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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借道(1 / 1)

洄湟镇守军的心理崩溃了。

这场战斗的过程实在太过跌宕。突然出现在镇子北面的沙陀人,一度令他们感到慌乱,但随着局势慢慢扭转,守军的情绪也渐渐稳定。当沙陀人的阵地被逐渐压缩,守军甚至产生了必胜的信念。

然而,岳穆清的一支飞矛横空出世,突然将主将射下马来。原以为稳操胜券的守军,登时乱了手脚。

更致命的打击则来自侧面,原来发动奇袭的沙陀军,不是一支,而是两支!而且侧面的这支骑兵,似乎人数更多!

朱邪执宜与康启德所率领的六百名骑兵,像旋风一样突进镇子西侧。镇西原本也有着望楼、拒马和守军,但北面胶着的战事,像旋涡一样吸走了绝大部分的防御资源,以至于仅剩的守军看到横冲直撞的沙陀骑兵时,除了绝望地鸣号示警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能做的。

当朱邪执宜率先突入镇中,他满意地笑了。史敬奉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在主战场以外,成德人已经无力组织任何有效的防御了。这一批沙陀骑兵没有下马,他们在道路间纵马驰骋,用弯刀、战斧、战锤、大戟等五花八门的兵器,收割成德散兵的性命。

大溃败。主将被杀,两面受敌,洄湟镇守军彻底失去了建制的约束,像退潮一样朝远离沙陀人的南方逃去。

史敬奉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感到疲惫袭来,手臂上两处小伤也开始火辣辣的疼。

奇袭洄湟镇并非他征战史中最难最险的一场——在千里归唐的路上,他曾带队和十倍于己的吐蕃步兵交战,调动和阻滞了敌军整整一昼夜。但,这是他唯一一次完全放弃骑兵的机动优势,并以劣势兵力打阵地战、消耗战。说不吃力,绝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岳穆清飞矛射落敌方主将,如果不是朱邪执宜恰到好处的侧翼包抄,他们这批人的最后结局,大概就是被成德人围堵在角落里,慢慢包成饺子……

史敬奉手下士兵们和他有着一样的心思,看着奔腾而来的战友像驱赶猪羊一样驱散乱兵,这群精疲力竭的沙陀人扔下头盔,丢下兵器,离开据点,彼此拥抱欢呼。最后,他们蜂拥到岳穆清身边,七手八脚地将大功臣抬起来,举在空中,“拔都鲁”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岳穆清什么也没说,任由他们摆布。长时间的剧烈打斗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一旦长时间调用真气,真气摆脱约束转为乱流的风险就会急剧上升。他闭目内视,默运归云心法,引导内息慢慢收束。还好,还来得及,这次没有发展到失控的地步。

欢呼的沙陀人抬着岳穆清走过一个路口,黑大汉戊地那卢迎面而来。欢呼声明显收敛了起来,他们都知道戊地那卢和岳穆清之间的过节,也畏惧这黑大汉的脾气和力量。

戊地那卢沉着脸越走越近,士兵们不知如何是好,连最后一个欢呼口号的人也闭上了嘴,讪讪地把岳穆清放了下来。

戊地那卢分开众人,像铁塔一样矗立在岳穆清面前,俯瞰着他。晨光被他的身影完全地遮蔽了。

然而下一刻,戊地那卢忽然张开大嘴,夸张地大笑起来:“拔都鲁!拔都鲁!”他伸展巨猿一般的双臂,将岳穆清紧紧抱住,抱得对方喘不过气来。

片刻以后,他甚至将岳穆清像孩童一样抱起,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转身向下一个街口走去。

士兵们都大笑起来,他们围在戊地那卢身后,欢唱声更加响亮。

洄湟镇已经成了沙陀人的地盘,但朱邪执宜还不肯就此罢手。他的骑兵队撵在守军的屁股后面,直到将他们赶过木刀沟。

狼狈逃窜的成德步兵甚至没有时间搭建浮桥,只能徒步涉河。尽管不在汛期,仍有一小部分士兵被暗流冲走,失去了性命。

从发动奇袭到全面胜利,沙陀人的进攻只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在他们灿烂的征战史上,这仍然是一个新的奇迹。

在驱赶乱兵的同时,朱邪执宜已经派轻骑兵赶往河东军驻地,向范希朝报告洄湟镇大捷,并请求河东军主力迅速移镇洄湟镇。洄湟镇残部逃回恒州后,恒州城随时有可能对这个战略重地发动反扑,而防御战绝非沙陀人的长处。

范希朝很快遣使回报,对沙陀人的战果大加赞赏,并立刻率河东军主力拔营东移。同时,他要求朱邪执宜做好警戒,防范成德军突然反击,并尽快恢复洄湟镇内的防御设施,以待大军进驻。朱邪执宜一一分派人手执行,井然有序。

