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阿飘(1 / 1)

作阿飘的时间久了,心性越发单纯起来,就像回到了尚还是孩童的年纪,一切新奇,恶作剧的**也渐胜。

有一段时间姜沅喜欢蹲守在那颗号称有千年的梧桐树上,夜晚有人经过,就使树枝晃动,沙沙,沙沙,吓得树下人疾步离去。

这游戏玩得多了,树下路过的人就少了,渐渐的,姜沅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又是深夜,她百无聊赖,不必为饥寒所困,却也日日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做。她顺路飘出了椒房殿,来到了甘泉宫。今日是鬼节,宫中长街寂寥,连宫人都被提早放了假,只剩灯笼高悬。姜沅兜兜转转,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殿中。

殿中素简,不见什么奢华之处,宫人们到各个严整,未有丝毫懈怠。姜沅飘过去,内侍手中的提灯忽暗忽明,他们却没有任何的慌乱,脸上的表情也未变分毫,俨然训练有素。

姜沅飘到窗口,窥见殿内。四处是案卷书架,中间长几前,坐着一人,身着玄色衣衫,看其上的绣工,应当是那些宫女口中的新皇。

姜沅从窗户钻进去,想要看清新皇的脸。长几上的灯盏忽闪,灯光摇曳起来。几前的男子抬头,竟朝着姜沅的地方看来。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上过战场的凛然杀气,姜沅甚至都没看清他样貌如何,心便下意识地颤了颤。

这人不是个好惹的。

正想着,那男子忽的开口:“何人?深夜擅闯禁宫,不怕杀头吗?”

姜沅愣住,看了看四周,并不见其他人,她恍悟,他看得见她。

姜沅吓得来不及说什么,便逃之夭夭。

此后几天,她蜷缩在往常的栖息处,不敢见光,生怕再撞到那位正主。

这样的日子持续没多久,倒是姜沅先按捺不住了。她有些不甘,也有些小期待。毕竟能被人看到是三年来的头一次。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姜沅趁着夜色又悄悄遛到了那处宫殿。

相比于许玄,新皇无疑勤政得多,这般的夜深露重,他仍伏案于桌前。

姜沅在暗处偷偷窥视他。前一次被吓得不轻,并未好好打量新皇的相貌,现在再看,不觉有些入神。相比于先生的清雅,许玄的艳丽,新皇更介于两者之间,既是凤眸潋滟,又见温润如玉。

这等好风姿不觉让姜沅联想到一个人。彼时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长安城中有个人人称羡的谢五郎谢湛,坊间关于他的传言甚多,真真假假的,也不容辨别,倒是他在七岁时破了名手宋宴的千子局,一时名动帝京。

那时世人为睹谢郎一面,当真是万人空巷。只是姜沅的心思全扑在先生身上,并未与同龄的小姐妹们一般,整日等在太学入口处,只为见见谢湛风采。

姜沅支着下巴,不住打量殿中的人,思索到底是不是呢,那位名动一方的谢氏谢湛?

倒是新皇忽将手中的狼毫毛笔置于一旁,看着竹简,头也不抬道:“又是你?当真以为孤不会请了道士要你的命?”

他的声音清冷,辨不出几分真意。

姜沅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他不会动她。如真的要赶尽杀绝,第一眼见她就该有所行动,现下他的态度这般自然,不见畏也不见惧,应是对她不怎么上心。

姜沅缩了缩身子躲在帘幕暗处,不敢出声。

新皇又开始忙于公务,姜沅就在一旁看着。三更有人来通报,新皇终于阁下手中竹简准备歇息。看得出他极其独立又极其警惕,沐浴更衣也不让侍奉的人近前。姜沅有了倦意,是以离去。

许是新皇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纵容了姜沅,害得她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原先只是居于一隅偷偷打量,现在胆子大了,也闹几个恶作剧。比如见他不眠不休伏案久了,就窜着风吹动他的灯盏,灯光被拖得长长的,光线也变得涣散,新皇也只得停下来稍稍休息。奇怪的是他明知是她在暗中捣鬼,除了前几次不痛不痒的警示外,并没有斥责她。

姜沅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偶尔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敢公然坐在长几对面。不过她并不妨碍他,只是静静坐着,仿佛一个走累了随便找个地来歇脚的旅人。

时间久了,新皇像是也习惯了她的存在。一次他无意中说了句“既无事,不如研墨”,从此姜沅便成了他的书童侍从,立于一侧纤手研墨。

一人一鬼相处得分外融洽。

姜沅熟悉新皇之后,才觉得这个人有多无趣寂寞。除了埋首处理公务,他几乎没有别的爱好,甚至连妃嫔也不曾亲近。久了,姜沅想起小宫女之前的闲言,怀疑他真是个断袖。

不上朝的日子,他爱在西苑的花树下休息,姜沅来找他,安安静静环膝坐在一旁。

她问他:“你不会觉得无趣吗?”

