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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东征(1 / 1)

雨一直下。

岳穆清的斗笠边缘,雨水挂如珠帘。有那么一阵子,他专心地数着雨水滴落的速度,最后发现,每一次呼吸间,都有三四十滴水珠落下。

胯下的战马在泥泞的土地中不安地踱步,偶尔不耐烦地打一个响鼻,左右甩动脖颈。鬃毛上的水四处飞溅,恍若天女散花。

侧前方,朱邪执宜像石雕一样镇静,对瓢泼在身的大雨视若无睹。

良久,前方谷口处传来马匹奔跑之声。未几,一名斥候策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向朱邪执宜行礼,并吐出一连串胡语。朱邪执宜点点头,答了几句,随后挥了挥手,拨马掉头。

岳穆清对这个动作的意思太熟悉了,以至于不再需要出声询问,便也一扯缰绳,跟在朱邪执宜的身后。走出几十步去,他终究还是难掩郁闷之情:“兄长,难道我们就只有这样一天天地等下去?”

朱邪执宜没有回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军队自有法度,令行禁止,不能儿戏。”

两人虽是旧识,但直到此次重逢,才终于深交,彼此都觉投契,于是结拜为义兄弟,同进同出,关系亲密。但岳穆清方才说的是兵家大事,朱邪执宜虽知他言下之意,却也并不曲意徇私。

不久,二人驰入一个露天搭设的营盘,皆翻身下马,除去斗笠蓑衣,进了大帐。

两名校尉史敬奉和康启德,正凑在地图前面嘀咕。听见响声,两人皆上前参拜:“兵马使、岳少侠。”他们没有询问斥候的回报,因为结果都写在岳穆清的脸上。

大帐中间起了一个熏炉,暖意袭人,将涌进帐内的阴湿之气一扫而空。朱邪执宜走上几步,伸手靠近熏炉,让手上的冷雨慢慢蒸干。

“皇家的军队,到哪里了?”在一片静谧的氛围中,朱邪执宜终于发问。

史敬奉连忙答道:“河东进奏院上午刚刚发来邸报,说左、右神策军已动员骑兵五千,步兵一万五千,由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吐突承璀、左神策军大将军郦定进统兵,不日出兵。此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四道兵马已在路上,预计将在东都洛阳与神策军会合,然后一起开赴成德战场。”

“太慢了。”朱邪执宜摇了摇头,但随后只是一声轻叹,没有更多的表态。他踱了几步,走到地图前,俯身观看。地图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旗帜,成德所在区域皆是黑旗,但其境内东、南、北各混了一支杂色旗子。

岳穆清已经跟在朱邪执宜身边近两个月了,对这幅地图和旗子的变化,他已经了如指掌。

战局的进展,从一开始便显得有些诡异。

成德四周毗邻着七个军镇,从正北开始顺时针数,分别是控制易、定二州的义武军(北方),控制幽州等九州的卢龙军(东北),控制沧、景二州的横海军(东方),控制郓州等十二州的淄青平卢军(东南),控制魏州等六州的魏博军(南方)、控制潞州等五州的昭义军(西南)以及控制太原府等十一府、州的河东军(西方)。

这其中,卢龙、淄青、魏博三个军镇皆是父子相袭、割据一方的强藩,而义武、横海、昭义、河东的节度使则由朝廷任命。天子讨伐令一下,谁会戮力向前,谁会虚与委蛇,朝堂中人皆心里有数。

但战场上表现出来的,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淄青、魏博很快响应中央的讨伐令,分别攻占了成德一个县城;卢龙节度使刘济甚至亲自统帅大军,跨过易水,连下成德两县。反倒是义武、横海、昭义、河东四军,皆在边境上逡巡观望,不肯前进。

岳穆清遥想起当时天子冲冠一怒,发出讨伐令时,范希朝给沙陀人下的军令急如风火。结果沙陀人迅速整军绕出恒山峡谷,逼近成德西北边境时,太原府中传出的命令又变成了“暂缓行军,原地待命”。这一待便是近两个月,进攻的命令似乎遥遥无期。

讨伐叛贼的决心还不如割据自雄的藩镇,窝囊,真是窝囊。早知如此,咱们先上琅琊山,再回来带兵响应,也不耽误什么事嘛。

岳穆清不由得暗暗腹诽。

但沙陀人对范希朝敬若神明,这些话只能想想,可不好说出来。

或许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或许只是在自我安慰,朱邪执宜按着地图,吐出一口气来:“卢龙、淄青和魏博,他们只是在演戏,做足样子之后,朝中便无人能弹劾他们与成德勾结,所以各自打下一二个县之后,便都按兵不动。范节帅想动,但他节制不了义武、横海和昭义。河东此次动员的东征军刚刚满万,如果贸然开战,无法单独与河朔诸镇抗衡。解题的关键,还是在中央手里。”

“是啊,战事不顺,症结便在于节制各道兵马的中央军迟迟不到。”史敬奉深表赞同,附和道,“长安的那群老夫子,实在太过扰攘。就为了一个主将的人选,和皇帝吵了一个多月。”

