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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往事(1 / 1)

武元衡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来:“要说四方盟的由来,还须从安史之乱说起。天宝十四年(注:即公元755年),安贼禄山自范阳起兵,挟众二十万,掠我河山。”

“可叹我大唐承平已久,人疏于战,是故安贼兵锋指处,州县破碎,百姓哭号,玄肃二宗束手,东西二都沦陷,山河残缺,不堪卒睹。”

“幸赖天佑我朝,乃使汾阳王特受简拔,统军朔方。其后力挽狂澜,收复两京,安、史败死,自不必言。”

“首脑既然伏诛,余党群贼无首,遂请归降。此乱历时八年,令国库耗竭,兵困民乏,肃宗只得赦安史旧将之罪,令其分治河北诸地。”

“浩劫固然就此平息,但伪燕势力根植故城,仍是尾大不掉。其后,连淄青、宣武、淮西、山南东道等地亦生骄横之心,皆不纳贡赋,自署官兵,名曰藩臣,实非王臣。”

“大历五年(注:即公元770年),汾阳王以制藩三议密奏代宗,一曰调动藩将,或擢拔入朝,或平调他镇,令其兵将分离;二曰密设监视,探察地方,防患于未然;三曰分而治之,拉拢离间,择其一二以重兵克复,震慑其余。”

“代宗见奏,深以为然,立刻依计而行。”

“不料节度使调令一出,诸镇纷纷上书,或言年老体衰,或言百姓挽留,均乞留任,竟无一镇听从敕令。”

“此中以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最为嚣张,竟上书称‘某若去职,十万甲兵无人节制,恐生变乱’,吓阻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代宗忿怒,汾阳王遂以古稀之高龄,请领兵出征,讨平魏博一镇。”

“代宗本已应允,不料朝中百官听闻,纷纷劝谏,道安史一乱八年,中原赤地千里,如今国家创痛稍复,倘轻动刀兵,必荼毒百姓,毁伤国本。”

“更有无德小人,明暗诽谤,言汾阳王位高权重至此,却不安养天年,动辄论以军事,所图非凡云云。”

“代宗虽未轻信,但所谓三人成虎,心中终究有了疑虑,加之此时汾阳王年事已高,倘出什么差池,皇帝心中不忍,故而分治讨伐的计谋,也不用了。”

“如此一来,三策之中,只余其一。于是肃宗密令汾阳王广召豪杰,共谋大事。”

“当年冬,少林俗家弟子陆归林于冀州建陆家堡,以广收门徒、切磋武艺之名,招徕天下豪杰;次年春,‘荆楚奇侠’苏正方又于襄州建苏家庄。外人不知此二人是汾阳王少时挚友,只知其是绿林豪杰,因此诸镇不加猜忌。”

“大历六年(注:即公元771年)秋,汾阳王于京畿密会武林群豪,激励众人道:‘昔年汉高祖尝击筑高唱大风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以抒求贤若渴之情。而今我大唐得众位猛士镇守四方,何其幸哉!’”

“遂歃血会盟,以‘四方’为名,汾阳王任盟主,又将盟下十二路豪杰划为五部,设上都、中都、镇北、镇南、镇东五部监察使。因诸节度使在朝中均有眼线,故而密情谍报不入六部,仅报盟主,遂使诸地情势,直达天听。”

武元衡到底是进士出身,口舌便给,易飞廉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忍不住拍手赞道:“着啊,汾阳王内掌千军万马,外控武林群豪,当真是一代雄杰!北陆、南苏与郭老令公有此渊源,无怪乎仅仅建府立派三十余年,便能广纳天下英雄,跻身于江湖第一流门派。难怪,难怪!”

他慨叹一阵,想起一事,又问:“既然四方盟早已结成,朝廷对各大强藩之异动应当了如指掌,为何却仍在建中、兴元年间,惹出‘四帝二王之乱’的滔天大祸?”

