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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卷十七 非梦(叁)(1 / 1)

刹那如坠梦里, 只觉唇上柔软一片。

他许是才喝了药,呼吸间还沾染了清苦药香,轻轻浅浅落在唇畔。

双唇竟似带酒, 吻她醉人。

冬日里的温暖汤泉, 炎夏夜冰镇琼浆,如水涤荡, 覆盖她的唇瓣。片刻停留,连笙的心跳也蓦然静止了, 转瞬后怦怦乱起, 终究禁不住眼睫微微一动, 不由自主紧了紧他的手。

长恭诧异抬起头来,便见她睫毛微颤,咬了咬唇, 转眼竟红了脸睁开眼睛。

她已醒了。

此刻正缩在被子里,满面不知是羞还是燥热的潮红,滴溜溜一双眼睛,浸于水里黑珍珠般的, 躲在眼神间的小心翼翼里望着他。

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全已听见了。

她张了张嘴,嘴唇因伤失了血色, 还泛着皲裂的白。她小声嗫嚅唤了声他的名字,像是怕他生气,于是弱弱的嗓子,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长恭眼里一瞬的惊讶颜色, 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说不出是怎样错综复杂的情绪,只见到他眼中,眸色渐而变深,连笙正在惴惴不安,却不想他一低头,竟会猛地噙住她的双唇。

这一吻不似先前,竟是铺天盖地的热烈。

唇尖温凉,压着她的薄唇,不由分说将她卷裹。明明方从外头经风历雪而来,天寒地冻依附在唇尖的凉意,此刻却会如火焰灼烧般滚烫。烫在她的唇上,呼吸里喘息的氤氲热浪填满她的唇齿之间。连笙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眉眼。

情丝缱绻,流光深深。

他深望着她的眼眸,缓缓合上,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连日来的担忧难过,又逢此刻重伤初醒,连笙还在病中,只觉身子瘫软无力,眨眼却被他近乎霸道地揽过脑袋,堵住了唇舌呼吸。

是他回来了,回到她身边来了。

于是心底蓦然泛起的凄楚委屈,感到鼻尖一酸,侧旁眼角倏忽一滴泪下,也闭上眼睛迎接他这深深一吻。

骤雨惊涛,缠绵热烈。

舌尖上有微微苦味,抵在她的唇齿间,清苦的滋味辗转缠绕,盈满唇舌。明明是药的苦香,却又在苦涩底里,隐隐泛出一丝甘甜来。她有些贪恋这甘甜,沉浸在这一丝若隐若现当中,仿佛涸鱼汲水,意乱情迷之际,于是舌尖竟也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

长恭感到唇间忽如其来柔软的一点。

温热的,微微颤着,还带着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小猫儿一样舔过。

他心头一颤,她眨眼就要缩了回去,他却已二话不说将她缠住。莲舌于齿,幽幽含香。温存绵软的一片像要尽数化在他的唇齿之间。长久以来压抑克制的情愫,终于在这一霎那山洪决堤,他近乎是狂烈的亲吻,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惊雷破野,烈火燎原。

连笙两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背,感到神识渐而涣散混沌,彼此喘息声声越发沉重。

屋内暖炉噼啪作响,隔开屋外纷扬落雪,她陷在这一片温暖柔情里,不愿睁眼。直至长恭环抱于她颈畔的手,倏忽不慎碰到她肩上伤口,她因吃痛一声轻唤,终于才停了下来。

长恭从与她的亲吻里松开,阖唇轻轻一点,落于她眉心朱砂之上,抬起脸来柔声问她:“可是碰疼你了?”

连笙满面通红,抿了嘴轻轻摇一摇头。

将脑袋往被子里头缩了缩,便见长恭眉眼柔柔弯了弯。

他直起身来,指尖带去她额上一点细密汗珠,忽而低低道了声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眉眼低低的,眼底有一些泛红的血丝。

“这也不是你的错……”连笙搁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声安慰他。

“往后不会了。”

“嗯。”

他二人四目凝望,彼此间眼波流转,青帐笼着,散不尽的温存。虽在冬日,却是满室熟春,长恭抬手替她遮好被头,连笙却忽然执了他的手:“你去吧。”

“我已无碍,你安心回战场上去吧。你有你的担子,还有使命未尽的,不必挂忧我,只管去吧。”

长恭被她握住手的当下,闻言不由微微拧了拧眉,不知她是何意。然而低头见她目光恳切,方又知道此番并非赌气的话,于是遂才宽下心来。

知她已是原谅他了。

于是刚要开口,却倏忽间想起什么似地顿了顿,顾自哂然一笑。

“你笑什么。”连笙问。

他便挠一挠头:“方才来前还多笃定的,要与你告过别就走,现在竟然,有点舍不得……”

他含笑的眼睛望着她,连笙眼前,立时浮现片刻以前暧昧交缠的种种,登时又红了脸,别过头去:“我可没叫你留……”

长恭笑笑,忽一俯身,轻吻了她面上,抬手揉乱她额前发丝:“我走了,你乖乖的。”

连笙涨红着脸,小声憋了句:“嗯。”

门外忽而轻轻一声叩响,响起白先生的声音,问长恭可能进来了。

“是我请白先生容我一刻钟的。”长恭笑道。

他抬头向房门的方向唤了声:“先生请进。”

