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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流(1 / 1)

骏马疾驰了个把时辰,已是月上时分,终见路边密林之内,现出一个寺庙。

这庙宇规模并不甚大,在暗淡的月光下,不论黄墙黛瓦,都难辨颜色,只影影绰绰见到庙门正中悬着一个匾额,上书三个烫金大字:“佛隐寺”。

易飞廉循小路驰到近前,飞身下马,抓住门环敲了几下。

未几,庙门洞开,开门的小沙弥提起灯笼照见他的相貌,“啊呀”一声,颇有惊喜之意:“阿弥陀佛,未料易施主晚间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易飞廉叉手还礼道:“小师父,在下路遇伤者,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我想贵寺汤药齐备,福元大和尚又精擅岐黄之术,故而斗胆前来叨扰,还望小师父为我通禀一声,在下先行谢过了。”

小沙弥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易施主真乃菩萨心肠。且先进来安坐,我去报知师父。”

易飞廉当先跨入,二徒负着武元衡亦步亦趋,也跟着进了知客寮。

稍候片刻,便见一名慈眉善目的圆脸老僧快步赶来,方跨入门口,便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数月未见,四侠别来无恙否?”

见来人正是佛隐寺住持福元,众人一齐起身还礼。易飞廉道:“托大师的福,飞廉一切顺遂。”

适才小沙弥已将易飞廉来意告知福元,福元见武元衡躺在榻上,便问:“伤者便是此人?”

易飞廉答道:“正是。飞廉撞见此人倒在路边,不敢见死不救,只恨自己本领低微,才不得不前来打扰大师清修,失礼之处,谨此谢过。”

福元摆手道:“好说,好说。治病救人正合我佛慈悲济世的本意,和尚分内之事,四侠何必客气?”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武元衡横置榻上,手把脉象,又翻了翻眼睑,检视半晌,方才吁了口气:“此人头上受了重击,又失血过多,这才久久昏迷。也亏得他头骨坚硬,击打处又略略偏过了致命处,再加上四侠度入的真气护体,方能侥幸捡回命来。不过这钝器击打之伤,倒也不难医治,和尚给他写个方子,让他在敝寺将养些时日,料无大碍。”

易飞廉喜道:“如此甚好,多谢大师了。”

福元立刻援笔写下方子,又唤人将伤者抬去空闲的居士寮房照料,这才坐回榻上,笑眯眯地看着易飞廉:“数月不见,四侠愈发清朗了!这两位想来便是令徒了?”

“不错,两位小徒一唤李为善,一唤陈学义,此次我奉家师之命出山办事,也带他二人去长长见识。”

两人都向福元恭敬行礼,齐唤“大师”。福元双手合十,点头回应,又转向易飞廉,关切问道:“说到尊师危崖先生,不知他近来一切可好?”

一听“危崖先生”四个字,易飞廉赶忙起身离榻,李为善、陈学义二人也敛容肃立,意甚恭敬。福元和尚口中的危崖先生,正是易飞廉的师尊,琅琊剑派掌门人谷听潮。

是时为唐德宗贞元二十年(注:即公元804年)。唐人尚武,历来不禁民间结社习武,而安史之乱后,此风愈盛。

这琅琊剑派位于帝国东南,滁州城郊琅琊山中,始建于唐中宗景龙年间,迄今已近百年。琅琊剑派以一套琅琊剑法称名于世,而掌门谷听潮更是武林中的元老耆宿,威名素著,地位庶几可与少林方丈相提并论。

不过,谷听潮昔年练功遗下怪疾,往往每隔数月便发病一次,发作之时浑身颤抖无力,但数日之后又不药而愈。福元也曾受邀为其诊视,奈何始终不得要领。谷听潮本人固然豁达开朗,不萦于怀,福元却有医者之心,自然多所牵挂。

易飞廉知福元问话之意,答道:“不敢劳大师垂问,我师旧疾已久,偶尔发病,仍是难免。但除此之外,他老人家倒是清健得很。”

福元点头道:“此疾说来实在怪甚,不怕四侠笑话,十数年来,贫僧翻遍医书,想要找到破解之法,奈何连此疾的因由也剖解不清,更遑论救治了。哎!总是贫僧学艺不精之故。”说罢连连叹气。

易飞廉忙道:“这些年来,家师延请的名医只怕不下十数人,岂止大师一人束手?还望大师不必过于自责了。”

福元仍是慨叹了一阵,又问:“对了,四侠向来琐事缠身,今日怎么有空到寿州地面上行走?”