史敬奉所说的,是天子下诏任命吐突承璀为主将之后,朝中掀起的那一场轩然大波。当时,一大批官员——包括户部尚书李元素、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给事中吕元膺、给事中穆质、翰林学士白居易、右补阙独孤郁等,纷纷上书表达反对意见。

这些官员大唱反调,倒不是反对讨伐王承宗,而是认为让宦官做主帅于理不合,会影响军队士气。当今天子不似乃祖德宗皇帝那么刚愎自用(其父顺宗皇帝执政时间太短,人们无从比较),遇事惯于征询臣下意见,于是群臣也不介意犯颜直谏。

然而这一次,皇帝出乎意料地固执己见。

这也难怪,他最初想要对成德用兵时,已经听到了不少反对之声——尽管前几年浙东和剑南西川的反叛都顺利平定,但河朔诸镇的根基和实力,绝非前两者所能比拟。

但是,作为天子潜邸时的家奴,吐突承璀坚定地站在皇帝这一边,直言应讨伐成德,维护皇家的尊严。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足以让皇帝对他高看一眼。

任用吐突承璀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个无可争议的第一候选人——南平郡王高崇文,已经病入膏肓,陷入弥留。

高崇文不仅御边多年,而且在德宗驾崩后平定神策军之乱,解救了长安城,在当今天子主政时,又平定了剑南西川的叛变,威望无人能及。

高崇文若能出战,哪怕是坐在马车之中一言不发,叛军也要望风披靡。高崇文不在,无论用谁,都难免争议。

皇帝与群臣打了多日的嘴仗,双方最终折中妥协。

皇帝去掉了吐突承璀“四道行营兵马使”的称号,又将“招讨处置使”改成了“招讨宣慰使”,同时命左神策军大将军郦定进为“左、右神策军及诸道行营兵马使”,意思是以郦定进为主将,吐突承璀为辅佐。

郦定进曾生擒剑南西川的叛臣刘辟,也算是积年骁将,但他并无爵位在身,本官“左神策军大将军”又屈居吐突承璀的“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之下。群臣都知道皇帝只是做个样子,远征军还是受吐突承璀辖制,但郦定进已经是能拿出手的最好选择,只得悻悻作罢。

这背后的弯弯绕,在场人中只有朱邪执宜和史敬奉略知一二。

另一名校尉康启德,是个内心与外貌一样粗犷的糙汉子,他见众人都不再说话,便发牢骚道:“大家伙成天窝在山里,兄弟们早已怨声……那个道。要老康说,大仗不能打,小仗也不行?对面游骑兵,天天晃,看得老子心烦,要能砍他几个,该多好!”

沙陀归唐后,朱邪执宜力促中级以上将领都学习汉话,这康启德日常沟通已无大碍,但文句还不大通顺。

朱邪执宜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说得轻巧。成德的兵力大部分都布置在恒州一带,贴近我河东道。我等未与范节帅通气便先行动手,到时候王承宗把机动兵力都拉过来,说不定还会拿几千铁甲豹彪军来冲阵,你老康手下那四百骑兵,够他吃的吗?”

康启德张了张嘴,没敢接话。他为人悍勇不假,可也不是狂妄轻浮之辈。眼下各军都心照不宣地稳守本土,没人主动进击,要是河东轻率启衅,到时候独自面对成德军的全部压力,可就麻烦了。

最头疼的是,铁甲豹彪军实在是个恐怖的敌人。这支军队所使用的坐骑,均为体格高大的河曲马,人、马皆覆重甲,是攻击力、防御力和机动能力最为均衡的一支军队,战斗力号称(太行)山东之冠。

沙陀铁骑虽然纵横西域,但装甲不如对手,机动能力亦不足以完全牵制重骑兵,数量又处于下风,此战之难,不言而喻。

所以,留给沙陀人的唯一选择,仍然是一个“等”字。等待神策军及四道行营兵马齐聚,等待实力的天平倒向讨逆军这一边。

此后的日子里,岳穆清几乎是掰着手指头在计数,每日眼巴巴地看着卫士按照邸报的消息,摆弄地图上的旗帜。

他看到代表神策军的明黄旗帜、代表四道行营的杂色旗帜,一寸寸地向洛阳聚集,随后五者合一,又缓缓穿过河阳、昭义,直奔河东道而来。

神策军进军的同时,那位以宦官之身而担任实质主帅的吐突承璀,开始向地方军发号施令。

神策军驻地和太原府之间的频繁通讯,有一部分被范希朝转达给沙陀人。朱邪执宜和岳穆清由是得知,那位雄心勃勃的御前红人,准备屯兵河东道,神策军及四道行营居中,河东军偏北,昭义军偏南,诸军合力,直取成德首府恒州。

吐突承璀在与范希朝的行文中,将此策概括为“聚力一击,擒贼擒王”,踌躇满志之意,溢于言表。

这意味着,河东道将成为讨伐成德的主战场,沙陀骑兵也将担任重要的进攻任务。这个消息让岳穆清既紧张又兴奋,朱邪执宜则陷入了沉思,未置可否。

在一个冬雪飘零的日子,招讨宣慰使吐突承璀终于率领神策军二万、河中等四道兵马二万,到达太原府东部的广阳县,并驻扎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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