他闭着眼小憩,并不答。

姜沅伸了个懒腰,仰头看着万里晴空,心中却忽然钻出几分寂寥。

少时她是个极爱矫情的姑娘,品到了好喝的茶,看到了难得的景,尝到了称心的点心,寻到了不多见的花,都要写成小笺夹在诗集里托那一贯的小厮送去给先生,现在日日看着同样的光景,竟是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初心,有时见了新奇的玩意儿,稍一开心,接下来却是无尽的落寞。

有句话怎么说的,纵是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我不想在宫里了。”她是鬼魂,无形于世间,说话也不必如活着时一板一眼循规蹈矩,有言即抒,“这里好生无趣。”

新皇仍是不答。花树上有花瓣落下,覆在了他的长睫上。他抬手取下,睁开眼睛,点漆黑眸深不见底。

“宫外也无趣。”他气定神闲,宛如老僧在在。

“至少比宫内有声色得多。”

“声色?何等声色?”他问得认真,不像是在故意戏谑她。

姜沅想了想,说:“至少在宫外,我能看到活生生的人。他们尽情哭尽情笑,不害怕忽然有什么人扣一顶失仪的帽子在他们头上。”

新皇笑起来,他极少笑的,竟然有几分惊艳:“谁说的?做子女的有父母压着,做儿媳的有公婆在上,为官的要提防,白衣的也不甚轻松。你所说的,怕是要在梦中。”

姜沅不语。

她不是不懂人世艰险,只是她……着实寂寞得久了。

原来死不是惩罚,化作异类不老不死才是。

一日有臣子入宫朝见,新皇与他摆盘下棋。那臣子年岁大,是个老资历,新皇出身不正,他言语之间屡见不敬,以退为进,逼着新皇同意他的上奏。姜沅在一旁气不过,新皇倒是不甚在意。姜沅仗着旁人看不见她,故意使坏,偷移了棋子,总是在关键的时刻让那老臣败下阵来。

臣子告辞后,新皇才与她说道:“不必为我出头。”

姜沅低头,玩着衣袖,并不多语。

新皇又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种宵小,活到此时已属侥幸。你且看着。”

果然不出几日,几位权臣联合起来弹劾那位世家族长,害得他罢官,灰头土脸回了故乡,还落了一身骂名。

姜沅始知上位者有这么多门道。有时候纵着就是害着,害着竟是救着。姜沅看不懂。

抛开着一切,姜沅倒是对他下棋的手段感兴趣:“你的棋艺高超,为何平日并不多见你下棋?”

新皇沉寂一瞬,脸上的表情竟然有转瞬的哀伤——如果姜沅没有看错的话。

“因一棋局,误了故人之约,自此便发誓不再耽于此物。”他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见沉重。

“故人之约?”

新皇未应,只是眼神渐远,看向前方。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难见,竟然入了姜沅的梦来。梦里新皇化作少年,气质不如此时深沉,他一袭白衣,站在她身前,屋子呢喃着什么,满怀歉意。

姜沅惊醒。

不多时,新皇突然病倒,猝不及防。

姜沅飘到他身边看他。几日不见他像是苍老了很多。夜里新皇醒来,于灯下见她。姜沅笑他:“你不过而立。”

新皇也笑:“怕是命不久矣。此生杀戮太重,因果报应罢了。”

姜沅叹了一声,守于一侧,至他沉沉睡去。

新皇的手段雷霆,他刚上位,后位空悬,不少人谏言,认为后宫定则天下定,他硬是扛着重压不应,生生拖了一年,如今终于病倒,挑了宗室有位子弟过级,晋封太子。

天下拱手让人。

一日,姜沅又梦到新皇,醒来时泪流满面。她有预感有人要归去,而那恰是这世间唯一能看到她之人。

姜沅趁夜来到新皇身旁,果见他回光返照。

他双眼无神,空洞茫然,像是看着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你还有什么托付,我尽力而为。”

新皇只问她:“你可知道我是谁?”

姜沅一怔,道:“人间万尊之首。”她以为他在留恋得之不易的权位。

“不。”新皇忽然抬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生怕要她离开一般,“你记好了,汝南谢氏,我居第五,谢五谢湛。”

姜沅愣住。

“你记好了。”他又说了一遍,才放心离去。

姜沅守在他的身旁,看着天色从暗到明,看着烛光从有到无,看着榻上继位不久的新皇体温逐渐冷却。

五更时有人进来,看到新皇闭目无息,哽咽着外出通报了消息。

姜沅先一步离去。

那天她不记得自己飘了多远,反正是很远很远,远到在天的尽头。

最后她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年少,仿佛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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