“此事,四侠且听我慢慢道来。”烛火的微光在武元衡的眼中跳动,映照着悠远的过往。

“建中二年,汾阳王薨殁。弥留之际,向今上举荐下一任四方盟盟主,竟是已被贬为抚州刺史的颜真卿颜鲁公。”

“颜鲁公历经四朝,声望卓著,天宝乱时,曾为河北抗暴军之领袖,被安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着实智勇双全。只是颜鲁公为官耿介,屡屡强项顶撞先皇与圣上,故而宦海沉浮,此时只是区区一个四品刺史。”

“圣上闻言,大不为然,初虽准奏,但待汾阳王仙去之后,却令推思堂执符使白志贞继任盟主。”

“这白志贞善迎上意,故得重任,但其人飞扬跋扈,刚愎自用,于是镇北监察使陆归林、镇南监察使苏正方与镇东监察使、贵派故掌门程陌松均拒绝受其辖制,联手遥尊颜鲁公为盟主,盟中大事实由三部监察使共决。此时四方盟盟约犹在,只是朝野之间已不通声气。”

“也便是在当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请为留后(注:“节度使留后”的简称,即候补节度使),圣上不许,引发兵事。”

“当时镇北陆家已探查到成德军之异象,但情报不能传入中央,遂令朝廷失了先机。”

“此后山南东道梁崇义、卢龙朱滔、魏博田悦、淄青李纳、淮西李希烈等先后叛乱,更有太尉朱泚领泾原兵攻入长安,圣上避贼势于奉天,又遭围困一月有余。”

“贼兵南北相望,东西呼应,其势难平。圣上只得贬斥白志贞,召西平王赴京勤王,拜为神策行营节度使,执掌推思堂。其时颜鲁公又恰捐躯于淮西,于是四方盟三使与推思堂重建关联,尊西平王为盟主。”

“西平王用兵有方,又得四方盟相助,屡建奇功,终于击溃长安叛军,迎圣还朝。加上兴元元年圣上下罪己诏,安抚河朔诸镇,于是诸叛镇纷纷取消王号,归顺中央。这一场弥天大祸,便就此平息下来。”

易飞廉点头道:“这场战乱,家师也曾多次提及。当时四方盟中豪杰,于战事助益颇多。”

“当年山南东道梁崇义举起叛旗不久,苏家老庄主便率众奇袭蛮水,配合官军作战,使梁氏叛乱最先被敉平。而陆家堡则楔在成德、魏博两大节镇之间,暗中递出要紧军情,挫败了贼人偷袭东都洛阳的阴谋。”

“敝派偏居东南,远离战场,但也参与了围剿李希烈之战,更是广遣门徒,在各路豪杰之间来回穿梭,居间调度,以使各方互通有无,进退如一。”

武元衡微微颔首以示赞同,随即却又感叹道:“其实此战之后,诸镇虽然暂且归顺,但天下之势,犹然未改。”

“河朔诸镇——成德王氏、魏博田氏、卢龙朱氏,再加上淄青李氏,均是父子相袭、各霸一方,朝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淮西叛贼李希烈授首之后,淮西六州一度归附朝廷,但不料其兵马使吴少诚旋即夺位复叛,兼且侵扰四邻,朝廷数度讨伐而无法根除,终究只好放任自流。”

“不瞒四侠说,武某此次东来,原本是想悄悄穿过淮西地界,看看此处山川地势,以及吴氏驻军情形。然而那吴少诚不知从何得知武某行踪,竟率亲兵前来劫我,一路追入霍邱县。”

“若非武某早做提防,将豹符隐于车底暗格之中,又与随从分路而行,使吴氏以为豹符早被转移,此番武某便要误圣上大事了!”说到此处,武元衡以手抚胸,心有余悸。

易飞廉见他提及豹符,又问:“家师曾经言道,神策军推思堂向为四方盟之中枢,而推思堂执符使手执豹符,为推思堂之领袖。李晟将军封西平王之后,兵权移交他人,但这豹符却在继任者手中离奇失窃。而后,推思堂便遭裁撤,四方盟亦就此衰落。可现如今,这豹符怎又会在武兄手中?”