连笙正虚弱回眼望向房门口,便见他掌心贴合,轻轻抚过她的面上,温柔道了声:“等我回来。”

白先生推门进来,长恭应声站起了身。

便在他起身的刹那,连笙最后握紧了他的手,五指紧了一紧,她柔声回答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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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走了,回了前线,留下连笙留在鄞城赵皇宫中养伤。

连笙似已许久再没得过这样的空闲,每日里吃喝不愁,就卧于床上躺着,捧着前方传回的战报与长恭来信反复翻看。

长恭每隔几日便会给她捎一封信。

连笙时常盼着,盼到了便欢喜万分。只是她虽高兴于得到他的书信,却总也要在拆开信后发上一通脾气——只因这人实在是太过耿直了些,说要给她写信,竟真就只讲战事、报平安,连一两句想念的情话也没有!

连笙每每看完了信,无一不是气得将纸笺摔到地上:“还不如就看战报好了!还详尽些!”

她一面骂上两声,一面就气鼓鼓地叉腰盯着,而后便一人站在原地闷声半晌。半晌过后气消尽了,才又灰溜溜地再去将信笺捡回来,仔细收好,等隔几日后收到新的信时,再将这出场景来上一遍。

这样的景象,旁人看来发笑,独独长恭远在千里外,自然是不知的。

从他与豫王起兵南下后,鄞城的消息便只剩下偶尔才被送到军中的平安信函。前线战况吃紧,于是连笙再怎样气恼,终也还是要化作一腔担忧,按进心底里去。

她忧心长恭,自然也忧心前方战事。

从鄞城城破后,长恭便赴荆州与豫王合计,一致决议,不可再被动地蜗居西北向这几个小州了,是时候应当深入腹地,夺下永、兖、襄这几个大州来。于是两支兵马分作两路,取道荆州南下,左右夹击攻取雍州。

雍州乃是襄州屏障,豫王军与卫家军经数月夺得雍州后,稍事休整,便要直取襄州。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攻取襄州,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艰难百倍。

襄州首府南阳府,一连打了近半年,久攻不下,豫王军与卫家军皆是损耗大半,若再这样拖下去,势必形势将要急转直下,于起义兵马万般不利。

是夜,长恭与豫王帐中,单庭昀主动请缨,提出了要亲率一千人敢死队,假意被俘,等被押入南阳府后伺机反抗,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攻破城门。

长恭听后当场驳回,决计不同意他如此冒险。

此一去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是有去无回,他不忍再见他折损于此。

然而单庭昀单膝跪倒在他跟前,银枪横举于顶,只道:“大帅,今日起我唤你一声大帅,因你再不只是骁骑营中区区领将,大帅既已统帅三军,便当以三军为重。庭昀固有一死,若此去能助大帅攻下襄州,哪怕死无葬身之地,末将也瞑目!”

一番话言之肺腑,闻者无不动容涕下,长恭沉默半晌,终究也才点了头。

于是三日后,单庭昀真就亲率一千精兵,被俘去了南阳城。

行前长恭亲自为他卸下将袍,换上普通士兵衣服。单庭昀面容刚毅,眼神决绝,只向长恭深深一拜:“末将此去,定不辱命。”

他与一千甲士在战场上故作撤退不及,被当作战俘带入南阳城。

这一千甲士个个精干,因是战俘皆被绑在一处,未至城门便已互相松解绳索。甫一入城后,单庭昀当即一声令下,一千精兵立时应声而起。

当场只见南阳守军刀枪齐发,一千甲士空手夺白刃,城门前顷刻之间陈尸遍野,血流成河。千人敢死队前赴后继,以身作盾,杀开城门。

城门甫一被攻开,城外卫家军迅速便杀了个回马枪。

城里城外两一夹击,城门不费多时被冲破。

起义军自城门鱼贯而入,杀进南阳城中。南阳守军失了城门,哪里还是起义军的对手,当场只见守军溃而四散,丢盔卸甲仓皇而逃。

起义军旋即占下南阳城。在历经近半载难攻后,终于拿下了襄州南阳。

这一年,连笙便是日日皆在这样的战报里捱过的。战报时而报喜,时而报忧,她一颗心便也跟着时而提紧,时而落下。终于再又捱到一年春暖时候,连笙接到长恭手信,说襄州已然收入囊中,南阳府内整顿完毕,便要接她与兄长,出鄞城,去襄州。

连笙与他分别一载,终于要重逢了。

马车驶入南阳城时,连笙透过车窗向外打量,只觉南阳城中繁华热闹,竟不输永安。

她与长青并两位先生皆被安置住到豫王府上,长恭人还在军中处理杂事未归,她与兄长便先行下车入府。

她下车后稍一停留,便见从府门里迎出一位前呼后拥的小姑娘来。这小姑娘瞧着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她从未见过,然而她张口竟却熟稔唤她:“你便是连笙姐姐吧?”

连笙一怔,茫然不解立在原地。

此番迁居南阳府,豫王府上亲眷人等也一并迁了来。连笙还在发愣,便就听到小姑娘身后仆妇急急唤她:“少阳公主,留心坎儿!”

豫王母妃早亡,而今于这世上唯一至亲,胞妹少阳。

她还愣神未回,便已见到少阳公主满面喜悦春风,奔到了她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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