在洄湟镇的临时指挥所中,岳穆清再次与义兄会面。

朱邪执宜见了他,第一句话便问:“穆清,很辛苦吧?我听弟兄们说,战后庆贺之时,你似乎有些疲惫,不甚兴奋。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你可要告诉兄长。”他知道百川神功之患,唯恐一场剧战下来,引得岳穆清走火入魔。

岳穆清笑了笑,轻轻摆手:“不碍事,小弟初次上阵,或许是用力过猛,有些脱力,事后略微休息一阵,也便好了。”

朱邪执宜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好一个初次上阵!贤弟,你飞矛击杀敌酋黄端,实在是大功一件。我已经将此事上报范节帅,待大军一到,范节帅便准备接见你,说不定还要好好封赏你一番。”

岳穆清道:“小弟不求什么封赏,只盼早日平定叛乱,早日重回琅琊山去。”

朱邪执宜知他心意,点了点头,却又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从神武川发兵之时,我已向东南武林上的一些朋友去信,请他们帮忙打听琅琊剑派出事之后,青云堂有没有什么动静。”

“前段时间,神武川方向陆续收到回信,也将信件转了给我。信中说,曲掌门掌权之后,便忙着操办琅琊会盟一事。后来会盟草草散了,派中又归于平静,曲掌门似乎深居简出,不怎么理会身外杂事。如此看来,我妹子和青云堂的师弟们,倒也未必便受了什么委屈。”

岳穆清闻言,心弦稍松:“若他们都还平安,那可真是九天神佛保佑了。却不知我师父后来去了哪里?”

朱邪执宜安慰他道:“易师叔剑法轻功都是上乘,江湖上交际也广阔,他只是残废了四指,照顾自己总还使得。”

过了一日,恒州城方向偃旗息鼓,并未派兵来攻,河东军主力却已陆续开到。岳穆清跟着朱邪执宜前去迎接,先是安顿好了先锋官王荣所率的前队,接着便遥遥见到中军旌旗飘扬,旗下一名老将手抚长髯,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策马款款而来。

朱邪执宜喜道:“范节帅到了。”率一众沙陀侍卫策马上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禀道:“节帅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了!执宜未克远迎,尚祈恕罪!”

范希朝虽然年长,但筋骨硬朗,气色健旺,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执宜免礼,快快请起!”

他那双丹凤眼颇为聚神,只微微一眯,向朱邪执宜身后众人打量片刻,便问道:“那位百步飞矛射黄端的岳壮士,可在此间啊?”

岳穆清走上前去,仰着头叉手道:“不敢,在下便是。”

范希朝长年镇守边关,往往执掌一道之军政民事,乃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岳穆清虽知道对方是个大官,但他不食国家俸禄,也不熟悉军中礼仪,再加上范希朝的军令让他在军营里多待了好几个月,误了上琅琊山之事,心里总归有些别扭,便只是随便行了个礼,也并未刻意谦卑。

朱邪执宜站起身来,走到岳穆清身边,笑道:“节帅,这位岳穆清是执宜的旧友,昨日战场上,他先是以一人压制对方一队,接着又在百步外飞矛射死敌军主将,乃是此次大捷的第一大功臣。不过他并非我军部属,不谙礼节,请节帅莫要见怪。”

“哦?哈哈哈哈!不怪!不怪!”范希朝也是个豁达之人,见岳穆清竟是个面容稚嫩的青年,只是微微一愣之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翻身下马,走到岳穆清面前,端详片刻,见对方面色平静,不卑不亢,便抬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好!好啊!自古英雄出少年,了不起!岳穆清,我记住你了。”

侍从们听说岳穆清立下如此大功,又得范希朝如此厚爱,都面露钦羡之色,低声议论起来。

朱邪执宜道:“外面风大天寒,还请节帅稍移贵步,带队入镇。我已安排好一座宅子,做临时指挥之用,并供节帅下榻休息。”

范希朝略一沉吟,却道:“执宜,还有件事,要劳烦你稍作安排。此次洄湟镇大捷,我已报知宣慰使吐突中尉,他回信嘉奖之余,又决定率左、右神策军向洄湟镇靠拢,与我河东军会师。他既有此安排,这用作指挥中枢的宅子,便须让给中尉,你给我另寻一处宅子便是。”

朱邪执宜稍一愣神,问:“这位吐突中尉麾下有神策军二万,河中等四道兵马二万,一直陈兵在恒州城西面获鹿县一带,和我军呈犄角之势,颇令敌军忌惮。或也因此,我军奇袭洄湟镇之后,成德军不敢轻易反击。如今局势正好,何必更易战术,借道我军防区?”

