后将不会在耳畔回响,心中忽觉怅然若失。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骤然沉凝。

苏菁忽然转过头去,对朱邪执宜道:“朱邪大哥,我想借一步和岳大哥说话,可以吗?”

“啊,当然,当然!你们先聊,我去和兄弟们交代几句。”若是强敌在前,朱邪执宜未必遁逃,此刻却策马跑得飞快。

苏菁一夹马腹,白玉兰小跑着走开,岳穆清知她之意,也策马跟了上去。

苏菁伸手理了一下鬓边乱发,将发丝拢在耳后,见岳穆清仍是怔怔的模样,忽的轻轻一笑,调皮道:“岳大哥,朱邪大哥送我一匹马,你送我什么?”

岳穆清赧然道:“菁妹子取笑了,穆清真是囊中羞涩,这一路上,全靠了你的盘缠,你也是知道的……”

苏菁却嫣然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岳大哥,你若是没什么东西可送,那就送我金口一诺,好不好?”

“呃……什么诺?”

“你去了琅琊山之后,不论事情办成了没有,一定还要来苏家庄看我,成么?”苏菁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岳穆清,似乎又唯恐他不答应,补充道,“你还记得吗?你可欠我两个人情。要是答应了这个请求,就算你还了一个啦。”

所谓“两个人情”,本是两人途中絮语闲聊时的一个笑谈,岳穆清没料到苏菁竟然如此当真,只得笑道:“行,行!此事办结之后,我一定去看你。对了,那还剩下一个人情,我该怎么还呢?”

苏菁皱了皱鼻子,调皮笑道:“那要等你来了苏家庄以后,我再告诉你呀!”

两人都是一阵开怀,临别时的哀愁之气也淡了几分。岳穆清忽然想到一事,忙道:“对了,我在檀溪湖边丢失的那本《归海集》,万一,我是说万一,菁妹子若是发现了它的下落,千万不要声张,将它就地销毁掉,那便是帮了穆清的大忙了。”

《归海集》被岳穆清埋在檀溪湖边大槐树下,后来又莫名失踪之事,苏菁在路上已经得知。此时听闻岳穆清这么说,苏菁惊讶问道:“若是能找到,我留着还给你不是更好,为什么要毁掉呢?”

岳穆清却严肃起来:“这东西在我手里才不过大半个月,给我带来的灾祸就接二连三。我带着它是职责所在,你何必要承受那种无妄之灾?”

苏菁见他态度坚决,这才默默点头。

朱邪执宜遥遥见两人似已说完重要的话,便带领护送队伍上前,对苏菁道:“苏姑娘,怎么样,这就启程吧?”

苏菁轻轻点头:“千言万语诉不尽,两位大哥哥的恩情,苏菁铭记在心,惟愿日后能有重逢之日,大家再一道把酒言欢。”说罢,在马背上向朱邪执宜、岳穆清二人分别施了一礼,掉转马头,在卫队护送之下,向南而去。

岳穆清目送她的身影在视野中慢慢变小,忽然喃喃念道:“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朱邪执宜在琅琊山时,虽未闻岳穆清表达过对朱邪玉露的爱意,但多少也能瞧出些端倪,这时忽在一旁问道:“岳师弟,你觉得这苏姑娘与我那妹子相比,如何?”

岳穆清不防他突然一问,犹豫片刻方苦笑道:“玉露师姐和菁妹子都是很好的姑娘,小弟又有什么资格,对她们品头论足?”

朱邪执宜意味深长地道:“我那妹子或许早已心有所属,但这位苏姑娘,一颗芳心可都挂在你身上。师弟,良缘难得,佳偶天成,你可要珍惜啊。”

岳穆清沉默良久。其实苏菁对他有好感,他当然能感受到。但对方身世显赫,自己却是江湖中的浮云漂萍,无论如何也不能相配,因此默认两人之间只是友情而已。

朱邪执宜似乎是看穿了他的顾虑,又笑了笑:“师弟,你人品贵重,神功超群,不逊于天下英雄,又何须妄自菲薄?”