“不瞒大师说,在下此次倒也不是特意来寿州,只不过代掌门前去襄州赴一趟喜宴,回山时恰巧路过罢了。”易飞廉口中说着喜宴,眉目中却透出一分忧色。

福元年纪虽长,眼神却颇犀利,瞧出了易飞廉言不由衷之处,于是问道:“襄州?是苏家庄?这其中,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么?”

“是苏家。”易飞廉叹气道,“苏家长女年已及笄,苏庄主便为她安排了一门亲事,招了沈南雁沈郎君做女婿。”

苏家庄,南武林之首脑,大历六年(注:即公元771年)建于襄州,现任庄主苏远来膝下有二女,此次为之招婿的,乃是长女。苏家招婿,自是武林中一桩盛事。

福元凝思道:“老衲不谙世事已久,如今江湖中的青年俊杰,泰半都不识得。不知这位沈郎君是何身世背景,竟能得到苏庄主的垂青?”

易飞廉道:“这位沈郎好生了得,他乃是沧浪派的后起之秀,眼下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便当上了掌门人。”

他这番话说得平静,但身后李为善、陈学义二人,却相互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福元略一思忖,用手指缓缓敲击几案,一字一顿地道:“沧浪派,六合门。四侠担忧的,莫非便是此事?”

易飞廉击掌赞道:“大师不在江湖,江湖中事,却逃不过你的眼睛。”

福元所言“沧浪派”、“六合门”,皆是当今江湖中声势颇盛的门派。两者一南一北,原本毫无瓜葛,但近些年来势力扩张,均染指到淮河一带,双方便生出龃龉,冲突不休。

原本武林门派之间,有些恩怨过节,甚或相互攻伐,也不足为奇,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然而,两个月前,沧浪派老掌门杨慕远被人暗算,死在汴州城郊。

六合门的总堂口就在汴州,嫌疑本就极大;更要命的是,但凡看过尸体的人,都说其致命伤乃是胸前的三道斜行刀伤,正是出自六合刀法中的一记绝招——“阳关三叠”。

这样一来,两派的仇便算是做死了。

若单是两派相争,也还罢了。更麻烦的是,此事背后是近年来暗流涌动的南北武林对峙。

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林的泰斗,但在当今住持了明方丈治下,阖寺潜心修佛,甚少涉足江湖纷争。

除少林之外,武林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北陆、南苏、东琅琊”三家。谷听潮威望虽高,但他秉性谦和冲淡,并无统御武林之心;然而冀州陆家堡、襄州苏家庄,却皆大有笼络群雄、号令天下之望。

因此,沧浪派、六合门之争,表面上是两派之争,背后却是南苏、北陆之间的角力。

只不过碍于地位情面,此前两家从未公开破脸,也未直接卷入冲突。

但现如今,苏家庄竟和沧浪派结成翁婿,那么,沧浪派倘若对六合门动手,苏家庄势必无法作壁上观。

苏家庄一旦介入,陆家堡便非出手不可。

如此一来,南北武林定然陷入相互仇杀的无尽旋涡之中,不知到何年月才能止歇。

这道理如此浅显,连易飞廉的两个年轻徒儿都明白,斗室之内一时默然,众人皆在心中悄悄推演,暗自怵栗。

气氛凝固半晌,还是福元率先开腔,打破了沉默:“呵呵,易四侠,两位少侠,此事会不会是咱们想得偏了?兴许那沈郎君确是人中龙凤,人品武功俱是一流,苏庄主爱才心切,这才挑他做了乘龙快婿,却未顾忌到江湖上的牵绊,也未可知啊?”

易飞廉抿着嘴唇,并未立刻回话,似在内心斟酌。

他的次徒陈学义却忍不住道:“福元大师,你老人家并未亲至喜宴,所以不知。你若去了,便知道我师父并非杞人忧天。”

福元“哦”了一声,问:“陈少侠,此话怎讲?”

陈学义见师父并未出言制止,便续道:“咱们起初只知道苏家招婿,却不知这位沈郎君是何身份。师父在路上说,近年来,南北武林之间纷争日盛,实非我辈之福。此次苏家大喜,若是苏庄主能请到陆堡主大驾光临,大家把话说开了,就算不能立刻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也能缓和一二,这便不只是一桩喜事,更是一桩幸事了。”

福元道:“四侠说得不错。那后来呢?”

“后来,咱们进了苏家庄,苏家倒是客气得紧,虽然我掌门师祖未亲自前来,但一来师祖辈分太高,二来对方也知道师祖身上抱恙,因此并未介意,还是苏庄主亲自来接待我师父,再三表示谢意,算是给了咱们十足的面子了。咱们一开始还高兴得很,可后来看宾客陆陆续续前来,可就有点不对劲了。”

“哦?何出此言?”