范希朝看了他一眼,又瞟了一眼四周肃立静听的士卒,只淡淡地道:“此事慢慢再说,我们先到镇子里去。”

午间,朱邪执宜与范希朝麾下诸将闭门商议,岳穆清左右无事,便去找史敬奉他们厮混。这一场大战下来,岳穆清成了军中的明星,一路上不停有沙陀人向他打招呼,神情既钦佩又亲热。

史敬奉正与手下队正们相聚,一见岳穆清,众人喧哗叫嚷,仿佛开了锅似的。戊地那卢大喊道:“岳!岳!”似乎唯恐旁人与自己争抢,硬是排开众人,将岳穆清拉到身边,又给他满满斟了一碗水酒。

史敬奉笑道:“岳少侠,方才大家正好在议论昨日这场战斗,对少侠神功是心驰神往、赞不绝口啊!”

岳穆清不习惯众人追捧的场面,有些赧然,连忙摆手道:“大家过奖了,小子这一矛,实是侥幸罢了。”又摊手指向戊地那卢:“戊地兄独力压制对方一条阵线,难道不是大英雄吗?”

沙陀的队正们对汉语还不甚熟练,但岳穆清连说带比划,意思还是很清楚的。戊地那卢“诶”了一声,摇了摇手,先是做了个笨拙挥锤的动作,接着耸肩摊手,翻了个夸张的白眼;随后又指指岳穆清,模仿他快速挥剑的动作,又假装投出一支长矛,做出了射中敌将的兴奋表情,终于大笑着竖起大拇指,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沙陀语,料是对岳穆清的溢美之词。

戊地那卢外形威猛,甚少谈笑,如今忽然露出诙谐的一面,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岳穆清自然看懂了对方的意思,是自嘲之余,又大大夸奖了他一番,心中对这黑大汉的一丝成见早已烟消云散,端起酒碗道:“戊地兄,你别自谦,咱俩都是好汉,一起喝一碗!”

戊地那卢眉开眼笑,拿起酒碗,和他对碰。

史敬奉在一旁笑道:“岳少侠,戊地这黑厮向来看不起汉人,能得他真心佩服的,你是第一个!”

岳穆清与众人痛饮一场,这才告辞,回到住处。朱邪执宜虑及他初上战场,语言又不甚通,便安排两人住在同一个院落,方便照应。岳穆清打开院门时,正好见朱邪执宜面色沉凝,环抱双臂,仰头望天。

“兄长,怎么了?”

朱邪执宜没有便答,只是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和史校尉他们喝酒去了?”在沙陀军中,除了朱邪执宜,岳穆清就和史敬奉最为要好。

“是。”岳穆清意识到自己或许多少有些醉意,让朱邪执宜看出来了,担心问道,“军中不能饮酒吗?”

“少许饮些水酒,倒也没什么。只是如若饮酒误事,那就要行军法,砍人头了。”朱邪执宜的答案有些冷冽,他见岳穆清脸上变色,忽然微微一笑,“吓一跳了?放心,史校尉把得住分寸,不会让你多喝的。”

岳穆清暗暗吐了吐舌头,但见朱邪执宜一笑即敛,似乎藏了心事,脱口问道:“兄长,咱们打了胜仗,你怎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呢?”

朱邪执宜轻轻一叹:“倒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岳穆清本不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但水酒中稀薄的酒精还是刺激了他的神经,话也多了起来。

朱邪执宜欲言又止,几经权衡,才道:“范节帅来时,说神策军将会向洄湟镇靠拢,与河东军会师。这你也听到了。”

“是,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吗?”

“午间议事时,范节帅言道,那位吐突中尉的意图,乃是要引神策军借道洄湟镇,会神策、河东两军之力,强渡木刀沟,直取恒州。”

“这不就是先前所定下的章程,叫做什么‘聚力一击,擒贼擒王’?”岳穆清听得热血沸腾,“这不是好事吗?”

朱邪执宜目光闪烁,再度陷入沉思:“神策军先前陈兵获鹿县,其实有两次攻击,但成德军防守严密,两攻皆未奏效。如今我军破开洄湟镇一个缺口,剑指恒州北方,正是令敌方首尾难顾之时,神策军却要放弃西方阵地的牵制作用,借道北方发动总攻……”

“这样的战法不对吗?”

“战法对不对,我小小一个阴山府兵马使,不敢随意置喙。但那吐突中尉的用意,无非是想亲率神策军,立下破城之功。”

朱邪执宜转过头来,目视岳穆清,双眸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身为全军主帅,理应俯瞰全局,提纲挈领,定下赏罚之道,用众力,分众责。如此,则战未开,而半功已竟。”

“若不见全局而谋一隅,不图实效而慕虚名,事事欲与下属争功,恐怕兵马未动,先失人和,后果……难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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