岳穆清摇头道:“这‘神功’实是不祥之物,穆清自身难保,可不敢害苦了人家姑娘。”

朱邪执宜变色道:“怎么,这百川神功,难道真有致命之祸?”他在这三日里也是颇为忙碌,期间与岳穆清聊过几次,知道他功力突飞猛进,是因误学了百川神功,也知道这功夫有些害处,但究竟如何有害,却不甚了了。

岳穆清叹道:“我派历代掌门无有善终者,皆因此功之故。我虽没有背全秘籍,但所背默的部分,已足以贯通全身腧穴。这功夫有些古怪,那些受激而出的内藏真气,不完全受我内息所控,反而会感应已经熟记的路线,冲击未通穴道。我猜想这样下去,全身穴位早晚全数打通。”

“就算穴道全数打通,但你未背全秘籍,不能贯通大周天,若是练到半途而止,结果又会如何?”朱邪执宜追问。

“哎,我也不知道了……”岳穆清叹了口气,忽然自嘲地摇头一笑,“我猜想,若是练不成此功,多半会走火入魔;但若歪打正着练成了呢,最后也是走火入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什么分别?”

朱邪执宜暗自叹息,但仍伸出手来,用力地拍了拍岳穆清的肩膀:“穆清师弟,你吉人自有天相,不必过于挂心。何况这几日来,也不见你身体有何异样。”

岳穆清苦笑。其实,自他在岘山伏羲庙中破关之后,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体内被打通的穴道已有近百之数。这个数目,几乎是他过去五年苦修的总和。

如此之快的通穴速度,以及日日暴涨的真气,已令其经脉承压颇重。只不过近来,他刻意收摄心神,控制真气运行,才不至于在人前露丑。

但以该速度推算,即便考虑到任督二脉等后期穴位的打通更难,全身七百二十穴的全数打通,也决不消两年。

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但这些话若要与朱邪执宜细说,除了徒增苦恼,毫无用处。岳穆清便也只是点头:“执宜师兄说得是,咱们先顾好眼前,至于日后之事,说不定船到桥头自然直。”

朱邪执宜挑指赞道:“想深看透,豁达爽利,是好男儿本色!”接着话锋一转,和岳穆清商量起去琅琊山的事来。

午后,第一批二十名勇士,由校尉康启德率领,准备先发探路。朱邪执宜在帐外为他们摆酒践行。

宴近尾声,辕门处忽然传来“通、通”的鼓声,朱邪执宜闻听鼓点节奏,吃惊道:“怎么,有军令到?”

未几,一名传令兵飞跑过来,到了朱邪执宜身前,单膝跪下,双手捧着一封文书,大声道:“报!范节帅军令到!”

范节帅便是河东节度使范希朝。范希朝对沙陀人有再造之恩,朱邪执宜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接过军令。他立在当地,将军令草草看了一遍,面色凝重起来。

岳穆清坐在一边,见状忙问:“师兄,是不是有大事?”

朱邪执宜并未便答,只是撤去大宴,叫人安排传令使者休息,又命史敬奉去取一幅中原地图来,这才将岳穆清叫入中军大帐,沉吟道:“穆清,如今事情有些棘手了。”

岳穆清问:“是朝廷有什么紧急军令么?难道吐蕃人又来进犯边境?”他看到大帐之中立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中间高原、山峦、平原、河流犬牙交错,一边插满了“唐”字旗帜,一边插满了“蕃”字旗帜。沙陀与吐蕃之仇不共戴天,虽然从朔方东迁而来,昔日征战所用沙盘也一并带来了。

朱邪执宜摇头道:“今日却不是。”说话间,史敬奉已经掀帘入帐,双手将一卷巨大的地图捧至几案上,又转身要走。

朱邪执宜摆手道:“史校尉,你留一下。”转头对岳穆清介绍道:“我手下虽有六名校尉,但要论智勇双全、独当一面者,唯有敬奉而已。”

他这话绝不会在沙陀部落公开发表,以免群下生出嫉妒攻讦之心,但此刻与岳穆清分享,却恰恰说明是真心话。史敬奉面泛红光,激动地道:“小可汗知遇之恩,末将誓死相报!”

朱邪执宜将大地图摊在几上,随口问道:“敬奉,你猜今日的军令是什么事?”