“这前来贺喜之人流水一般,我们细细打听了,可都是青城派、衡州枪、黔南苗寨这些与苏家交好的南方门派,而淮河以北的门派呢,来者寥寥,便是偶有宾客到访,也不过是太原府马家刀、沧州太平拳等无足轻重的几家而已。北武林最要紧的陆家堡,还有陆家堡的左膀右臂汴州六合门、幽州玄灵派,一家都没有到。我听说,苏家压根就没往陆家送喜帖。”

听到此处,李为善忍不住评论道:“苏家连面子上的客气都懒得装了。”

福元忍不住叹道:“哎,苏庄主此举……”他是有道高僧,不好在人后随意指摘,但言下之意,自是颇不以为然。

“请不请陆家,倒还在其次。”易飞廉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突然吐气开声,“我看这位沈郎风采,在同辈之中当属佼佼,确是武林中少见的青年才俊。但以沧浪派规矩,杨老掌门仙去,掌门之位该传给副掌门耿伏虎,再不济,也该在四大长老中挑选一个。沈南雁何以遽然上位,苏家又何以在喜宴之中才公开其身份,内中隐情,谁也不知。惟其如此,才不能不令人心生疑惧。”

福元颔首无言。武林之中,一门一派无论地位如何尊崇,插手别派掌门废立都是极为忌讳之事,那等于是自居于共主,将别人视为附庸了。此番恶例一开,日后势强者都去摆布势弱者,这江湖还不乱套?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是兴味索然,便没法再往下谈了。福元见天色也已不早,只得泛泛寒暄几句,帮众人都安排好了歇宿的寮房,随即告退。

易飞廉回到房中,又闭目凝思了一阵。他的性情颇与乃师相似,谋虑虽深,却又豁达,一时无法之事,也不去反复纠结。

于是取水净面之后,便脱去长袍,解下腰囊,准备上榻安睡。腰囊扔到几上,发出“笃”的一声,似是硬物撞击几面。

易飞廉一怔,忽然想起那位武兄遗落的木盒还在自己手中。当时,他从陈学义手中拿过此物,随即放入腰囊,并未细细打量。这时复又想起,便从囊中取出木盒。

他取出此物,倒也不是要窥人隐私,只是想伤者既已暂时安顿下来,自该原物奉还。

但一取出木盒,就着青瓷油灯的亮光,他立时发现此盒通体乌沉,纹理宛然,乃是由名贵的檀木制成;六面上均有金线勾勒,搭扣更是纯金所制,连挂在搭扣上的小锁也是烁烁放光,更显得器物贵重。

易飞廉将盒子翻转过来,只见盒子底部浅浅地阴刻着两个字,若不细看却绝不明显。他凑近灯火,小声念道:“推……思。”原本松弛的神情,忽然渐渐变得凝重。

他翻看木盒,原本纯是出自好奇,并没有开盖细究的打算。但见到这两个字后,他略一沉吟,却改了主意。

木盒虽然上锁,但在易飞廉眼中却也不在话下。他从行囊中抽出一根银针,伸进锁眼慢慢拨弄,片刻之后,“咔哒”一声,锁梁弹出。易飞廉取下金锁,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露出了淡金色绸缎衬底和一方印符。

他将印符取在手中,只见此物通体金黄,粲然发光,料是以金、铜之类的金属所铸。上半部分的把手铸成兽形,其状若豹,筋肉强健,爪牙宛然,作伏地欲扑状,下半部分则是平平整整的一块。

环看此印,周身全无锈迹,只有那豹子的身侧略显暗沉,料是人手长年摩挲所致,昭示此物绝非新近所铸。

他又将印符翻转过来,手指印文,默默念道:“推……思……忘……寝……奉……天……镇……军……”一遍念罢,长吁一口气,仰头望向屋顶,似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将印符重新收回木盒,开门出去。

因有福元安排,门外有个小沙弥随侍,见他出来,便双手合十道:“易施主,有什么吩咐么?”

易飞廉道:“小师父,那伤者若是醒了,必定会来找我。你们叫他不必心急,就说东西还在,先请他喝一碗米粥,再带他来见我。”

小沙弥道:“是,悉听施主安排。”稍一犹豫,又问道,“若是时辰太晚,是否明早再带他过来?”

易飞廉斩钉截铁地道:“不,无论何时,随时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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