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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盟(1 / 1)

武元衡感到自己在无尽的暗夜中穿行,四周似乎空无一人,却又似有群敌环伺。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渗来,密如流水,仿佛在酝酿一个绝大的阴谋。

一张苍老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却辨不清远近。那眼神……是痛悔?是期许?是责备?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言不发。

“圣上!圣上!”武元衡一边大喊,一边膝行上前。

但那张脸倏忽变化,变成了一张吊梢眉的苍白面孔。“武中丞,你手里的东西,不知可否借给吴某一观哪?”

周围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桀桀怪笑,此起彼伏。

武元衡感到胸口说不出的烦闷,唯有放声大喝:“少诚公!你纵兵劫掠朝廷命官,如此大逆不道,不怕天子降罪么?”

那张苍白面孔倏忽再变,变成了一张虬髯狂放的凶悍之脸,那脸爆喝道:“武中丞,事已至此,谅你插翅难飞!”忽的举起手中长棍,如霹雷般砸将下来……

“啊!”武元衡大叫一声,猛然睁眼。

梦中一切历历在目,记忆长河冰盖消融,奔腾席卷而来。

在黑暗中,他摸索着衾被和卧榻,触手之处全是陌生。“来人哪!有人吗?”

只听吱呀有声,五步之外,一人手持灯笼走进屋内。

未几,油灯点起,亮光更扩大了一些。

武元衡隐约看到是个僧人,不禁问道:“这,这是何处?”

那僧人道:“回檀越的话,此处是寿州佛隐寺,敝寺福元大和尚刚刚给你瞧过伤。”

听说是个寺庙,又已地处寿州,远离危险之地,武元衡稍稍放下心来。但想到一事,忙又问:“是谁送我来此的?他人在何处?”

那僧人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小碗,放在桌上。“那位施主也在敝寺之中,他交代说,若是檀越醒了,请先用了这碗小米粥,再去见他不迟。”

武元衡早觉饥渴难耐,此处虽然陌生,但对方既着意救他,想必不会害人。当即拿过碗来,将尚有余温的米粥一饮而尽,腹中终于稍安。其实这点食物远不足以果腹,但他心有牵挂,放下碗便催促僧人带他前去。

那僧人也不多话,便提着灯笼导引他出门。两人穿过一个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寮房门前。门前立着另一个僧人,见他二人前来,点了点头,反身敲门道:“易四侠,访客来了。”

这时已是深夜,四周万籁俱寂,但仅仅一个呼吸的停顿,里面便有人朗声回道:“请他进来。”

僧人推开门去,武元衡举步跨过门槛,见易飞廉已经起身披衣坐在榻上,脸上倦容未消,目光却炯炯有神。再一打眼,榻边几上放着一个木盒,正是自己挂念之物。

门在身后关上,斗室内便只剩武、易二人。武元衡深深一揖道:“恩公两次相救,武某大恩不敢言谢,唯有日后补报。只是……这几上的木盒,是武某随身之物,还望恩公赐还。”

易飞廉盯视他良久,方才缓缓问道:“武兄,你到底是谁?”

武元衡直起身子,迎着易飞廉的目光,不避不让。“恩公救我性命,原不该有所隐瞒。在下姓武名元衡,乃是当今御史台中丞[1],此番奉天子谕旨,前往江淮诸道观风。”

易飞廉点点头,对他的官家身份既不意外,也不谄媚,目光重又投射到木盒之上。

武元衡见此情景,心中已经了然,于是一振长袍前摆,在正对着卧榻的胡床上坐下:“易四侠对武某的身份毫不意外,对此物又如此郑重,想必识得此物。”方才他在门外听僧人称呼,已知道易飞廉原来行四。

易飞廉有些出神:“以易某的年纪见识,自然不可能认得。但家师曾对我说过一些经年旧事,一看到此物,我便想了起来……”

他突然将目光转向了武元衡,口中迸出五个字来:“推思堂豹符。”

武元衡深吸一口气,未置可否,但易飞廉已从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室内一片静谧,唯有烛火摇曳。

半晌,武元衡苦笑道:“若武某没有猜错,尊师想必正是谷掌门。武某无福亲见他老人家真颜,但若武某所知不差,尊师谷掌门,还有尊师祖程老掌门,当年都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易飞廉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意味,冷笑道:“呵,武兄莫非是怕易某对这豹符有所企图?你放心,在下请你前来,正是要原物奉还。”说罢将木盒丢到了武元衡怀中。

武元衡慌不迭接住,又将木盒打开,凑近油灯细细检查。

易飞廉见他如此小心,又冷冷地道:“家师曾对我说,此印十余年前便已逸失,此后推思堂消亡、四方盟星散,大致便因此而起。如今此印既然重见天日,想必是皇帝老儿想要借此重启四方盟。”

他说到此处,见武元衡仍在反复翻转印符,观察是否有磕损,不禁加重语气嘲讽道:“武兄有朝一日回到朝中,应该告诉那皇帝老儿,请他不必痴心妄想。如今朝中再无西平王(注:即中唐名将李晟),而江湖也……哼!”