史敬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兵马使让我拿中原地图,莫不是与河朔诸镇有关?”先前朱邪执宜夸赞他时,他以“小可汗”相称,这是以沙陀人的身份起誓;而如今说的是朝廷的事,他的称呼便自然变成了“兵马使”。

朱邪执宜嘴角一翘,食中二指虚点史敬奉,意甚嘉许,又对岳穆清道:“穆清,你来看。”

岳穆清凑过去一看,朱邪执宜食指虚画一个圈,正将河东道圈在里面,口中道:“我们就在这河东道。”

接着,他的手指向东划出,指着与河东道毗邻的那块土地道:“以恒州为首府,辖恒、冀、赵、深、德、棣六州四十六县,这便是成德王氏所据之地。这成德北接卢龙,南邻魏博,东连淄青,位于河朔诸镇的中心地带,号称带甲七万,更有重甲骑兵名唤‘铁甲豹彪军’,据说其战力冠绝太行山东。”

史敬奉问:“莫非是成德有事?”

朱邪执宜道:“不错。今年三月,原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因病去世,其子王承宗自领留后之职,等待朝廷加封。但朝中迟迟没有声息。于是王承宗假意上书,称愿意将德、棣二州还给朝廷来管辖,以换取朝廷对他正式授节。朝廷批准了这一方案,在德、棣二州新设保信军节度使,由德州刺史薛昌朝兼任。薛昌朝是王家的姻亲,朝廷以为这样王家更易接受,没料想,王承宗竟然临阵反悔,又派人将薛昌朝抓了起来。”

史敬奉听罢摇头:“出尔反尔,狡诈多疑,王承宗真小人也。”

岳穆清投奔沙陀的路上,也途径壁垒森严的淮西,对藩镇割据之势,已经多少有些切身体会。而河朔诸镇,他虽未曾亲临,但实在已经多闻人言,说河北乃安史故地,藩镇连绵板结,成德、魏博、卢龙、淄青四镇唇齿相依,抗衡朝廷,俨然皆是大唐的国中之国。数年以前,淄青节度使李师古病逝,其胞弟李师道自行总领淄青十二州的军政事务,朝廷便无可奈何;而现如今,这王承宗显然是想要如法炮制。

史敬奉摇罢了头,忽然问道:“既有军令,难道朝中这位天子,想要与河朔强藩,掰一掰手腕?”

朱邪执宜道:“正是。范节帅在军令中说,圣天子闻讯,勃然大怒,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下令对成德用兵。现如今,天子已任命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军及河中、河阳、浙西、宣歙四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使,又命成德四周的节镇点起兵马,准备征讨。”

“范节帅因此传令于我,命我速点精骑一千,绕恒山峡谷,出上曲阳、行唐二县,奇袭恒州北面,以配合河东军正面战场的行动。”

岳穆清听了许久,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若是沙陀人听从朝廷的召唤,出兵攻打成德,那率众重返琅琊山的计划,就又要押后了。

史敬奉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岳穆清,又看了看朱邪执宜,轻声道:“小可汗,咱们先前答应过范节帅,若是吐蕃有事,我沙陀定全力以赴,襄助大唐。咱们在朔方与吐蕃交战不下十次,斩敌数千,也算是践诺了。如今征讨藩镇,是大唐自己的事,可去琅琊山救玉露公主,是我们沙陀人的事。依我看,咱们向范节帅说明苦衷,不参与征讨成德,也不是不行。大唐各道兵马加总不下十万之数,难道还差咱们沙陀这一千人?”

朱邪执宜面色严肃,斜了他一眼,忽然转向岳穆清问道:“穆清,要救我那玉露妹子,是我们朱邪家的家事;要救云旗师弟等青云堂部众,是我们琅琊剑派的事;而征讨反叛藩镇,是国家的事。家族之事、帮派之事和国家之事,哪个最重?”

岳穆清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国家之事为重。”

朱邪执宜肃然点头:“沙陀世受唐恩,如今全族得保,也是赖大唐援手,岂能国家有事,而置之不顾?大唐授我阴山府兵马使一职,粮草俸禄从不拖欠,而今国家有令而我不遵从,那我朱邪执宜与成德王承宗,又有什么分别?”

史敬奉满面羞惭,跪下道:“兵马使以大义晓谕,敬奉知错了。”

岳穆清知道不可能劝动朱邪执宜,只得叹气不语。

朱邪执宜道:“穆清,你也无须太过忧虑。我们那位曲师伯意在取掌门之位,所以逐却易师叔,但青云堂弟子和他并无利益冲突,他虽不见得善待他们,却也未必做出极端之事。”

“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先随我东征,以你的身手,在战场上多半能取些军功。此战之后,我向范节帅保举你,为你争个一官半职,到时候我们再上琅琊山,曲师伯也要忌惮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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