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朝(1 / 1)

姜沅在长宫深处已漂泊足三年。

总是她见得人,人不见她。以往只能跟着树说说话,现在新皇入住,宫中人多了起来,她也玩得开心,要不就是忽然灭了夜巡侍卫的提灯,要不就是在内侍宫女闲聊时忽然刮一阵阴风。这样的恶作剧多了,宫中自然传开了闲言,说椒房殿闹鬼,是前皇后芳灵未散,怨念太深才流转此处。

她确是前朝皇后,也确是孤魂野鬼未曾转世,可却不是怨念太深的缘故。

她也不知自己因何囚困在此处。

姜沅听小宫女们议论新皇。有过一面之缘的说那是个极俊秀的人物,有着帝王家的气度,性情却温和,并不与前皇似的苛待侍者。只可惜新皇命硬克妻,许是他战场上杀人太多的缘故。第一任未婚妻还未出阁就病死他乡,第二任则是出嫁那日遇了叛军,命丧途中。是以他现在早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未有正妻。如今后位空悬,前朝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宫女却说不对不对,她听人说那两位不是遇到了意外,而是新皇故意为之。坊间传言新皇慕着从前太学里的一位同窗,所以才有意不娶。

“那新皇岂不是……”先前的宫女话说到一半噤了声,险些说出龙阳之癖四个字来。

“也不一定,太学里也有姑娘就是,不过毕竟男女不同席,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同窗……”

听着听着,姜沅有些困倦了,飘离了小宫女,转而寻找一片阴凉处歇息。

未变成魂魄前,她不知原来鬼也是会做梦的。

梦到的都是以前的事情。前朝不比以往,对女子的束缚逐渐放开了,大部分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亦能,有些开明君主,甚至还允许女子做官。

姜沅及笄时,便随着兄长姜景入了太学。

起先教导她们的是一位女先生,后来女先生归隐离京,就换了一位。换的这个长得极其英俊。虽然身体不好,却甚得女弟子们的喜欢,收到的情笺堆满一间瓦房,姜沅对这位西席其实并不多热衷,却也写了一封信,夹在他的一本诗集中。那是一首小令,并不恭维他的好颜色,也不故弄玄虚卖弄辞藻,仅仅是说,昨晚月色正好。

女子的婚姻虽有一定的自由,但师生之间暗生情愫到底是不伦逆恋,世人还是多为不屑的。女弟子写了信,无为抒发少女心事,不求回信。当先生更是恪尽职守,对那些信笺一笑了之即可。可偏偏……偏偏她收到了回信。

那信也是极短的,也在说,着实甚好。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时常与他写信,他回信时间不定,经常只言片语,但却是每一封都回到了。两人白日里不多言语,私下里却暗度陈仓,一晃三年,信笺堆满她的梳妆奁。

姜沅十八时,姜太后在宗室里挑选适龄的女子做继皇后,无论才貌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姜沅委托以往的小厮去了信,曾天真地以为先生会来接她,等了又等,直至下了诏书还不见人来。她托着相好的小姐妹作掩护,去城北找先生,却遇上先生在整理东西准备各处云游。她问先生,先生的态度却很冷淡,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就像那些信笺不复存在过一样。

她死了心,乖乖在家中备嫁衣,择了吉日被迎娶入宫。

姜沅还记得自己出嫁时的光景,长街一路,十里红妆。送嫁前的仪式于未出阁的姑娘来说繁琐又混乱,加之姜沅要入的是深宫,她阿娘讲得小心,她则听得糊涂。

终于忙完一切,姜沅被送入了椒房殿。天色已暗,殿中燃起灯海,照得通明。屋中亮着红烛,映着纱窗,悠悠然欲泣的模样,与喧闹的新婚气氛大相径庭。简单而客气地闹过洞房喝过合卺酒,闲人散去,屋内只留一对新人。

彼时姜沅才取下掩面的折扇,第一次得以好好看到日后的夫君。

坊间流传,当今圣上暴虐成性,嗜好风流。姜沅原以为相由心生,那人一定丑陋得可怖,至少气度猥亵,然而眼前的人,唇红齿白,凤眸潋滟,因着了红装,又衬着烛光,美貌中竟带有了几分雌雄莫辩的媚态。

少年分明是艳丽无双。

姜沅见过不少好相貌,却还是怔愣了片刻。这稍瞬的凝滞没能逃过许玄的眼,他笑起,风头盛得无人可及:“夫人可还满意?”

他唤她夫人,就像两人只是民间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妇。

姜沅不知如何作答,嗫嚅着,只得点头。

许玄却抬手掐了掐她涂抹过分胭脂的脸,笑意不达眼底:“可是朕并不中意于你。”

姜沅仿若惊醒,起身跪在了地上。她不懂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却不得不跪。不,也许不是跪他,而是跪他身后的龙椅。

许玄起了头,却不继续。他吹了灯,合衣而眠。姜沅未得他旨意,不便起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深宫长夜漫漫,寒意逼人。这就是她的洞房之夜。

第二日许玄醒来,姜沅跪在地上靠着床架睡着了。他唤了人,起身更衣。宫女们熟知他顽劣性情,站在一旁噤若寒蝉,不敢过去服侍睡在地上的正宫娘娘。许玄不作声色,直至他穿戴整齐,才懒洋洋地嘱咐宫女照拂皇后。

姜沅无故跪了一夜,膝上落了病。自此整个后宫都知了皇上的心思。其实也该,姜后是太后的亲侄孙女,许玄尚且年幼时,是姜太后与几个大宦官掌着政权,现在他大了,却也始终是他人手中的傀儡。

他反抗不了太后,就用这种方式将怨恨发泄在姜沅身上。

这种手段幼稚低级,姜太后管得了一次两次不见管得了次次。姜沅却是个惯会忍的,加之她心思不在许玄身上,并不因此有多难过。

再后来,先是党锢之乱,祸起萧墙,姜氏一族被阉党打击,岌岌可危,宫中姜沅和太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许是看姜家失了势,许玄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四处找姜沅的麻烦,反待她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情,偶有几次,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赏赏花品品茶。

这种日子没过多久,谢许两位世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分别于东南西北的西安门、洛城门、清明门、直城门发起政变,阉党来不及防守,迅速被清缴,在混战中,未央宫被一把火燃尽,皇上皇后太后,没有一个逃出来。

没有人知道,那把火是许玄放的。他面上耽于酒池肉林,私下却是个心思清明的,知晓这一战过后,许家的天下当真名存实亡。他在,则要继续作为傀儡苟延残喘;不在,至少能图个清静尽早再世为人。他这一生在大事上从未由自己做过主,现在这一把火全补上了。

而姜沅……则是自愿与他一同赴于火场的。姜家彻底完了,依由姜太后三朝积累的家业尽数毁去,阿耶阿娘表面上死在阉人手上,实际却是世家不容他们。

“你可以逃。”火光粼粼,烟雾缭绕,他的眼眸仍然兀自深沉,那是不见底的黑。

姜沅一笑,只道:“我自是愿追随夫君。”

她第一次用了这个称呼,一如二人初见时,他唤她夫人。

许是要死了,人也变得多情起来。

火舌席卷,吞没了人间一切的喜怒哀乐。

曾经的故人全部葬身于那多事之夜。唯剩她,化作孤魂,被困在废墟之上,不得被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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