武元衡长叹一声,闭目不言。

易飞廉醒悟道:“想必此事为内廷不传之秘,武兄不便明言,那也罢了。天色已晚,武兄又大伤初愈,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不妨。”武元衡忽然睁开眼睛,郑重地道,“话既已说到此处,今日正是要对四侠交代个明白。”

只见他站起身来,面朝西北,肃容拱手道:“昔年授意盗去此符之人,今朝令此符重见天日之人,其实乃同一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

“什么?!”仿佛一声惊雷在易飞廉的头顶炸响,“这,这却是为何?”

武元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屋内缓缓踱步:“此事确实难以索解,若非武某听圣上亲口道来,亦必难以相信。”

“圣上驭国之策,几番反复,其实皆有因由。”

“想今上天宝元年诞于大内之时,我朝国力鼎盛,是故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此守成天子之气象也。”

“不意其总角之时,胡尘北起,惊涛骇浪,乾坤倒转。天宝一乱八年,陛下以弱冠之身,历经劫难,强藩之创,铭刻于心。”

“是故建中二年,李逆惟岳稍露反叛之意,龙颜即怒,奋起天威,欲诛此獠。”

“然而今上一心振奋,未能全瞻此局。”

“昔年汾阳王第三策虽露兵锋,亦有怀柔之意,仅求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而今上春秋鼎盛之时,但求速成,于诸藩赏赐颇吝,又不假辞色,遂使半壁河山,烽火尽燃,一乱二年,兵戈不息,期间败多胜少,乃至东都危殆,遂令图强之心,渐变忧惧。”

“至建中四年,泾原兵变,朱贼破长安,今上出避,又困于奉天。其时夙夜惊怖,难以自持。”

“后虽得西平王率兵救驾,克复长安,但上威服天下之心,已化乌有。”

“再加之,奉天受难之时,随侍在旁的乃是窦文场、霍仙鸣这群宦官,而威逼圣上的却是朱泚、李怀光这些武将。”

“因此,西平王显赫之日,皇上虽授他文职王爵,却又将其军权分走,更授意皇宫内卫窃去豹符,为的便是防范身边悍将再次坐大。”

“不仅如此,皇上还在左右神策军大将军之上,另设左右护军中尉,皆以内侍充任,从此,拱卫京畿之雄兵,皆归于宦人之手。”

“但如此驱虎吞狼,可谓一祸方平,一祸又生。”

“这十数年来,内侍省权宦既得圣眷,又掌雄兵,权势熏天。”

“内廷稍有用度之求,宦人便巧立名目,大肆收刮,少数充入內帑,多数却被他们聚敛挥霍,朝中诸臣但有劝止,即被贬斥,于是纷纷噤若寒蝉。”

“再者,内侍掌兵,军纪废弛,战力衰弱,近年来,神策军内不能制强藩,外不能绝边患,圣上也心知肚明。”

“从前或许能忍则忍,但陛下年事已高,不能不顾虑百年之后,太子将要收拾一副怎样的摊子。”

说到这里,武元衡已踱到易飞廉榻边,双手按在先前放置豹符的几案之上,身体微微前倾,语调转向激昂。

“是故,陛下终于痛下决心,要启用一位骁勇宿将,来整顿神策军、重建推思堂。”

“此人正是当年西平王的继任者,当时陛下借失符之罪,将其贬为庶民,但内心对此人用兵之能,其实深信不疑。”

“听说此人眼下隐居于扬州城中,但为免宫中内侍干扰,不宜大张旗鼓地召他进京。圣上素知鄙人强项,绝不与权宦同流合污,因此才托付鄙人,以江淮诸道观风使的名义,一路缓缓而来,秘密寻到此人,宣他入京听调。”

武元衡一番话,将前因后果剖解得明明白白。易飞廉听罢,只觉惊心动魄、挢舌难下,半晌方问:“武兄说了半天,却不知这位名将是谁,有甚才干,以至于十余年过去,皇帝仍想请他出山?”

武元衡“啪”的一击几面,双目中灼灼生光:“此人罢官前最后一战,乃是在宁州佛堂原,以三千甲兵对垒吐蕃军三万,竟获全胜,斩获无算,威震朝野。此人不是他人,乃昔年的金吾大将军,姓高名崇文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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