易飞廉本想说“江湖也已是一盘散沙”,但转念一想,武元衡一介书生,如何懂得这些,便只哼了一声,略过不说。

武元衡毫无反应。

他仍在细细摩挲着这方印符,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苍老的面容。

在他离京之前,两人曾彻夜长谈,此后漫长的行程当中,那张脸在他脑中反复出现,那句沉痛哀愁的话也在耳边反复回响:“帝业不兴,社稷中衰,何计可施,何人可依……”

他紧紧攥着印符,手指泛白。

易飞廉冷不丁咳嗽一声,将武元衡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武兄,如今完璧归赵,你可以放心回去歇息了。”

武元衡觉得自己的后脑仍在隐隐作痛,眩晕感也时不时地袭来。但他已经意识到,也许自己应该再坚持一下:“以四侠之意,若欲复兴四方盟,已是天方夜谭了?”

“哈,原来你听到了。”

“若四侠对此事果真不屑一顾,托僧人转交此印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夤夜面见鄙人,谈这些陈年旧事?”

易飞廉一怔。他的种种安排,只是随心所欲,并非刻意而为,但如今被武元衡点明,他竟然无从分辩。

片刻之后,易飞廉才答道:“武兄,不论推思堂还是四方盟,在下从未亲历,自然谈不上什么关心。你若问在下缘何珍而重之,非要将此物亲手还给你,无非有二:一是我见你目光清正、行止有度,相信你是个有德之人;二是家师从前多次谈起此盟,颇有怀旧之意,又以此盟衰落为憾甚,我也怕日后家师若是得知今日之事,责怪我对持印人不加援手,伤了他拳拳故旧之情。”

“原来如此。”武元衡喃喃道。

圣上,此番东来,也许微臣能为你带回更多东西。

“关于四方盟之旧事,不知四侠知道多少?”

“易某所知不多。”易飞廉有些奇怪武元衡为何开启这个话题,但更奇怪自己为何老实答话。一个江湖游侠,一个朝廷命官,有什么可说的?

但他不自觉地想起谷听潮说过的只言片语,回忆道:“大约二十年前,诸节度使反叛,酿成‘二帝四王之乱’[2],半壁天下陷于战火,连长安城都被叛军攻陷,国家之危殆,几不下于安史之乱。”

“后来,西平王受到皇帝重任,内掌神策军推思堂,外联天下豪杰,各方结成一个四方盟,联手讨逆,终于平息叛乱。那时,包括敝派在内,中原武林的几大门派,均隶属于四方盟之下。”

“不过后来,西平王年老致仕,推思堂亦遭裁撤,朝野之间断了联系,此盟也便成了一个名存实亡之局。”

武元衡点点头:“四侠年轻,这些陈年旧事,想必是谷掌门昔日所言。不知谷掌门对当年之四方盟,如何品评?对当今天下大势,他老人家又是如何看法?”

易飞廉拧眉思索,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谷听潮有时回忆故人故事,仅仅是有感而发,也往往点到即止,并不做长篇大论的铺陈。至于天下大势,他或许偶有提及,但易飞廉平时思虑并不及此,猝然之间,自然无话可说。

武元衡见他答不出来,便也不再追问,只悠悠地道:“其实四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方盟并非自西平王而起,而是由汾阳王(注:即中唐名将郭子仪)所建。”

“哦?”易飞廉见武元衡摆出一副讲故事的模样,不觉更加好奇,“愿闻其详。”

[1]御史台中丞:御史台负责纠察百官,以御史大夫为长官,御史中丞为其副手;但有唐一代御史大夫并不常置,因此往往以御史中丞为长官。

[2]二帝四王之乱:包括“四镇之乱”和“泾原兵变”。唐建中二年(781)至贞元二年(786)间,因唐德宗意图削藩而举措不当,导致成德、魏博、淄青、山南东道、淮西、泾原等节镇先后举兵叛乱,都城长安一度陷落,唐德宗被迫避难于奉天(今陕西乾县)。在名将李晟的主持下,唐廷耗费数年时间,最终平定叛乱。由于此次战争之中,二人称帝(即太尉朱泚称秦帝,淮宁军节度使李希烈称楚帝),四人称王(即卢龙节度使朱滔称冀王,成德节度使王武俊称赵王,魏博节度使田悦称魏王,淄青节度使李纳称齐王),故后世称之为“二帝四王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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